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月迷津渡
“阿裳。这么多年，很累吧。”鸣鸿紧紧攥住云裳的小臂，将她从三生石旁扶起来。
“没事。说来好笑，从那天一别后，再次见到你，你不仅落了发，还穿着这样奇怪的装束。是凡间最后一个王朝末年吧？”云裳漫不经心拢拢臂缠金，有些感慨地说道。
“当时年轻啊。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以至于回去没少受罚。”鸣鸿笑道。原来往事可以一瞬间成风成烟啊，回忆早已定格，未来还未展开，我们能把握的，只有现在罢了。这是青澈从他们二人身上学到的至关重要的道理。
云裳眸子里的情绪显得低落，被强迫回忆起那段记忆，她本身就极其不痛快。鸣鸿还在那儿乐呵呵地陪她看，年轻时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简直是指点江山，胸怀大计，如今……只要能平平安安走下去，就很满足了。没有人允许我们在这世界里颓废，不管黑夜如何漫长，总要抬头寻找一线被乌云遮挡的光明。
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当真是到了末世，乱世之时，该如何独善其身？保全自己和所爱之人不在惊涛骇浪中倾覆？这是云裳考虑了许久的问题。
不知沿着错从复杂或用石子或用水晶琉璃铺成的小径走了多久，才逐渐看到一座座大理石制成的乳白色宫殿。只有少数民族或是西方国家才会采用这样的建筑风格。纡回的长廊上刻满了上古时的巫辞，或是祈祷、赞美死亡等晦涩难懂的铭文。
“容我进去同传一下。”明珠微微一幅，在宫门外单膝跪下：“主公，贵客来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拂过青澈的脸颊：“主公。青澈也来了，不知您愿不愿意见？”
“既然澈来了，便叫本座好好瞧一瞧吧。我在正殿迎候。”偏殿内传出低沉却好听的声音，隐隐透露出一丝凶戾。
“嗒嗒。”云裳宝石镶嵌的靴子触及黑曜石地面发出悦耳的声音，更显出了大殿的寂寥深邃。在几级阶梯之上，摆放着同样是黑色宝石制成的、类似王座的座椅。两端摆着青铜香炉，却不似常见的仙鹤貔貅，青澈认出那是一对玄武。
冥王负手而立，乌黑的长发流水一般倾泻，直拖到脚跟数寸之外。一袭藏青色袍子，不加任何修饰，用银线绣了烟似的暗纹。他靛青的发带上，仅仅缀了几颗白色珍珠。显得他整个人挺拔出尘，只是色调太过单一，笼罩着阴沉迷蒙的气息。
“云裳神君，鸣鸿，哦，还有我们的青澈，近来安好？”冥王优雅地转过身来。他的眸子竟是一黑一紫两种颜色，紫色的那一只被长长的披肩发遮挡住。皮肤苍白，淡粉色的薄唇，很耐看。原来他的袍子在领口并没有扣紧，露出他锁骨上若隐若现的纹身。
“若不是来到冥界，我们会更加安好。擎苍你说是不是？”
他就是擎苍！那晚和云裳在小亭中密谈，存心颠覆天下的男子！他和云裳难道不是一伙的？为什么谈话之间如此剑拔弩张？亦或是，云裳根本就是在做给鸣鸿看，因为从刚刚云裳的记忆里，鸣鸿是坚决反对江山易主的，何况鸣鸿压根不记得圣战时候的事情。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青澈觉得自己瞬间凌乱。
“鸣鸿，本座不成日追着你，是不是有些不习惯呢？”
“你不肯屈尊来追，换了手下来追，有什么分别？最终我还是被你请进来了。”
“澈，你还记得九黎族的族长……你的大堂兄，黎……”
“擎苍！你不要说了。这不是青澈啊，她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将五千年前的恩怨再强加给她！？”云裳出言制止。她其实并不反对心直口快的擎苍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为时尚早，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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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也罢！”擎苍袍袖一挥：“不急，鸣鸿。等你什么时候想通把那一魄给我，什么时候再离开。冥界地方大得很，不愁云裳神君住不开嫌憋闷。”
鸣鸿张了张口，最终咽下了话头，他倒是觉得其实给不给擎苍都是无所谓的。离封印失效还有五百多天，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回十把神刀。
“明珠，去收拾住处。青澈留下陪本座说说话。”擎苍随口吩咐道。云裳鸣鸿对视一眼，认为并无不妥，才随明珠离开。
青澈一直不敢直视擎苍，后者那诡异的双眸实在可怖，她低头玩弄着一绺碎发。“退下。”侍奉的人鱼贯而出，顺便关上了门。擎苍“啪”地打了个响指，大殿内的灯依次亮起来，恍若游龙。倒影在四周的水井墙壁上，数万盏烛火摇曳明亮，人影有些不真实，如梦似幻。“澈一定在想，冥王到底是人是鬼？怎么眼睛颜色不一样？呵呵，不要怕。”
“怕的人应该是你自己吧！心里有鬼，本就害怕，才故意要来问问别人。”青澈扬眸与他平视。“额……你说话未免忒刻薄了些。这么说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那人了？”擎苍像个孩子似的，看出他在小心翼翼地说话。
“不记得。”青澈答得果断而且干脆。
“你们人类的记忆好像一个沙漏，随着时间的流逝，年代久远的事情就会遗忘。这很正常，但是若看到与那是生活有关的信物，一定会想起来什么的。”擎苍微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把翠绿的横笛。
横笛如同笋一般的颜色，笛身已经被时光打磨地微微泛黄，岁月将它的色泽漂洗地恰到好处，笛尾系着红色的穗子，格外赏心悦目。“这笛子，是用竹骨制成。”擎苍将它放在青澈手中。她微微吃惊，竟是竹骨，触手生凉，跟玉似的。好像有什么本不该回想起的东西从遥远的时空中被唤醒，张开翅膀向着她飞掠而来......
在夏日长长的午后，天气闷热难当。远远地，从练兵场上传来的声音也有气无力。“大堂兄，你在不在啊？”青澈扳着黄梨木门框，小心地窥探四周。嗯，这人间经几位哥哥打理过已像模像样。轩辕的部落有熊氏夹在大堂兄的九黎和神农氏之间。神农氏是由人类建立的部落，谁也没有放在眼里。只是...最近从小锦那儿探到口风，说轩辕准备开战吞并九黎族？他们可是同胞兄弟，土地不都是自己家的么？还打什么啊。
脑海中突然跳出四个字。兄、弟、阋、墙。
“澈，做什么呢？”大堂兄的木屐声在身畔响起。他的长发懒洋洋地用象牙簪绾住，随意披了件素纱外罩，身着亚麻长袍，阳光的颜色在他脸上次第绽开。“啊？哦...怕你热，这不擎苍他们在喝酸梅汤，叫你几次都不来，就给你送一碗。”青澈慌忙俯身端起托盘。凉凉的酸梅汤在白瓷碗中漾出一抹令人心醉的光晕，青澈觉得就算是琼浆玉露也比不上它。
“不错。”大堂兄宠溺地揉揉青澈的发顶。
这个场景似乎在千千万万年的时光中出现了无数次，不断叠加交织，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人生本就是由这无数的回忆组成的啊，时针投下的影子变短再变长，日月几次改变了轨道，这世间沧海桑田几个来回，五千年倏忽而过。好像某些很重要的记忆被时光遗漏了......
擎苍看着斜倒在桌子上的青澈，帮她理好凌乱的额发。“是我做得不对，可你知道我再也等不了五千年了吗？五百天后，你再怨我，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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