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燕携着画眉的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走进房中,却见与秋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画眉吓了一跳,骤然失去了笑脸,低头叫道:“二夫人。”
与秋笑道:“见了我像见了老虎一样,我有这么可怕吗?”
画眉道:“二夫人不但美得无人可比,而且人又聪明又能干,哪能用老虎来比夫人。画眉是个小丫头,见了夫人,自然从心底又敬又怕。”
与秋笑道:“看看你这张嘴,说得多伶俐,多讨人喜欢。你家小姐有你一半伶俐就好了。不但我们顺心,连四爷也称意。唉,可惜是个折不弯的木头,带累你也跟着受罪,整日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怕你家小姐做错了什么。”
红燕沏上茶,与秋亲手接了,递到画眉手里,弄得画眉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才好。
与秋道:“早听红燕说,你用竹条编的东西好,有意思,今天我才有空,想说是我请你,又怕请不来,因此叫红燕故意说带你到这边玩,想麻烦你给我编几样有趣的小玩意儿。”
画眉道:“二夫人想要什么,派人吩咐画眉一声就是了,哪敢劳动夫人大驾说个请字,画眉领受不起。”
与秋道:“你别跟我说这些见外话,客气话了。竹条子都准备好了,你看看成不成。”一面将盒子里削好了的竹条都拿出来,递给画眉,说道:“四爷最喜欢八哥,你就先编个八哥鸟儿吧,我们哄他开心。”
画眉不安地道:“只怕——只怕四爷不高兴。”
红燕道:“四爷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尽管编吧,说不定明儿他就请你给他编别的什么呢。”
画眉红着脸道:“姐姐太夸我了。我——我把这些竹条拿回去,编好了就送过来。”
红燕道:“回什么呀,就在这儿编。夫人还想跟你学学手艺呢。莫非你舍不得传授?”
画眉道:“姐姐说哪里话。这不算手艺,在洛阳,每个女孩子几乎都会,我家小姐比我还编得好呢。”
只得坐在椅子里,主仆二人围着画眉,看她编鸟儿。与秋一会递茶,一会叫她吃点心,一会又叫她歇歇,亲热劲着实让画眉受宠若惊,也就更卖力地编着。三人说说笑笑,不觉已是晚饭时候,与秋不让画眉回去,命红燕陪她吃饭,吃过饭又命她编一只花篮。
与秋将那只八哥鸟翻来翻去的看,赞不绝口:“真没想到你这么心灵手巧,红燕就笨手笨脚的,每次伺候我都少不了挨骂,我要有你这么个丫头,省多少心。”
红燕笑道:“那夫人去跟大夫人说说,我们两个换换。”
与秋道:“看看,人笨还不能说,这不是恼我了?”
画眉笑道:“姐姐跟夫人说笑呢。我舍得我家小姐,姐姐也舍不得扔下夫人去伺候别人,夫人待姐姐就跟姐妹似的,我平日都羡慕不过来呢。”
与秋道:“你也别跟我见外,我喜欢你心灵手巧,有心对你好吧,你又不是我这边的人,倒给其他人看着眼红,背后说闲话。干脆私底下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你知道我疼你就好。”
红燕笑道:“画眉,你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呀,我跟夫人这么多年了,都没捞到这样的好处。快叫吧。”
画眉迟疑道:“画眉——画眉高攀不起。”
与秋道:“什么高攀低攀的,其实说句难听话,我还不如你呢,”说着眼圈红了,似要落下泪来,“你好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丫头,我——我只是给爷们取乐的——”
画眉慌忙道:“夫人,画眉不是这个意思。”
红燕道:“那快叫姐姐吧。”
与秋褪下手指上一个玉戒,拉过画眉的手,给她戴上,说:“这不值什么,权当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你要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吧。”
画眉给二人的一唱一和搅得心中七零八落的,身不由已地低声叫道:“姐——姐姐。”
与秋喜不自禁,道:“好好。以后你有空,只管来找我,陪我聊聊天,我们姐妹说说话。碰见四爷,也别像耗子见猫似的。四爷这个人,是脸硬心软,你跟他说说笑笑,撒撒娇,他心里不知有多疼你——”
画眉红了脸,道:“画眉只是个丫头,哪有资格——”
与秋道:“谁说没资格?在四爷眼里,只要是他喜欢的,他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人。何况如今你我已是姐妹,他对你自然要另眼相看——”
只听楚天松在门外道:“谁要另眼相看?”
