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王爷眼瞧着就要回来了。您选哪件衣裳?”白锦整理着送来的各色绫罗绸缎,挑花了眼。以前是没有太多的选择,她却能以巧补拙,往往细节上显出玲珑的心思,不见得多富贵逼人,却独树一帜,再加上沈毓琳本就钟灵毓秀,生的惊为天人,便多了几分难得的韵味。如今这每一件看来都很好,反倒让人束手无策了。
沈毓琳不紧不慢的踱过来:“你又将那两个丫头打发走了?总这样,难免引起张侧妃的疑窦。”
白锦苦着脸:“小姐,我这也是没法子,她怀疑,总比被人家监视着,一举一动都舒展不开好吧?再者,我将两个都打发了,想必也不会疑心到哪里去的。”
“倒是个知机的。”沈毓琳扯了扯嘴角,面对眼前的绫罗珠宝,她的表情很不同于寻常的女人,可以说是冷漠过了头。
“小姐,我瞧着这件湖蓝的不错,衬您的肤色,这件绿色的也不错,正好配上那根翡翠镶玉簪子。还有这件紫色,高贵大方!正合您的身份。”
“湖州的织锦,江南的云雾绡,妆花缎,云州的云锦,蜀地的蜀锦。呵,这大约是宫里赐下的。”说着,手中掂起一匹异常美丽的粉色斜纹织花锦缎。“这种浮光锦分明是御用的贡品。做成的布料光华溢彩,犹如月光皎皎,到了夜晚更是璀璨夺目,浑然天成的让人转不过目光。还有这苏秀锦,大约汇集了苏州最好的绣娘,绣出的图案配上本身极致的布料,没有女人能拒绝这样的**。还有……”
白锦瞪大了眼睛听沈毓琳一一细数。她从没听过这么多,不由惊叹:“小姐,您,如今不但不傻了,反而见多识广,无所不知。”
沈毓琳愣了愣,忍不住笑了,这不过是她幼时见惯了的,想来却有些神伤:“这就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白锦看着她略显寂寥的神色,心中难过了起来。小姐自清醒后,从没有露出过真正开怀的表情,她明明是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子啊,却老成的仿佛内心已经千疮百孔。
她正出神,却听沈毓琳冷笑道:“张侧妃这把算盘打得真精明,零时抱佛脚送来这些东西,便想领个劳苦功高,掏心掏肺的母女情深戏码。”
白锦猛然反应了过来,虽然早知道张侧妃的动机,可心里总有股上不去,下不来的怨气,不甘心的很,被沈毓琳这么冷幽幽的一句,倒似醍醐灌顶,猛然警醒起来:“小姐,这女人真是会做戏,先是将院子里的丫头嬷嬷全部洗牌,如今众人看见她往我们院子里流水似得搬东西,不定以为她多么疼爱您!这么一来,哪怕您想王爷禀告这些年的处境,也难以取信啊!”
“是啊,这真是让人不快。十分不快。”沈毓琳的眉头慢慢的促起,却渐渐的松开,明明没在笑的,那如琉璃般透亮的眼眸中好似有了点点笑意,看来诡异却也美貌逼人。
自那日沈玉宁在花园里碰了钉子,便心中有股怨气。连日来打骂了不少丫头,闹得明心院人心惶惶。而今日,她正挑选着新送的衣料,只觉得那团火越烧越旺。往日里她尚觉得自己的吃穿用度是头等的精品,可那日看去,却连沈毓琳那个傻子的半分也及不上,不只数量只有三分之一,那做工,那成色也差了不知十万八千里。依绿战战兢兢地举着托盘供自家小姐挑选可意的珠宝,却不想沈玉宁的怒火已经升到了顶点,猛然将整盘珠宝掀翻在她的脑门上:“不选了!都是废物!”
依绿连忙跪在地上,却不得不开口:“小姐息怒。如小姐这样的美人,带什么样的簪子都好看的。”
“是啊。本小姐这样的美人,自然应该拥有全世界最美丽的东西。你说对不对?”沈玉宁突然凑近了,脸上的冷笑可以冻结人的血液。依绿瑟瑟发抖,一叠声称是。沈玉宁从鼻孔里出了口气:“没用的东西!本小姐想去花园走走。”说着,抬脚走了出去。
依绿松了口气,差点软到在地上,伸手抹了把额头,发现早就汗如雨下。示意房里伺候的小丫头收拾干净,便立刻追了上去。
走过花园的转角,只听见两个丫鬟在嚼舌根:“琼月姐姐,听说又往离君院那里送了不少好东西?”
“可不是。那株珊瑚半人高,光是那个底座就是汉白山下出土的整玉雕刻。洁白剔透,还触手生温。珊瑚就更不用说了,除了观赏,还可以作为陈列珠宝的缀托。当然啦,上头本身就挂着各色珠宝,白天里熠熠生辉,到了晚上,顶上那颗比我手掌还大的夜明珠发出皎洁的光,甚至都不用点灯呢。”
“姐姐见多识广,自是不同的。那依着姐姐看,这二小姐是不是就快翻身了?她不是个傻子么?”
