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没吃早饭,花了两元钱吃了午餐,忍痛花了八块钱买了个枕头。那几本书弄得我脖子生生地疼。
没舍得买矿泉水,我回到小院用自己的大水杯到水井处接了满满一杯,回到屋里边喝边想,这也算是天然矿泉水吧。这里的水都不是市政统一供应的“自来水”,是村民自己打井取的地下水。
下午去网吧时遇到了点困难,跑了三家网吧,竟然没有一家是有U盘接口的。我的简历存在U盘里。
很沮丧地回了“家”,刚刚走到二楼第一个门口,楼下一个穿红T恤的女孩直着脖子对着楼上大喊起来:“谁又在屋里用电炉子了?保险丝又烧爆了!说多少回了,怎么这么没记性,给脸不要脸呢?”双眼直直地盯着我的方向,我被那目光盯在原地,移动不得。
又有一个短发女生凑到红衣女孩的身边,神神秘秘地却用整个院子都听得到的声音说:“还能有谁?还能有谁这么不要脸?小芳我跟你说,昨天我看见你男朋友上她那屋来着……”说完又神秘地向我的方向努了努嘴。
红衣女子看向我的目光直欲喷出火来,嘴里骂道:“骚货,不要脸!”
我愈发地不知所措。
身后的房门猝不及防地开了,一个并不尖利却十分清亮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有能耐你们也骚一个给我看看!背地里嚼舌头,算什么本事?我告诉你,李小芳,我还就在房里用电磁炉了,我还就勾引你老公了,你爱咋咋地!想说是不?我可着劲儿让你们叭叭去,怕只怕,累死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还有你,许慧,你少给我在一边煽风点火起哄架秧子,你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半年没上班你靠的是什么活?还不是网上勾网友找些下三滥让他们养着?原本以为这大学村怎么也得是一群比较高雅有文化的混蛋聚居的地方,谁知道,遍地臭狗屎!”
女人的语速很快,声音很好听,一连串的叫骂听起来却好像大珠小珠落玉盘,最有趣儿的还是她的东北口音,“可着劲儿”、“起哄架秧子”、“爱咋咋地”,让我想起笑星本山大叔。他可是每年年三十逗我笑得最多的人。
短发女子在我身边那女人的喝骂声中低垂着头,红衣女生却气得一张脸快要赛过了身上的衣服,几次想要插嘴却苦于没有余地,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却再也说不利落:“颜丹露,你……你给我下来!”
我身边的女人轻笑:“李小芳,你给我上来。”
红衣女子跳了跳脚,便要往楼上冲。短发女子拉住她,她口里依旧乱七八糟地骂着,将手中的油瓶醋瓶往楼上扔,几滴液体溅在我与身边女子的身上。
叫颜丹露的女子脸上现出了怒容,从我背后挤过去就要下楼。短发女子见状拼命地拉红衣女生,红衣女生见楼上的真要下来了,也就随着短发女子移动脚步,向自己的房里撤退。
我拉住刚从我身边挤过去的女子,轻声说:“算了吧,都在一个院住着。”
那女人看了看我,眼光有种水样的蒙眬:“好吧,算她好运,这回饶了她。”
我笑笑。
看了看我身上的污点,女子说:“把衣服换下来吧,我送去给你干洗,这可真成了‘殃及池鱼’了!”
我说没事儿,我自己会去清洗,只沾了几滴,不碍事儿。你身上的却要早点处理才好。
女人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哧”的笑了,唇角有淡淡的梨窝若隐若现:我这衣服看得出来吗?
