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京,周正自然是一秒都没有耽搁,立刻去找周清山。他没有暴怒,没有悲哀,只是站在那里,貌似平静地问周清山,当年是你设计陷害了沈叔叔吗?我只要一个确定的答案,是,还是不是?
周清山说你已经认定了答案,也不会听我的解释。对不对?他的
镇定自若只有在周正面前才会崩塌,即使当年妻子隐约知道实情的时候,他也以他一贯的道德标准和处世方法去应对,丝毫没有慌乱。虽然因为这件事情,夫妻二人貌合神离,但体面还是维持着。
可是面对周正,一个一直被仰望被崇拜的父亲形象即将崩塌,周清山没有办法不慌乱,甚至涌出不曾有过的悔恨来。
他迟迟不能回答。
直到周正红了眼睛,狠狠地用拳头砸向桌子的时候,他知道他必须面对现实了。
周清山说是。
几乎是一瞬间,一座山倒塌了。此前怜心的讲述不过是地震,震裂了山体,山还立着。但周清山一说出那个字,周正就知道,它倒塌下来了,遍地碎石。什么都没有留下。
虽然事情因我而起,可是我当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真的没有想到沈宜春会变成那个样子。我的初衷并没有那么无耻。
周正说够了,我不想再听你的任何诺言。没有预料到就可以去做,那都是你的强盗逻辑,我不想再听。
周清山说可是那些年,我一直在暗地里帮着他们一家,包括对你的纵容,从小到大,你给了怜心多少关爱,给了沈宜春家多少帮助,那些都是我默许的。我那也是在尽可能地弥补他们啊!
周正怒吼了一声,弥补,那些够吗?你从沈叔叔那里抢来的东西,真的只是那些就能弥补了吗?
是不够。但我尽力去做了,周正,当年我也给沈宜春介绍过很多的工作机会,但最后都是他自己一味消沉,不能够振作起来。他性格的极端造成了现在,并不全都是我的原因。
周正一句话都不再说,转身就走。周清山,我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了,就从现在开始。
周清山拦在周正面前,你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客观理智地对待事情。我是你的父亲,这是怎么样都没办法改变的事实,你以为说一句话,就能这么绝情吗?周正,从小到大,你没看在眼里吗?我所有的打拼努力,不全是为了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吗?
周正霍地转头,对,我们是你的帮凶,我们踩在沈叔叔一家的痛苦里,过着舒适无忧的生活。我是不能回到过去阻止你,可是我不能允许自己对这样的卑劣视而不见。
什么?你竟然用卑劣两个字。周清山觉得前半生的风光无两在周正这两个字里,忽然沦为了笑柄。
周清山暴怒地抓住周山的肩膀,你就是这样对你的父亲说话吗?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我给你打好的基础。
周正说是,所以我才更痛苦。周清山,你有你以为的理由,可惜你从小没有教给我这套欺骗和卑劣的思想,所以我不能像你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我走了。
周正一副决绝的样子,周清山觉得洪水决堤了,他不知道怎么去堵崩塌的大坝。他不得不放下父亲的尊严,哀求着周正,儿子,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父亲?
你能把获得的一切都给沈叔叔吗?不可能,对不对。所以我们之间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周清山说我可以给,但沈宜春会要吗?即便我当年没有那样对他,他会获得今天的成就吗?
周正说所有的假设都没什么意义了。他甩开了还抓着他肩膀的周清山,决绝地离开了。
周清山一阵趔趄,摇摇晃晃地追了几步,瞬间觉得自己老了,浑身的力气都消散了。
周正什么也没有从家里带走,只跟母亲说自己太忙,有一段时间不会回家了。如果有需要,他会约母亲到外面见面。他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但是杨雪敏锐地察觉到了周正的异样,她问儿子,你是跟你父亲闹别扭了吗?
周正苦笑一下,说他不再是我父亲了。
杨雪多年的隐忍,也不过是为了儿子。周正一说出这句话,她明白,秘密也被周正识破了。可是周正和她不同,周正选择了离开,他始终有强烈的是非之心,不像周清山。
想到这里,杨雪反倒觉得欣慰,为周正不会像周清山一样为达目的不计一切而觉得骄傲。她再没有多问多说,只是贴心地帮周正准备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告诉周正注意身体,有什么事情都要及时告诉她。
安静地送走了周正,回到偌大的房子里,多年以来她在这所房子里感觉到的压抑和隐忍都一齐奔涌出来,她默默哭了很久,放下了压在心里的部分重量。以她的性格,可能没有勇气走出这座房子,但是周正的离开,却像一束光,给了她某种希望。
周正回到了丽水小区的房子里,那本来也是他为了将来而打造的婚房,只不过没想到世事多变,需要提前入住。白鹭赶过来的时候,周正正在打扫卫生,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清理的,但他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平复心里的情绪。
虽然跟周清山说了断绝父子关系的话,但内心里他并没有那么狠心,他是一个善良多过狠决的男人。周清山再怎么卑劣,却还是从小宠他疼他给他太多关爱的父亲,就算明知道必须那样去做,内心里的挣扎却一再地淹没他。就算手里在擦着灰尘,其实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机械地挥着手,在那里像个木偶一样活动着。
白鹭一阵心疼,对这个交往还没有多久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觉得喜欢了他太久,见不得他痛苦难过。
也只有见到白鹭,木偶一样的周正才稍稍缓和,脸上努力地挤出笑意来。
白鹭说在我面前不用那么辛苦的。周正心里一阵暖,又一阵心酸,眉头涌上悲凉来。我跟他说了,要断绝父子关系。以后我不会再回那个家里去了。可是,白鹭,我总觉得背上了一座大山。
别这样,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对怜心对沈叔叔,你都不必有愧疚,做错事的人不是你啊。白鹭也不知道此刻,该对周正说些什么。
周正说我难过的不是自己,而是怜心,想想她经历的那些,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回去的。
白鹭心里也是一颤,自己的处境让她更懂得怜心少时经历的那些痛苦,那些艰难,那真的是需要百倍千倍于常人的力量才能应对的,而那样的怜心,好不容易碰到苍洛的爱,她却还想着要去拆散他们,她怎么那么残忍。
想到这里,白鹭不由握住了周正的手,差点说出她和燕墨的种种计划来。可是周正眼前正是最难过的时候,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再给他添堵,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周正觉得她对怜心做了不好的事情。
白鹭忍住了坦白的念头,只是静静地陪着周正,听他说话,给他安慰。
周正说如今我只剩一个人了。我没有家了。
白鹭突然说,周正,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