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吧的整个晚上我都魂不守舍,呆呆地站在吧台边上根本提不起兴致走出去推销。好几回有客人走过来问我雪茄的价格,我却迟迟疑疑地答不出来。我心里一直想着丹露姐,她说烨磊失踪了。那么老邵的猜测变成现实了?烨磊因为和徐总的事儿被我发现,知道无法再对丹露隐瞒,便提前实施了计划,离开丹露姐到徐总那儿去了?丹露姐能找到他吗?找到他又如何呢?现在会不会他们已经见面了,丹露姐正在亲耳听到那个男人绝情的话,面对她无法面对、无法承受的现实……
回到家我就急急地去敲丹露的房门,没有人应,打手机却再没人接听。
整个晚上我都没睡,一直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天色已经发白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我从地铺上跳起来,拉开房门冲出去,正看见丹露姐拿着钥匙,却试了几次也无法对准锁孔。她的手,抖得很厉害。
我走过去,接过钥匙帮她把房门打开。她对我的到来好像没有知觉,只是往房里走去。
我把钥匙放在她手里,想要跟她进屋,丹露说:“让我自己待着。”声音好像飘散在空气里,迷雾一样,她的双眸也像极了迷雾。我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伤心?是不是绝望?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坐立不安,既担心又焦急。我想过去看她想待在她身边,可露露姐说她要自己待着,不要我去打扰。朵朵迷迷糊糊地问我,瑶瑶你折腾什么呢?我说:“朵朵,朵朵,丹露姐出事儿了,她们家烨磊要和她分手。”
朵朵翻了个身,说:“没事儿,瑶瑶,你别跟着瞎紧张,分手分手,哪对儿之间还不得这样闹两回?再说就算真分了,也不过就是难过一阵子,死不了人!”
听朵朵这样说,我心里也觉得踏实了一些,又想了一会儿,我也睡着了,一整晚没睡,实在是困极了。再醒来的时候,朵朵已经不见了,她留了张条子,说去办点事,晚饭不要等她。我看看手机,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在露露的门边徘徊了半天,我还是没敲门。如果,她真的需要我,需要一个朋友来倾听、来陪伴,那么她自己会来找我的。我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
我每隔几分钟就从自己的小屋里走出来,在户外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我希望早点看到丹露姐开门出来,她会对我说,没事儿,瑶瑶,不就是失个恋吗?大不了重头再来!
丹露姐肯定会没事儿的,虽然她是那样地爱烨磊,可她是那样地聪明,那样地坚强,那样地豁达。
数不清是第几次在走廊上晃悠了,我看到汪军推着卖货的小车走进院子。他都“收摊”了,丹露姐还没出来呢,晚饭也没见她做,可能一整天她也没吃过东西吧。
我下楼叫住汪军,给了他一百块钱,说:“汪军,麻烦你帮我去买点东西好吗?就买个麻辣鸡丁、一个鱼香茄条,再加个凉菜,要皮蛋豆腐吧,还有两碗米饭,麻烦你了,汪军。”
汪军接过钱,说:“噢,都是露露姐爱吃的啊。”
“就是买给她的,她一天都没吃饭了。”
“那我马上就去,很快就回来啊!帮我照看几眼!”汪军一听是丹露要吃的,都没顾得上收货,转身就往院门外跑。我一直觉得汪军特别关心丹露,也特别听丹露的话。他好像对露露姐有点爱慕,就是传说中的“暗恋”。虽然没得到过证实,但我一直这样觉得。
守在汪军的小推车边上,我抬头往楼上望了望。房间根本不隔音,我和汪军说的话露露姐一定听到了,要是以前听说我要给她买吃的,她早就蹦出来发表意见了,可是,这回,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一会儿她能吃饭吗?不吃身体坏了可怎么办呢?不行一会儿我再去买点排骨,熬点汤……
汪军捧着几个方便饭盒跑到我面前。我接过来道了谢,向楼上走过去。
我敲敲门,没人应;喊了几声“露露姐开门”,还是没反应;加大了音量,我说我是瑶瑶啊,露露姐你开门啊,还是没人回答……我开始焦急起来,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升上来,我的手心里开始出汗。我把饭盒放在地上,大力地拍门……门里依旧静寂,让人绝望让人疯狂的静寂……我踢门,我叫喊,我把整个身体往门上拥过去,我要进去,我要去看看露露姐,她到底怎么了?我没见到她出去,我觉得她就在里头,我能感觉到,可是,她为什么不回答我?
