脚步声由远至近，她的出现从来都是他始料未及的。就像现在他看到她，前一秒脸上的神情还呆滞，下一秒嘴角就浮现了笑容。
“终于来啦？”
“嗯……？”显然她不觉得他是在等她，将手上的便当盒递到他的面前，等他接过去之后，“麻烦你了，芮甄一直都麻烦你照顾了，应该也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但是我不得不说，我现在有事要赶快离开了！无论等一下谁说找人，你都说没有见过陌生人来过这里！拜托啦！！”
“研真熙……能不能与我交往？”
“啊？”她明明已经跑远了，但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会回过头来。可是他不说话，刚刚告白的声音也前所未有的轻，没有办法再开口，她单纯的眼眸像明镜一样反射出自己的庸俗，美好如她，看上去是如天使般纯美的女生。
事实上已经听见他说的话，却还有假装不知道，研真熙认真地说：“芮甄，就拜托你啦！”
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再目送着她离开，很好奇她到底是在干什么。虽然朴顺英只知道她的一个身份就是崔芮甄的姐姐，看上去也不过比他大一点，甚至可能同龄，那样的话，现在也应该还在上学吧，这样至少可以理解为什么她总是来去匆忙，但是，朴顺英没有办法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他跟着研真熙的后面，悄悄地跟踪她。
如果那天朴顺英没有那么做的话，大概就不会有下面的故事……如果没有了下面的故事，那么哀伤就没有办法以一场华丽华尔兹的形式掩盖住它的绝望……那天朴顺英的跟踪并没有成功，研真熙进了洗手间之后很久都没有出来，而他又因为一个电话不得不离开。时间要是再延后一点点，大概很多事情又要更换一种运行的方式了吧？就在朴顺英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有人晕倒了！！有人晕倒了！！！”有老人家从洗手间里跑出来，用低哑的声音慌张地喊叫。要是眼睛看见了，耳朵听见了，就不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的管自己走掉。朴顺英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想那么多，就跑进了洗手间，应该说是被吓一跳了吧，但时间由不得他多想什么，他抱着她冲向急救室。
如此瘦弱的她，好像一片风一吹来就会飘走的叶子。嘴唇白得吓人，脸色也很差。父母都逝世了，独自一人照顾妹妹应该很辛苦吧？所以才会累出病来，朴顺英那么想，可是医生却不是那么说……昏暗的街灯，内心没有办法掩饰的惊慌以及恐惧。朴顺英把研真熙之前递给他的便当盒扔进了路旁的一个垃圾桶。
“真是见鬼了！！”他狠狠地用拳头打击路旁的灯柱。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好像医院里的每一个医生都认识研真熙，原来一直以来最傻的那个人是自己……“谁又把研真熙从隔离间里放出来？”医生严厉地询问身边的人，然后又把昏迷着的研真熙送回来隔离间。
隔离间意味着什么？就是不能随意走动，并且极其容易受病菌感染，身体的免疫力可能已经完全被病菌攻陷，她随时都可能因为病情恶化而死去。
喜欢上一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人，朴顺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他不能忍受的大概还有自己开始出现差错的审美眼光。过去的朴顺英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很花心，不止有一个女朋友，他最夸张的是可能没有办法记住她们的名字以及相貌。见一个爱一个——别人都那么说他。
可是自从自己神志不清的开始把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研真熙身上之后，他痛苦的暗恋着她，这是前所未有的爱恋。他记得她的名字，她的样子，甚至那时候她打他一耳光时，手掌的力度。
……不能再这样下去。要重新开始过去的生活，快快地忘记那两个可能给人带来霉运的两姐妹。朴顺英走得很快，脚步没有办法停下来，背影慢慢地沉入夜色中。
可是有些人你越是想忘记，就会记得越清楚。
朴顺英在酒吧里，或者是游戏厅，看到的每一个人都觉得那么恶心，然后他会想起研真熙认真的表情，她站在病房外抱着速写本的时候，脸上总带着那样的认真。他并没有到达爱得真切的地步，但是却总是想看到她，心里已经清楚的明白她是没有办法捕捉的泡沫，却还是想将她永远的留在回忆里。
