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气完蛋了。
——联邦能源署署长约翰·奥利里,1997年
我对天然气毕生的研究,使我难以认同埃克森石油公司对天然气资源的一切观点。
——罗伯特·海夫纳三世,1984年4月26日
“287万亿立方英尺”,电话中出现了不太友好的声音。那是1976年。埃克森石油公司,当时全球最大的公司之一明确表示,美国的天然气只剩下287万亿立方英尺。我知道他们受传统石油思维影响,对天然气储量的估算是错误的。事实确实如此。至那以后,美国已经产出几乎两倍于287万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此外,专家们普遍预测地下还有1 300万亿到2200万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抑或更多。
1976年,埃克森石油公司完成了其对美国天然气储量的研究。勘探开发团队副总裁兰斯顿多次宣称“埃克森公司的100多位地质学家和地球物理学家参与了此项全方面的研究”,其结论是“美国可开采的天然气储量约为287万亿立方英尺”。埃克森石油公司100多位地质学家和地球物理学家的参与增加了这份研究的可信度,包括美国决策者在内的受众对此深信不疑。此后10年里,这一严重被低估的可怕言论被埃克森石油公司像神的旨意一般被不断重复。
那天通电话的是兰斯顿,我曾以能源业同行的身份给他打电话,想知道他们如何得出如此令人费解的结论。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众多优秀的地质学家和地球物理学家组成的研究团队,埃克森石油公司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美国天然气的储量。当他解释结论基础是“保守判断”和埃克森“独特的全球勘探经验”时,不经意间流露出了石油公司高级管理人员以石油为中心的思维定势的心态。我知道那些比较乐观的预测,已经据此被调低,得出了对美国天然气储量保守且负责的预测。在此我要强调“负责”。“负责”是石油公司想给国会留下的印象。他明确地指出,像我这样一家小型独立天然气生产商,没有资格质疑埃克森石油公司,也没有资格质疑埃克森石油公司由地质学家、地球物理学家和高级管理人员组成的研究团队做出的负责任的评估。
但是,我恰恰这样做了。
国会上能源之辩
在埃克森石油公司看来,我曾在美国国会委员会5举办的18次听证会上挑战了世人的传统观念。1972~1978年卡特政府制定综合能源立法期间,我曾在国会听证会上,同国会议员和工作成员在多次会议上,重复美国“低地48州(不包括阿拉斯加和夏威夷)拥有大量未开发的天然气资源”,我认为石油公司只了解“伴生”天然气,即与石油一起生产出来的天然气。我竭尽所能说服在华盛顿的众人,告诉他们天然气的储量很丰富,“增加天然气供应最快的方法就是在传统供给区域,大量发掘亟待发展的陆地天然气资源”。
在这场大博弈中,我所面对的是埃克森石油公司、美孚石油公司以及它们的同盟。它们总是抱团在一起,坚持天然气短缺的预测,相互支持。我才意识到石油思维已经逐渐成为卡特政府和国会的普遍共识。正如联邦能源署署长约翰·奥利里不断重复的总结“天然气完蛋了”。
到1977年,由于政府20多年过度调控天然气井口价格,不现实的低气价和中东地区的石油危机,加剧了天然气短缺,能源问题空前严峻。因为我相信接下来的国会听证会非常重要,会对宏观经济产生巨大影响,于是我通宵准备了给国会能源与电力分会的发言。我清楚地认识到,这样做是在挑战那些老牌大公司的财力、物力、权力和影响力。要突破“天然气完蛋了”的共识,证实天然气储量丰富,对我来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
第二天早上,1977年3月24日,我到达雷伯恩众议院大厦三楼听证会大厅。大厅内坐满了说客和媒体记者。此时正处在卡特政府制定综合能源立法时期,辩论日趋激烈。路易斯安那州议员班尼特·约翰斯顿,后来任参议院能源委员会主席,将这场能源辩论称为“能源大战”。就我的个人体会而言,实际上约翰斯顿低估了能源辩论的激烈性。
听证会大厅前方,众议院委员会落座的“讲台”对面是一排为能源行业工作者提供的配有名签的桌子和椅子。我的位置在最尽头。
密歇根州的国会议员约翰·丁格尔坚决反对解除对天然气价格的管控,他常常这样说,要解除管控“除非他死了”。会上他要求大家保持秩序,依次论证自己的观点。我前面的发言人分别是联邦能源委员会天然气局首席资源评价与分析顾问戈登·扎雷斯基,联邦能源署署长约翰·奥利里和来自美孚石油公司的约翰·穆迪。