她穿的是一件今夏最流行的各种色彩波墨一样混杂的纱质连衣裙,红、黄、绿,几种颜色似水波一样糅合在一处,却又能显出各自的本色。我侧了侧头,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像我很喜欢的一种水果——火龙果,色泽鲜明、个性张扬,还带着种女性的妖娆与娇俏。
“我叫颜丹露,叫我露露吧,我住在这屋有三年多了,有事儿随时打招呼。”颜丹露说。
“好的,露露姐,我叫周云瑶,昨天刚刚搬来,一个月前来的北京。”我说,“对了,露露姐,正有事想找人问问呢,这附近哪儿有能用U盘的网吧,我要发求职简历,可是网吧的电脑都没有U盘插口。”
“那还不好办?到我屋来,我有电脑还有网线,就在我这发吧。”丹露说。
“别,那太打搅你了……”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颜丹露拉进了房间。
丹露的房间和我的格局一样,却漂亮多了,一张双人床上铺着玫瑰色的床盖;四周的墙上贴着有大朵郁金香图案的墙壁纸;床上放着个小电脑桌;一台粉红色的小本机纤小灵秀;门边有一个二层小柜子,下层放着些日用品;上层是一大堆化妆品,其中竟然有雅诗兰黛之类的顶级品牌!我的目光在雅诗兰黛上贪婪地停留了一刻就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了。那是一幅很有视觉震憾力的作品,主题是一个人;身体用各种几何形构成,正方形、三角形、多边形;脸部由中正教的图腾和人脸混合在一处构成;额头上长满了眼睛,狰狞的、温柔的、曼妙的、恐怖的,形形色色的……
见我注视着那幅画,丹露说:“漂亮吧,这是我老公画的,他是个画家,不,是个天才画家!超现实主义画家!他叫烨磊,朋友们却都叫他凡磊,因为他将是中国未来的凡高,知道吗?凡高!”
我点点头,配合着丹露的兴奋:“我知道,凡高,最伟大的印象派画家!”
丹露看着那幅画,目光中充满了带着仰视的痴迷与陶醉:“他一定会成功的,而我,就是为了他的成功而存在的。知道吗?云瑶,我来北京五年多了,做过各种工作,临时演员、促销小姐、餐厅服务员、业余歌手……我要拼命地赚钱,给他开画室、办画展,帮助他成功!因为,在五年前我二十岁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他是个不一般的男人,那时我就爱上了他。”
“噢,然后呢?露露姐,你就对他展开追求?”我睁大双眼问,爱情故事永远是女生最感兴趣的话题。
“还用追求?我玉女勾魂十三式才用了两招,他就乖乖就范了!”丹露笑,右上齿有一颗小小的虎牙,带点稚气的可爱,“快去发简历吧,等你有了喜欢的男生,姐教你!”
发好了简历,我向丹露道谢。她说这几天她在做赶场模特,工作时间都在晚上六点以后,白天都在家,我可以天天去她那儿发简历。
我们还互相留了电话号码。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我被手机铃声吵醒,是一条短信:“云瑶,快来帮帮我。丹露。”
我换好衣服来到丹露的房门外,就听到里面有阵阵呻吟声,敲门。丹露颤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衰弱:门没锁,进来吧。
丹露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干裂、额头冷汗直流,表情像只哀伤垂死的蝶。
我找到门边的毛巾,手忙脚乱地为丹露擦脸:怎么了?露露姐?你病了?发烧?还是哪里疼?
我,我肚子疼啊,疼了三个多小时了。我十点多的时候自己吃了那个药……她指了指电脑旁的一个小药瓶。
我拿起来看了看,“米非司酮片”,急急地看了下药品说明书,主要作用是“终止怀孕”,简单说,就是一种药物流产药。
原来丹露自己在家进行药物流产!就算我这方面的知识再如何缺乏,我也知道,这是件相当危险的事儿。
露露姐,姐夫呢?我去找他!或者,给他打电话吧!我说。
不……不行,他在画室搞创作……得闭关一周,我……不能打搅他……丹露艰难地说。
那我,送你上医院吧。
不用……我挺一会儿就好了,上一次,也是这样,不过只疼了半个小时左右,这回……不知道……怎么搞的……云瑶,给我点热水……
我倒了杯热水小心地喂丹露喝下去。她平静了不到两分钟,便又开始在床上翻滚。
三点钟的时候我扶着丹露走出了院子,还好商业街那儿还有等活儿的“黑车”。到最近的医院开了四十分钟,车上丹露几次疼得晕迷过去。
手术后丹露拒绝住院,脸色白森森的,脚步虚晃。大夫坐在办公桌后面冷着脸训她:“怀孕超过七周还敢用药流?算你运气好没造成大出血。现在的女孩儿真是什么都敢干,连命都不要了?”
回去的路上丹露说这事儿让我代她保密。她不想让她家的大画家知道,她不想正在艺术的道路上追求梦想的爱人为了她有一点儿的牵挂、一点儿的分心。
那天丹露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没有妆容,可是看上去却还是妖艳的,楚楚可怜的妖艳。我还是觉得她像只“火龙果”,外妖内淡,无论外表多现代多妖娆,她都只是个侍奉爱情的朴素女子——别人来北京是为了前程,而她是为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