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婚后第一天，清晨从梦中醒来，阳光穿透缀满粉色花朵的窗帘，明晃晃地填满整个房间，感觉应该是八九点了，抓过手机一看，才六点钟。昨晚三点多才勉强入睡，算起来才睡了三个小时不到。
幸好，没有他，地球还是照样转，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闭上眼睛，继续睡。
从今天起，我不用再挣扎着起来给他做早餐了，我可以一直睡到太阳落山，可以欣然接受单身男人的邀请，可以去酒吧喝到烂醉……是的，我自由了，我还不到30岁，我四肢健全，长相身材都还过得去，我不能因为失去一个男人就从此一蹶不振。
我也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不会用胳膊给我当枕头了，再也不会在清晨给我一个爱斯基摩人之吻了，甚至他留在这个家里的气味，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也许几十年之后我们在街头擦肩而过，仅仅会觉得对方眼熟而已。
一米八的床显得空荡荡的。我像小儿多动症和躁郁症双重患者，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躺都不舒服。这张床是我们一起去买的，为了砍一百块钱价跟老板磨了半个小时。那时候刚刚装修完房子，手头很紧，我说买张一米五的床就行了，他说不行，你睡觉不老实，我怕你半夜一脚把我踹下去了，买张大床，睡得舒服一点。
还有床头柜，梳妆台，落地灯，都是按我的喜好买的。这房子里的每一件物体都好像长了嘴巴，争先恐后道出我们过往的点点滴滴。
我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了，穿着睡衣就跑下楼去。
2
小区里阳光明媚，鲜花绿叶交相辉映，一阵风吹来，一棵开满黄色小花的树随风摇曳，花瓣如雨落下。保洁阿姨像往常一样跟我打招呼，这么早就出来运动啊？我对她点点头，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直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健身场地，每天早晚都有一群老头老太在这里打太极。关于太极拳有没有杀伤力，我和尹灿还争论过一番。我认为太极拳观赏价值大过实用价值，慢慢吞吞的，真打起来，未必敌得过跆拳道、散打什么的。
尹灿不认同，他说太极拳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以柔克刚，四两拔千金，其杀伤力不是显而易见的。他还引用了《倚天屠龙记》中的剧情，张三丰将太极拳传授给张无忌，张无忌那装了四核CPU的大脑一下就记住了，然后张三丰老头说，你要把刚才所学的都忘了，直到张无忌说已经都忘了，老头儿才眉开眼笑。张无忌用临时学来的太极拳，轻轻松松就打败了赵敏手下几大高手……
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尹灿还说了一些话，大意如下：他对我的爱也会像张无忌学太极拳一样，慢慢忘掉，最后完全不记得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爱我了，而是他和他的爱已经融为一体了，达到无爱胜有爱的境界……
他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我这才发现，这个家，这个小区，甚至这个城市，处处都是我们的回忆。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那么清晰地印在我的眼皮底下。回忆排山倒海向我压过来，我无处可逃。
我跑回家，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他的东西，一股脑全塞进箱子里。直到家里变得空空荡荡，几乎只剩下家具，才觉得心里舒服一点。
3
平静地过了三天，我没有产生轻生的念头，没有暴饮暴食放弃治疗，我对自己说，很好，林悦，你做得很好，再过不久，你就可以像没事人一样了，如果运气再好点，你说不定会遇到一个离异带着孩子的中年男人，你们组合成新的家庭，你不用顺产也不用剖腹，直接就升级当妈了，真好。
没想到老天爷还觉得我不够励志，额外赠送我一道肉体伤残——傍晚，我下楼倒垃圾的时候，脚下的人字拖突然断了，我一个趔趄，崴到脚了，垃圾倒了一地。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穿着灰旧的家居服，披头散发，满面菜色，脚边散落一地酸臭味的垃圾，手里提的塑料袋还嗒嗒往下滴着脏水……顾不上脚疼，心里的悲伤像汹涌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出口，以千军万马之势冲出来。
我蹲下去，嚎啕大哭。
还管什么自尊，都已经没脸了。
还装什么坚强，他人都已经走了。
这一刻，我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有人经过我身边，他们的脸上一定带着惊奇，脚步挪移，犹豫着要不要帮帮我，最终还是走开了。人活着，自顾都不暇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哭也是一件很耗体力的事，开始时撕心裂肺，最后气若游丝。不知道哭了多久，有一个人弯下腰，扶起了双脚发麻已经站不起来的我。
我睁开模糊的泪眼，看清扶我的人是保洁阿姨。她五十多岁了，从我住进这个小区起，她就在这里打扫卫生。
“姑娘，你怎么了？”阿姨问我。
我哽咽着摇了摇头，想说话，喉咙酸胀，一时发不出声来。
“阿姨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听阿姨一句劝，只要天还没塌下来，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会过去的。”
我努力对阿姨笑了笑，开口说：“对不起，我把这里弄脏了。”
“没关系，我会打扫的，你快回去休息吧。”阿姨将我推到一楼入口的玻璃门口处，“快进去吧。”
谢过阿姨，我回到家里，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洗了一个澡。我要将所有坏情绪，所有忧伤和往事，都冲进下水道，再也不让它们困扰我。
我相信，当事情坏到不能再坏的时候，就是该好转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