……很想去看看她。这是一种没有办法忽略的想法。
朴顺英是敢爱敢恨的人，当他想那么做的时候，就觉得会付之行动。他想了很久，觉得至少要让她也知道，自己是喜欢着她的，或者说是曾经，那么留下痛苦的就将不是他一个人。
医院里，每一个隔离间都很仔细的看过了，可是研真熙不在。
“你不能这样进去！”有护士叫住了正在打开隔离间病房的朴顺英，“你是来探病的吗？探望哪个病人？”
“研真熙。”
护士打量着他，从头看到脚，似乎是很惊讶。
“很少有人来看她的。”护士补充着，“你是她什么人？是第一次来么，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
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眼。
“……朋友。”
他想应该可以那么称呼吧。
“好吧，那你跟我来。她住在最后一个房间。”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朴顺英走过去。然后他停住脚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叫住护士，“请问你是否知道，她还有个妹妹，也是住在这个医院里的，因为车祸而……”
“那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已，虽然说是妹妹，但是两个人一点也不像，而且看起来感情也不深，真熙一直都住在医院里，很多年了，她父亲生前几乎也没有怎么来看过她……她一直都一个人，这孩子挺可怜的……还说什么自己死了之后要把眼角膜捐给那个没有良心的妹妹……”
隔离间里没有人。
朴顺英没有全身消毒之前不能进去，他被拦在了门外。
从他这个角度往隔离间里看——
墙壁上贴着很多画纸，大多数都是人像，主角永远只有两个人——崔芮甄和朴顺英。
“哈，想起来了，你看……这个人跟你像不像？”护士从研真熙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拿着一张画纸，指着上面的人像，这上面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朴顺英转身就朝着崔芮甄的病房跑去，他总觉得她应该在那里。
隔着一段距离，朴顺英没有靠近。他看见研真熙就站在病房门口。想认真听清楚她们的对话，连呼吸的喘息都不敢太粗。
“……我帮你去找他，找他好不好……”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能不能……能……不能……”芮甄随手抓起身边的水杯就朝着研真熙的方向砸过去，她能听出她的脚步声，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然后，用被子蒙住头，声音逐渐失去力气，“……能不能不要那么善良……能不能让我理直气壮地恨你……能不能放弃我……你不要找朴顺英过来，就不用给我希望，然后你把他找来了，你给了我希望，他走了，又把希望带走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管我！！”
能，还是不能？
研真熙刚刚连闪躲的意思也没有，所以现在……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流下来，滴在她白色的外套上。
她站在那儿，呆呆地站着，什么也没有说，甚至也没有用手止住额头的血。
颤抖着的崔芮甄，连头也不敢抬，或者有很多人会觉得她还是像过去一样，对研真熙的好视而不见，但是事实上，她现在哭是为了研真熙惋惜，惋惜她怎么会有像她这样的坏妹妹。
一开始确实是没有办法接受那样的现实。
崔芮甄一夕之间失去了最亲的人，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塌方了。
从一个幸福得连哀伤都没有办法描述的一个人，突然成为了世界上最不幸的一份子，她也因为车祸而暂时被剥夺看见这个世界的权利。
“……但是我是你姐姐呀……唯一的姐姐呐……所有人都可以不管，但是不能不管你，芮甄。”
“你是傻子吗？你不怪我么？连我妈妈你也不恨吗？”
“……恨。”
如果说不恨就是骗人的。妈妈在生了她之后没多久就死了，她才刚学会走路，爸爸就再婚了，她几乎没有享受过一天父母给予的爱……后妈生了妹妹的那一年，也是发现研真熙和去世妈妈得了同样的病状的那一年，她被送到了医院，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她只见过爸爸三次面，有两次爸爸都带着妹妹来，但是妹妹只会趁着爸爸离开的时候把他买的玩具都扔在地上，她从小就是那么霸道。