“傻子又怎么样?禁不住王爷疼爱啊,有个尊贵的公主娘,哪怕大小姐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如何?身份摆设在那里,拍马赶也赶不上的。”
“那王爷明日就回,这二小姐怕是再也不能任人欺负了。还得多谢姐姐提醒,咱们做奴婢的,就是不能站错了队。大小姐到底只是侧妃所生,乃是庶出。吃穿用度决不能和二小姐相比的。”
“可不是么,”那琼月似是很唏嘘:“这人么,就要认命。誰让大小姐没投上个好胎呢?你没瞧见今年的夏衣首饰分例么?大小姐尚不及二小姐的三分之一呢。还以为她那里都是上品,却不知二小姐那里才是真正精品中的精品,随便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
依绿心道不好,沈玉宁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浑身气的直打跌:“红口白牙都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两个丫鬟乍听到这个声音,吓得背都挺直了,还来不及说话,沈玉宁已经快步走上去,一人赏了一个大嘴巴子。此刻她那张美艳的脸微微扭曲,镇北王府的下人从来没见过高贵识礼的大小姐露出个这种神态。依绿将身子尽量缩成一团,再不敢开口说半句。只听见沈玉宁冷笑:“要翻身了,呵,就让我看看那傻子有什么能耐!”
说着,竟是直冲离君院而去。依绿吓得半死,忙令个小丫头瞧瞧去张侧妃的落霞苑报信,自己则提了裙裾,快步追了上去。两人谁都没瞧见,那名为琼月的丫头在身后露出诡谲的笑容。
却说沈毓琳禁不住白锦的软磨硬泡,将新送的衣服试了个遍,此时她正套着紫色春睡罗裙,腰上系着白色的涤带,长长得垂到脚尖。发饰则梳了个随云髻,只挽了根扁金累丝如意簪,簪尾的红宝石却熠熠生辉,阳光下五彩缤纷,镶嵌的亦是巧夺天工。这身打扮虽简单,却通身不菲,看来真可谓空谷幽兰冷香凝,芝兰毓秀迎风立。沈玉宁一脚踏进来,见到的正是这副图景,沈毓琳之美,本就造化钟神秀,此刻更是将她对比的无所遁形。她只觉脑门上的火“轰”地窜了起来。
偏偏沈毓琳眼风里瞧见她,嘴角凝起个似笑非笑,不过须臾,那阴霾散去,倒似个纯然婉约的笑意,虽傻气,却也天真娇憨:“大姐姐!”一边叫着,一边很开心地奔过去,猛地挽住沈玉宁:“你快看毓琳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沈玉宁只觉得胳臂被她挽住的地方刺痛,好似被针扎了,再加上她心火旺盛,这傻子的话又戳了她的痛脚,不由地喝道:“死傻子,给我滚开!”
她用的力气分明不大,沈毓琳却仰倒在地上。霎时,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不可置信地盯着“文静秀雅”的大小姐。
沈玉宁怔了怔,立刻明白自己过火了,方想补救地说什么,沈毓琳却大哭起来:“大姐姐又打我!”
这个“又”字耐人寻味的很。院子里虽然是新来的丫头仆妇,可并不代表她们是蠢得,顿时拼凑出了无数个版本桥段,只等事后茶余饭后。
沈玉宁忍住气,踱过去要扶沈毓琳起来,口里柔声道:“妹妹,可摔疼了,姐姐是一时不小心……”
她的声音完全被沈毓琳的大哭大闹盖了过去,她这一扶不成,倒被沈毓琳扯得踉跄,钗环仪容彻底乱了。沈玉宁心中恼怒到了极点,面上却得忍着:“妹妹,别哭了,听话,先起来……”
她话没说完就被沈毓琳在空中乱挥乱舞的手击中了脸部。沈毓琳这一手很是隐秘,除了白锦,竟无人看到。沈玉宁脸上挨了个巴掌,几乎要喷火,她何曾受过这般侮辱,当即高扬了手,众目睽睽下就要打回来。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就在这关键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沈玉宁恨极,回头怒骂:“哪个不长眼的狗……”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在她面前站着的,正是她的亲娘张侧妃,此刻她铁青着脸,用一种极端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沈玉宁犹如被冰水狠狠淋下,顿时清醒了起来,嗫嚅道:“娘……”
张侧妃却不看她:“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二小姐扶起来?难道都是死人?”
院子里立刻动了起来。张侧妃看着被白锦护在怀里的沈毓琳,一张精致的小脸沾染了泥巴,美丽的衣裙已经被毁了,虽如此凄惨的形容,却也不失天生丽质,她心中嫉恨,脸上却半点不显:“二小姐,受委屈了。”回身给了沈玉宁一个耳光:“你大姐姐不是存心的,快进去洗把脸,稍后妾身做你爱吃的糯米糍粑。”
沈毓琳心中清楚,张侧妃那耳光打的十分技巧,扇风带响,实则却不痛不痒,不过她并不打算揭穿,果真依言抽抽搭搭地去了。
瞧着张侧妃等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沈毓琳冷冷一笑,悄声问:“吩咐你的事情,都照做了?”
白锦似乎有些犹豫:“小姐,果真要这样做么?可惜了……”瞥见沈毓琳翻了个白眼,最终叹了口气道:“是,奴婢知道了,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