随着他们不断的发言,我意识到国会不太可能会相信美国未来确实会拥有大量的天然气供应。大家都在论证美国的天然气资源在迅速枯竭,唯一的明智之举就是为天然气的极度短缺尽早做好准备。我选取了听证会上的一些发言,展示当时人们对待天然气的普遍认识:
戈登·扎雷斯基:
我们对历史天然气储备增量和远景天然气储备增量的分析结果显示,即便成功勘探开发前方边缘区域的天然气,天然气年产量还是会持续下降。
政策制定应该以预期天然气可获得性不断降低为依据。
从我们以往的经验看,国家能源政策的重要因素必须包括法定的天然气保护项目,用替代燃料取代低优先级的天然气使用,由联邦、州政府和当地司法机构将稀缺气体分派到高优先级的终端使用。
我认为即便天然气定价与石油相当,也不会带来天然气供应的实质性增加。
我认为即使在全国范围内解除天然气管控,天然气产量也难以维持生产水平。
……不远未来的某个时期,天然气产量将持续下降,直到有一天不再是我国重要的燃料资源。
约翰·奥利里:
国内天然气供应必然会持续下降。
我们必须尽快降低可以用其他燃料作替代的天然气的使用。
历史证明所有这些陈述都是完全错误的。
下一个发言人是美孚石油公司的代表约翰·穆迪,时任美国石油地质学家协会主席。我也是美国石油地质学家协会的成员。他在讲台上往下看,盯着我强调,“我们已经几乎达成了一致共识,并负责任地预估到美国未发现的潜在天然气可能400万亿到600万亿立方英尺之间。”现在可以确定这一论断也是错误的。
到我发言时,我竭尽所能地强调埃克森石油公司和美孚石油公司存在的石油惯性思维。我对于天然气不懈的研究使我跳出了这些思维局限。我补充了自己长期以来坚持的观点,“大量潜在的深层天然气储备不会与石油伴生”。我不断向国会重复先前的观点,“让竞争机制发挥作用,鼓励企业最大限度地开发美国最丰富的能源资源”。必须承认,虽然我竭尽全力,但是没有人真正听进我的观点。相反,与会者都相信石油公司对未来能源的分析。此时,总结起来,华盛顿和与会者普遍接受的观点就是奥利里经常重复的“天然气完蛋了”。
我认为天然气储量充足的原因
我曾经亲身参与过天然气田钻探,发现气田中可开采的天然气量远远高于这些石油公司公布的数字。说服国会相信这一事实对国家的未来至关重要。我早年曾在菲利普斯石油公司的经济分析部门工作,得知埃克森石油公司、英孚石油公司和所有的石油专家都把天然气看作石油勘探中多余的副产品,管理层在做判断时往往也只依据石油勘探的知识。这种石油思维严重限制了他们对天然气的理解。与此同时,石油公司大幅缩减国内预算,减少钻井数量,认为大型油田几乎已经全部发现。金·休伯特,壳牌石油公司著名地质学家,于1956年预言美国石油产量将达到顶点,后来这一预言逐渐成为事实。根据休伯特石油曲线,随着石油勘探减少和产量降低,石油专家预测的天然气量只占预计发现天然气量的很小部分。
尽管如此,我不断研究查证,力图把我的想法发展成为:美国拥有巨大天然气储量的论证,全面、合理的关于美国拥有更大天然气储量的预测。1978年,阿斯本研究所召开的“研发重点和气体能源选择”研讨会,由华盛顿能源经济学家赫尔曼·弗兰森(后来能源部国际事务办公室市场分析主管)主持的分会上,在我展示的一条不断增长的供应曲线上,“可开发天然气资源超过1 500万亿立方英尺”。我的同事将其称为“海夫纳曲线”。图中显示未来可开发储量可达到2 000万亿立方英尺。
埃克森石油公司代表,其经济顾问理查德·冈萨雷斯博士像念咒语一样不断重复“天然气完蛋了”,预测天然气的前景黯淡。积极的方面是,与会科学家中只有少数受雇于石油公司,所以与会者普遍倾向于我的观点。最后天然气储量预测声明报告的结论是,“美国的常规天然气资源丰富”。
为何储量丰富的美国会出现天然气短缺?
一切始于1954年,菲利普斯石油公司与威斯康星州对簿公堂。美国最高法院经过激烈辩论,最后作出决议,将州际天然气销售纳入联邦能源委员会的监管范围,从此井口价格进入管控时期,联邦能源委员会根据天然气钻井成本、发现的气量和特定生产区域等其他因素制定区域天然气价格。这样制定的价格可以反映天然气井保守的平均回报率。回顾美国能源委员会的统计数据可以发现,天然气价格总是照顾消费者的短期利益,而非生产者的经济利益。结果可想而知,生产商要么不钻井,要么只在州内钻井生产和消费天然气。因为州内天然气价格不受管制,所以其价格通常是州际价格的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