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殿主或坐或立,神情不一,但他们的目光却是一致投向了正在艰难攀顶的落苍君。
“呵呵,此子不错。”
长生殿大殿主诸葛靖玄率先开口,只见他生得鹤发童颜,红光满面,须发无风自动,广袖漂浮,端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其余众殿主见有人率先表态,也不再沉默。
“贫道亦是这么认为!”
青云殿大殿主傅青云随声附和。
苏渐离望着大殿主,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两位道兄,怎可下此鲁莽论断?”
很快,反对的声音便出现了,开口的之人,是君子殿大殿主岳同。
“哦?”
诸葛靖玄微微一笑,作洗耳恭听状,静待下文。
众殿主亦将目光投向他。
岳同轻摇羽扇,神情淡然。
“两位道兄说此子不错?那么不错在哪?”
“他身负世间八大至凶之煞,于我道宗而言乃是深恶痛绝之物,他还因此连累了道子不得位列罗天,身死道消!更是损我道宗之敌!”
“纵使姑且抛开尘因不论,我道宗数十万弟子,登问道天梯者,如此子奋力向上之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那么,他到底不错在哪?”
岳同语气平淡,却是掷地有声,不少殿主皆点头认同。
诸葛靖玄笑意不减,手捋长须,缓缓开口。
“我想诸位道友都忘了一件事。”
“我道宗弟子登天梯,乃是有师门殿属指引,知道何处威压如何,知道何时道雾迷途,更知道自身极限。”
“他们,心里有数!”
“而此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更有山魂排斥,如今已然走到了两千步,难道谓之不错也有错吗?”
诸葛靖玄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平心而论,诸葛靖玄言之凿凿,不无可取之处,但众殿主心中的芥蒂,终归是道子的身死。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是道子临行前赠与老夫的话语,所谓因果,呵呵,老道修行千年,竟不如一个后生看得透,道子不愧为我道宗之栋梁!”
“既然道子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诸位殿主,难道不该保持一份该有的尊重吗?”
众殿主闻言更是收摄心神,凝神静思。
“诸葛道兄所言甚是,不过岳同始终认为,此子不能留在灵山!无他,恐殃及我祖百世基业!我想,列问师兄也会慎重考虑的。”
列问道人乃道宗对外最高首领,任掌教,兼三清殿大殿主,此时端坐在几案旁,闭目饮茶,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到这场谈论中。
此刻,他蓦然开眼,犀利的目光穿透层层雾霭,落在了正在登顶的落苍君身上。
落苍君早已神智模糊,身体内外皆是伤痕,但凭着心中一口气支撑,手脚并用,一步一步向着山巅攀爬!
列问那道目光投射到他身体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接没入了他体内最深处,那封印八大凶煞之所在!
落苍君体内,包裹在青光之内的八大凶煞,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道来自外界的气息,至善庄严!仿佛容不得寸恶!
轰!!
那道目光宛如实质,化为一把惊天巨剑,剑尖直指那团青光!
八大凶煞魂不附体,却又束手无策,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正在这时,青光大盛,一股磅礴至极之力从中传出。
这股力量,源自蛮荒,源自太古!!
正是落苍君师父身化真灵后留下的封印之力!!
青光霸道无匹,摧枯拉朽般将巨剑裂为齑粉,更是借势冲出落苍君体外,瞬间将落苍君身影笼罩,化作一道擎天青芒,洞穿云霄!!
噗!!
山顶之上,端坐在几案之侧的列问口吐鲜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脸色更是瞬间苍白,众殿主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搀扶。
列问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惊慌,屏气调息,过了良久,才恢复过来,幽幽开口。
“小师弟,果真成了天地真灵!!”
自从落苍君的师父成为道子后,除了掌教和那位,再也无人可称之为师弟。
列问沉默片刻,神色凝重,摇头轻叹。
“斩不掉,毕竟是超越了罗天的太古之力,哪怕不足全力施为的万分之一,也太强了!”
“我不知道小师弟为什么不彻底清除,想来恐怕是余力已尽,罢了,终是天命,你又何苦来哉去逆天而行?”
列问沧桑的脸上,浮现一抹悲戚。
“天命,天命……若此子登顶灵山,便让他拜入青云殿下。若是不能登顶,小师弟遗物也不用取了,由他去吧。我知道小师弟的用意,不过是想藉此给灵山一个收留他的台阶,留给他做个念想吧!”
“如此,尘归尘,土归土,算是了却了这段因缘……”
苏渐离终于无法再忍,一步上前,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弟子恳请掌教收回谕令!灵山若容此子,我无异议,但决不可让此子入青云殿,弟子……不想在多看到他一眼!”
列问苦笑一声,“我知你心,但我意已决,小师弟的弟子,怎可不入青云?好了,我还要去找李师兄商议要事,就这么定了!”
……
……
话说落苍君体内,中年文士留下的那道真灵印记,被列问道人的三清气息触发后,直接破出体表,向着天际疯狂蔓延,山魂瞬间退散!连带着落苍君,也生出了一股飞离之感,瞬间健步如飞,连踏三千步!
天梯万步,踏五千步者,已经可以遥望山巅之色!
落苍君紧握双手,眼神坚毅无比,不做换息停留,借着这股余力,奋力向上!
此时山路忽明忽暗,一团大雾出现,越发浓郁,直至双眼已然无法看清脚下的程度!
“这是……”
落苍君虽不明就里,但经历过山魂和威压的重重阻挠,早已明悟登顶之路绝不会一帆风顺,旋即也不迟疑,趴在地上,佝偻着肩,匍匐着身子,一步一步摸着阶梯前进!!
山顶之上,诸葛靖玄赞意更浓。
“这个孩子真的不错,别人是用脚登山问道,他却是用身体去感受道路!或许他是连入门的淬体境都没达到,没有灵心,没有灵识,做不到开心眼而知其路,可他却用了最笨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一路摸索……”
“可叹!可敬!!”
道宗历来登问道天梯者,五千步遇道雾,无不闭目开心眼,用灵识探路,这也就成为了弟子间攀比天赋修为的一大途径。
然而,这一切对于落苍君来说,根本不现实!这一世,他还没有开始修行,师父教的,是读书,是行善念,是做人。
他的姿势确实很难看,他的脸几乎是等同于贴着别人走过的脚印在前进。
但这并不好笑。
至少,山顶那几位道宗的大人物不会这么想,哪怕,他们心中的芥蒂不会因此而消除,可是,他们心中确有那么一丝敬意!
天道路漫,常有迷途,谁人敢说自己可以大步流星,潇洒登顶?
“此子若登顶,青云殿不要,老道要了!”
诸葛靖玄朗声大笑。
“诸葛道兄说笑了,此子登顶,还是归我青云殿方好,毕竟是掌教之命,哈哈!”
傅青云言罢,与诸葛靖玄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开始就看好落苍君的这二人心中欢喜自不用提,一旁神色黯然的苏渐离,脸色更加难看,奈何掌教有命在先,大殿主赏识在后,自己也不能改变什么,遂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师兄……你我相识三百年,从你尚未成为道子之前,我们就情同手足,如今你一人独去,渐离好生落寞!罢了,罢了,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