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玉虚峰
玉虚峰上很冷,却是青澈见过最奢华的地方,玉树琼枝做烟萝富丽堂皇。这里的冷,是从金碧辉煌中透出来的,和人情一样冰冷。烛火忽明忽暗,雕花窗上摇曳的树影,摇不散青澈痴痴的目光。她直到现在也不能相信云裳所说的话,况且云裳又是含糊其辞:大千世界为神和人共有,有多少人就必有多少神。五千年前,神界分为东西两方。无非是一段时间东方压过西方,一段时间西方强胜过东方。但是东方的领导地位是无可厚非的,五千年中曾经西方想要吞并东方,如同蚍蜉撼树一般,以失败告终。如今五千年大限已到,情势每况愈下。东方君主封印西方统领的封印已是摇摇欲坠,好像风中残破的蛛网,不堪一击。青澈在人界太不安全,于是把她接到东方领地昆仑山来避一避。究竟是怎么个不安全法,云裳多一字也不肯说。最后,青澈问她:“你是忠于东方还是西方?依我看,东方未必是好。”云裳笑而不语,良久,她丹唇轻启:“我也不知道。”
青澈心烦意乱,她睡不习惯没有床腿的软榻,这已经是夜里起来好几次了。帘幕重重,青铜仙鹤香炉吞吐着一线悠悠沉香。她盯着自己铜镜中模糊的身形,已非旧日数年不变的校服运动衫,云裳逼着她换上了一套明清款式的玉兰色袄裙。头发学着云裳的样子绾起来,插上一支银质镂暗纹的簪子,样子奇怪,流苏直垂到肩上,随着头的摆动发出细碎悦耳的丁零声。青澈始终惦记着自己昨晚意外得到的【山海经·大荒西经】以及那个眉目和顺,笑容浅浅的摊主鸣鸿。她随便找了件斗篷,胡乱披在身上,发现斗篷出人意料地合身,提起一盏风雨灯,冲出门外。虽然还是忌惮云裳白天恶狠狠的叮咛,她依旧想下山去。神仙们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吧。
她就着微弱的火光极力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辨认方向。前面有影影绰绰的光亮,好像是山坳的出口,青澈向着那里奔去。“擎苍,你知道,我们不过是因利而聚,你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我想要的。以冥界现在的实力要办成这件事难度颇大,丑话说在前头,鸣鸿体内的那份灵魂碎片,我会劝说他交出来,若是他不愿意,你要硬抢,可别怪我不客气。“青澈顺着光亮看去,云裳和叫擎苍的站在一座依山而建的小亭中,她优美如歌的声音此刻听来却让人不寒而栗。她露出藕一般洁白的小臂,仔细欣赏着做工精巧的臂缠金,时不时地拨弄着,发出咯咯的轻笑。“我一早知道你靠不住,云裳,你我是唯一对那场圣战中有记忆的,为何,为何还要帮那个。。。。那个畜生?”擎苍的嗓音低沉沙哑。“我不想让苍生再遭荼毒了。”云裳嫣然一笑。
“咔嚓”青澈不自觉后退,踩断了一根陈年的朽木,声音在悄无人迹的夜晚无异于雷声轰鸣。“谁!?”话音未落,闪着寒光的冰箭已经迫在眉睫。突然有人拉起青澈的手腕就跑,力气大地好像要捏断她的骨头,”你是谁?“青澈一边跌跌撞撞跟着那个人跑,一边躲避着身后密如雨点的暗器。待到一片茂密的竹林,那人才松开她,青澈发现自己的手腕留下了一道深红的血痕。“我是晏龙。”那人把兜帽一掀,正是白天无论如何也不让她上山的男子。“晏龙?你就是【山海经】中记载创始琴瑟的人?”青澈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正是在下。欲取名琴弹,恨无知音赏。你知道为什么昆仑山如此凋敝么?”晏龙扯开话题,森然瞪着青澈,问道。
“不清楚。”
“他们都死了。”晏龙盘膝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十年前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凤兮摇头晃脑,大声吟诵,心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那一个个扭曲的方块字,都在嘲笑她!嘿咻,好歹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连个基本的辞赋都背不过。”她悄悄从溪边的大石上滑下来,淙淙的流水撩拨起她的心。此时正值阳春三月,莺歌燕舞,翠柳拂堤,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况且这山又是以春色著称。凤兮蹲下身子,额,爹好像说过这样不太雅观,她除下腕上的玉镯,拾起一根木棍,专心致志开始掘土。春天的泥土富含着香甜的芬芳,萦绕在翕动的鼻翼上,土里时不时钻出一两只小小的黑色虫子,鄙视地瞅了凤兮一眼,飞快跑掉。这并没有影响她今日的好兴致。约莫一刻钟,她掘出了个十寸见方的凹陷,四下偷瞄,确定某个讨厌的家伙不在,鬼鬼祟祟把书埋了进去。填好后,又不放心地在上面踩了几脚。把沾了泥浆的手在裙子上胡乱莫两下,欢笑着离开了。
“啊,蝴蝶!”她看见一只翩跹的蝴蝶盈盈飞过,翅膀扇动出细碎的风,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凤兮蹦蹦跳跳地去追,一边伸手抓,蝴蝶越飞越远,她忘了,自己可以用法术把这个小东西吸回来的。“蓬。”地一声,好像撞上了树,不对,树没有这么冰冷吧,昨天她给所有的树都穿上了衣服。“凤丫头。你的书念完了么?”闻得此言,凤兮如坠冰窖。
她面前的,就是每天要问候他八辈祖宗的长琴,不过,不用八辈,问候到第四辈时,就已经是他们共同的祖宗了。一股书卷气扑面而来,浓郁的墨香沁人心脾,凤兮傻傻笑着,刮刮脸蛋。她埋掉的书,是眼前这位远房堂兄亲手誉写出来的,名字叫啥?哦,是给她专门编的教材。“不就那个什么凰求凤吗,我给你背背,风啊风啊回家乡,时未遇兮无所将,巴东三峡巫峡长,不尽长江滚滚流!对不对?”她搜肠刮肚,七拼八凑出来几句。“勉强吧。”长琴无可奈何牵牵嘴角,凤丫头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成天一副顽童模样?她爹诞下子孙无数,早已四海开帮立足,自成气候,只有这几个年龄尚小的皇子呆在这里。他的封地在瑶山,离着不远,自动请缨来教凤丫头读书,这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凤兮身材玲珑,穿着淡蓝褙子,发上簪的一支赤金凤凰步摇格外醒目,这是她用修为幻化出来的。
“长琴。”一把温和的声音落下,有如暖暖的阳光:“你看此句,【诗经·淇奥】有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真是极好的句子,与你的气质很是般配。”凤兮仰望着长琴和晏龙,阳光下他们两人共持一卷,一个长眉凤眼,一个剑眉星目,宛如神袛。还要那句应景至极的诗经,都成了多年后不堪回首的记忆。
第二天,凤兮在她的书桌上,发现了一本墨痕犹新的【汉代辞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