与秋笑道:“真是的,说曹操,曹操就到。四爷回来了?”起身相迎,说道:“四爷来看看,这小丫头,鬼精灵的,什么玩意儿都能编得活灵活现。”
楚天松道:“是吗?”
与秋道:“红燕,快去把燕窝粥端来。”红燕答应着去了,与秋将编好了的八哥、小船、绣鞋、花篮一古脑儿拿给楚天松看。画眉早已立起身,既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与秋笑吟吟的推她近前,将她右手托起,送到楚天松面前,说道:“你看看,这双手白白嫩嫩的,哪点像个丫头?又这么灵巧,倒是个享福的呢。”
楚天松微微一笑,看看与秋,接住画眉的手,轻轻捏了捏,问道:“这些玩意儿真是你这双手编的?”
画眉几乎颤抖起来,要知道她可从来没与任何异性肌肤相亲过,更何况这人还是她怕得要命的楚天松。
与秋笑道:“你不信,让画眉当面验证。红燕这丫头,去了大半天还不来,准又偷懒了,我去看看。”说着退出门外,轻轻的掩上门。
画眉的心卟通卟通的跳起来,她从没跟楚天松这么近地面对面站着。她的手心全出了汗。
一方雪白的手帕为她轻轻试去冷汗。楚天松慢慢站起来,仍旧握着她的手不放,说道:“与秋说得对,你这双手又白又嫩,只该享福。”
画眉张口结舌地道:“四——四爷——”楚天松凶狠的样子令她害怕,为什么此刻他那温声软语的口气也令她颤抖?她觉得身子发软,头直发晕,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夜已深沉。
这是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乌云如墨。云层中有雷声隐隐。
杨心碧立在门外,天气很闷热,一丝风也没有。可是心底却有股寒意在涌动。7月末的天气,她竟有冷意。只因为她太孤单了。她就像一只金丝雀,被孤零零地锁在漂亮的鸟笼里,被孤零零地遗忘。
画眉还没有回来。这么晚,不会闯祸吧?
她从不认为画眉会做错什么事,可是在这楚府里,随时都有人会指责画眉的不是。
她站在与秋的院子外面,敲了好久的门。
来开门的,是与秋身边的红燕。
红燕只把门拉开一小条缝,问:“什么事?”
杨心碧道:“天晚了,我找画眉回去。”
红燕瞪着一双丹凤眼,说道:“夫人要丢了猫儿狗儿,尽管来找,那么大个人,我们还把她藏起来不成?偏来我们这儿找?”
杨心碧道:“白天是你把她叫走的,我自然来问你们。”
红燕道:“这倒稀奇了,我是去叫过她,她就呆我们这儿一天到晚?我没有她的命好,专管闲着玩儿,多少事等着我做呢,谁有空陪她?”
杨心碧道:“那——那她去了哪儿?”
红燕道:“你问我,我问谁?”怦的一声,碰上了门。
画眉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得无声无息,毫无预兆。
一天,两天,三天。
杨心碧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满府里见人就问。人人摇头。
只有与秋摇着扇子,笑着说:“女大不中留。女孩子嘛,人大了,心也大了,谁晓得心里头想些什么,也许不声不响的就跟意中人跑了呢。”
去问李婶,李婶停下正做的针线,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心中发毛,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再追问,李婶干脆掉头走了,一个字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