有人拉了我一把,说:“瑶瑶你靠边,我来。”是汪军,我看到他的神情也很紧张,鼻尖上甚至冒着冷汗。
汪军只两下就把门撞开了,小小的房间一目了然,地上的小锅、菜板、两层的小柜子、一张双人床,还有,仰面躺在床上的,露露姐,和地上的一大摊,鲜血……
我扑过去,丹露姐的身躯依旧柔软,甚至还有一丝温热,可床上地上殷红的血已半凝;她闭着眼,脸上没有一点儿痛苦的表情,唇边甚至还有一丝细微的笑意,栩栩如生;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我从来没看到过她穿这样素淡的衣服;一只割破的手腕搭在床边,离身体有一段距离,因而那白衣上没有半点血迹,那样的干净,那样的纯洁的白。
是不是汪军打了电话报的警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来了好几个警察。他们把我赶出来,在露露的房里拍照、四处察看,然后露露被他们抬走了,门上贴了封条。
我哭泣着狂乱地说:“别带她走,她还活着,干吗用被单蒙住她?她还是热的,她还活着……让我看看她,再让我看看她……
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露露姐,听说她父亲从家乡赶到北京,签了字把她在当地火花了,带了她的骨灰回去了。
我真的病了,从丹露自杀那天起,我发着高烧,头昏脑涨,却几天几夜无法合眼。我眼前总是出现露露的样子,初见她时,她刚在门口骂楼下的女子;她讲着烨磊的艺术时眼中现出的神彩;她在床上翻滚痛苦得像只折翅的蝶;她在电话那头说“瑶瑶你回来吧,我们还做邻居,你回来姐给你做排骨吃”……那样美丽的、那样鲜活的一个人,那样活色生香、那样努力生活的一个人,竟然,就没了。
汪军也很难过,他几天没出摊。朵朵说他总是站在楼下向丹露姐的房间凝望。
在我病的几天里,只有汪军来看过我,卫君泽没来,小鱼儿也没出现过。汪军说:“露露是个天使,现在,她带着白色的翅膀飞回天国了,那里才是她的家。”我再一次落泪如雨。
朵朵不断地安慰我,劝我吃药、给我做粥煮汤喝,陪我一起哭。五天后我的病好了些,虽然面色发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可基本上已经恢复。多亏了有朵朵,要是没有她的陪伴,我不会这么快就好起来,是的,好在我还有朵朵,她在这里,与我相依为命。
可是那天,在我好起来之后的第二天,朵朵却跟我说:“瑶瑶,看你好了我就放心了,我要搬走了。”
“搬走?搬到哪儿去?”我惊讶地道。
“搬到我自己的家里去,朵朵,本来早想和你说,可出了露露姐这件事儿,我就没说。我一周前就和张越领了结婚证了,本来说好了第二天就搬过去的,可我回来刚好知道露露姐……”
我恍惚记得,露露出事儿那天朵朵出去了,在我睡着的时候出去的,很晚才回来。可是,她竟然去领结婚证了!竟然就这样把自己嫁出去了!太令我不能置信了。
“张越?张越是谁?”我问。
“一个北京男人。”朵朵简单地答。
“那他,那他……”我想问的太多,他多大年纪、做什么的,最重要的是朵朵爱不爱他,他又爱不爱朵朵。很多的问题理不出头绪,最后,我拣了个比较重要的问了出来:“你爱他吗?”
朵朵笑了笑,看不出涵义的笑容:“什么爱不爱的,生活里哪有那么多爱啊,两个彼此都觉得还行还能接受的人,结了婚领了证好好过日子,这就是现实。”
我无言,想了想才问了个比较“现实”的问题:“朵朵,那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啊,通知你父母没呢?”
“他以前结过一次婚,按他的意思就不想操办了。我父母那边我也没通知,我怕他们不同意我找了个二婚的,只说这边找工作要用户口薄,让他们邮过来了。过阵子我会告诉他们的,但不是现在,我得一点一点地向他们渗透。”
朵朵的话让我又是一阵所料不及地惊诧,她竟然没通知父母,没通知任何人,就把婚给结了?没有婚纱、没有典礼、没有亲朋好友,我的朵朵,就这样,变成了别人的妻子?变成了一个已婚小妇人?
“这,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朵朵,这是婚姻大事啊,你应该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多了解一下。”我说。
“多了解?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办上北京户口啊,结了婚还最少得五年才能迁户口呢,早一天结就能早一天变成北京人。而且,我觉得也不太有那个必要。相处什么呢?相处了就一定不会分开吗?相处了就一定能过一辈子吗?”
她的问题我回答不出,是啊,她和韩峰倒是“相处”了,很认真很真心地相处了,那又如何呢?
“瑶瑶,事情我已经做了,婚我也结了,不管以后怎样,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朵朵说着说着,眼中,泛起点点泪光。
我握住朵朵的手,说我的朵朵一定会幸福,一定会……
送朵朵到小市场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她的丈夫——张越,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外表一般,很瘦很高,感觉像一只长长的竹竿,朵朵站在他身边,只到他的腋下。
我目送朵朵和她的老公一起上了出租车,上车前那个男人亲热地搂着朵朵的肩膀。从我这个角度看上去,倒像是一个未成年的小朋友被一个有她两个高的“劫匪”强抢而去。我的心里,升起一阵酸涩之感。在那之后的许多日子里,回想起朵朵上车前,露在车门外那一截短短的、赤裸的小腿,我的心里,便会隐隐作痛。
她们走了,我在北京最好的两个朋友,在短短的一周时间里,都离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