“但是……很想知道拥有家人的感觉……”研真熙没有哭，她觉得额头的伤口有点痛，但是她还是笑，静静地笑，好像芮甄是看得到的。
朴顺英不经意地走向研真熙，他的手握住她的肩膀，她回头的刹那，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了。脸红了，红得连苍白都褪去。他的手是温暖的，所以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受控制的涌出了眼眶，她变得有些不堪一击，是这样吧，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会变得脆弱。她想他大概不会知道他是她从小到大接触过的第一个健康的男生，她喜欢他神采奕奕的面孔，以及散发的活力。
可是她不能喜欢他吧……那是芮甄喜欢的男生！
研真熙向后退了一步，闪躲开，拔腿就跑，朴顺英追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崔芮甄一个人，她还在啜泣，只是声音已经变得那么低，那么低。
刚刚的声音不能忽略吧……
……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味道……
属于顺英哥的味道，她能够用敏锐的神经感觉到他的到来，然而他竟然没有来看她，而是……而是跟着研真熙跑了。
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她又像个疯子一样把身边所有能够扔掉的东西都扔出去。
不能够被原谅……哪怕有着那么一丝的血缘关系！崔芮甄的手心将被子攥得很紧很紧，松开之后，有没有办法抚平的褶皱。
朴顺英好像在世界上消失了，而研真熙还是每天来病房看看芮甄，每次她都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看，好像要把妹妹的样子装进大脑里。每次她来，芮甄都要用语言来刺激她，她说有关朴顺英的坏话，然后再说他们之间的距离。
随时都可能死掉，这是医生说的。人死掉之后，记忆就会被打破，可是她画了那么多画，想要努力记住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还能够被回想。
拒绝朴顺英应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爱情曾是她最渴望尝试的，但是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那么自私……“你也喜欢顺英哥对不对……喜欢他是想报复我那时候那么对你，对不对……因为我抢走了你的父爱，你就要以这种方式来让我生不如死……”
她想否认的，但是却鬼使神差地承认，大概是太相似的对白。她那天就是那么对朴顺英说的，告诉他自己是多么的讨厌芮甄，多么想夺回原本属于她的亲情，但是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就只能够抢走她最喜欢的人。
“我没有喜欢你，只是觉得你太有利用价值！我原来还想慢慢利用你，但是想不到你却那么快就识破了这一切！”那时候用尽力气说完这些话之后，看着朴顺英转身，眼眸中包含着的伤痛是没有办法挽回的。对的，他就好像一下子看穿了她的真面目，然后意识到自己真的太傻。
没有资格给任何一个人留下痛苦，所以就在更加痛苦的悲剧来临之前，给它画上句号，那么，就不会有所谓的未完待续。
半个月后，曾经围绕在身边的人都好像人间蒸发般消失，那么就算是眼睛看的见了，又能怎么样。
“研真熙呢？她怎么不来看我了？”当崔芮甄眼角膜移植成功，眼睛上的纱布被拆开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可是等待她的确实摆放在窗台上的，确实研真熙定格笑容的照片，黑白色，与整个世界的色彩对比分明。
“像傻瓜一样的研真熙，你有没有听见我为你哭泣的声音，如果你听见，能不能告诉我，眼泪的物语是什么……”
面对着墓碑前的黑白照片，崔芮甄颤抖着双唇闭上眼睛，泪水没有办法地涌出眼眶。她听见眼泪说，泪的物语是爱。
因为太爱，所以不能哭……
不会再有人知道：
当研真熙对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说恨的时候，她不哭，就是因为太爱芮甄的存在……当研真熙对朴顺英说出拒绝两个字的时候，她不哭，就是因为太爱这个世界留下的遗憾……——世界上的人，若是拥有太多宝藏，大概就不会珍惜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