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前一天招标小组会议的决定，今天凌云和唐名山要对四个桩基施工单位进行实地考察。考察情况究竟会是怎样的呢？凌云心里还真没底。
凌云一早刚到公司，唐名山就过来说，第一家考察单位派来领路的人已经到了。
凌云便随唐名山下了楼，坐上小张的车子，跟着施工单位的引路车向考察地点进发了。
唐名山在车上告诉凌云说，第一个考察对象--宏基公司预备考察的工地位于货运码头附近。凌云知道，宏基公司就是李书强所说的规建局孔副局长所介绍的那家单位。
宏基的引路车开得时快时慢，小张跟得还挺费劲儿。凌云和唐名山在晃晃悠悠中不由得进入了梦乡。也不知车子行进了多久，等两人睁眼时就已到了目的地，看来两人都没休息好。
凌、唐二人还没下车，工地大门口的三个人就急忙迎上来。走在前面的那个高声叫道：“哪位是唐总？”唐名山应道：“我姓唐，不过我只是工程部负责人，不是什么唐总啊！”
那人却答道：“那对我们来说您就是真正的唐总啊！”那人又望望凌云问道：“请问这位领导是……”没等凌云开口，唐名山抢着答道：“这位是我们公司总部的凌总工。”
那人闻言赶紧热情地与凌云握手，同时凌总，凌总地叫个不停，还把凌云的手握得生疼。凌云咧了咧嘴问道：“你贵姓？”那人才想起自我介绍，高声说道：“不好意思，见了领导高兴，把自己给忘了。我姓牛，叫牛劲，是宏基公司的经营部经理。”
凌云仔细端详，此人生得是圆头圆脑，一双环眼，圆头鼻子，四方大口，肩宽背阔，身体滚圆，好一个健壮的牛劲！牛劲又转身介绍他身后那两位笑容可掬的同事说：“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工程部经理，姓王；这位是我们项目的张经理。”
在工地大门口牛劲介绍说，这是一个油罐库工程，共有个大储油罐和一座办公楼，这里的工程桩正是汉腾基地设计中采用的混凝土灌注桩。
在了解了工程概况后，唐名山问牛劲要安全帽，说戴上安全帽才能进工地。牛劲回答说，现在是桩基阶段还没有进行地上施工，没有高空坠物危险，干脆就不用戴了。但唐名山还是坚持要戴上才进工地，牛劲只好叫人拿了两顶安全帽给唐名山和凌云戴上。
工地内耸立着十多台钻机，是灌注桩钻孔用的。工人们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施工劳作，一些人正操作钻机钻孔，另一些人在一边浇筑混凝土，还有一些人在进行钢筋笼的制作，混凝土搅拌车进进出出忙碌着，好一派繁忙的施工景象。
这时唐名山忽然指了指操作钻机的工人，又拍了拍自己头上的安全帽，牛劲马上明白了唐名山的意思，忙解释道：“对不起，这些工人总觉得这施工不在基坑下面，楼也没盖起来，不存在高空坠物危险，再加上总觉得安全帽碍手碍脚，所以就死活不愿戴。”
唐名山并不满意牛劲的解释，他认真地说：“关键是要建立起严格的制度并严格地执行。如果发现一次不戴罚款五十元，这可能相当于他半天的工资，你说他下一次还敢不戴吗？”
牛劲连声应和道：“对，对，对！在这方面我们确实做得不到位，确实应该马上加强管理。一定做好它。管理嘛就像弹簧，你抓了它就硬，你松了它就软。”
凌云听了心里感觉很好笑，不知这位牛仁兄是否真懂管理。
在近距离观看了钻孔灌注桩施工的一个片断后，唐名山从包里取出一个小数码相机，对着施工场景由近及远很认真地拍了几张照片，还特地照了几张没戴安全帽的工人的照片。
走进集装箱式办公室内，唐名山又对着墙上的图表一阵拍照。项目经理又指着墙上的图表介绍了一些具体施工情况。唐名山戴上眼镜，拿着小本子不停地记着，还不时打断李经理，澄清一些问题。唐名山的这个样子，简直要让凌云推翻对他“大忽悠”的印象了。
对第一个工程的考察就这样结束了。从工地出来，牛劲说，他们还有一个正在施工的灌注桩工地，建议再去看看。唐名山问远近，牛劲说不远。唐名山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认真，立刻表态说再看一个。
凌云正要找机会单独和牛劲说几句话，也就没提出异议。
到了第二个工地，由项目经理陪着往工地里面走。唐名山、王经理和项目经理走在前面，凌云、牛劲走在后面。凌云也就有意放慢了脚步，与前面拉开了距离。他借机问身边的牛劲道：“你们是规建局孔副局长推荐的单位吧？”
凌云问得很直，牛劲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说：“是的。”
凌云觉得没有时间兜圈子，所以决定把话说得尽量明确一些，于是说道：“牛经理，有件事我必须给你们说清楚！”
牛劲不知凌云要说什么，一脸凝重地回应说：“凌总有事您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凌云继续道：“这次考察是为了增补报价单位的，这个情况想必你们有所了解吧？”
牛劲回答说：“听说了，我们知道这是给我们机会。谢谢！”
凌云说：“我们也应该感谢你们，准确地说，这是给我们双方的机会。对我们来说，由于你们的参与，我们选择到一个好施工单位的机会将更大了；对你们来说，也因为有了这次参与机会，就有了工程的中标机会。”牛劲听罢连连点头。
凌云又说：“希望你们一定珍惜这个大好时机，在报价中一定按市场实际报出一个有竞争力的价格。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们是民营企业，不是国企，要想以高价拿下这个工程，那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一点，我们也跟孔局说清楚了，不知他转达给你们没有？”
牛劲回答说：“这您放心，孔局跟我们说清楚了。”
凌云又说：“还有一点我想让你们知道，那就是只要你们的报价是合理范围内的最低价，将会确保能够中标。甚至说你们和别人是同等价格时，那你们仍然有一定优势。因此请你们务必充分重视这次报价，不要让机会从你们鼻子底下溜走，到头来也只能空悲切了！”
凌云最大的担心是怕被围标，但是他对施工单位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其他的就只能靠他们自己揣摩和把握了。
牛劲则信誓旦旦地表态说，一定拿出一张让凌总满意的答卷。
望着牛劲圆滚的脑袋和那张看似憨厚的脸，凌云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儿。
从第二个工地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牛劲和王经理极力邀请凌、唐二人共进午餐。凌云、唐名山二人都推辞了。牛劲苦苦相劝，说：“这眼看就到吃饭时间了，咱不说别的，您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们又不熟道，恐怕等你们找到吃饭的地儿就得一点多了。所以还是请二位跟我们走，只当是我们再引个道儿。二位请放心，领你们去的地方，不是吃山珍海味的大店，纯粹是特色小店，真正渔民开的小饭馆，经济实惠，口味地道，花不了几个钱的。关键是我们能找到，你们找不到啊！”
牛劲说得很实在，凌、唐二人也就不好再推辞，上了车跟随着牛劲他们的车继续前行。
车子开了一会儿，来到一段左侧是大海浅滩，右侧是养殖水塘的路上。车子在道路右边的一个开阔地停了下来。下车后凌云仔细一瞧，这里的景致还真是不错。
靠近大海的一侧，由近到远海水从深绿变到浅绿，再到深蓝、浅蓝最后在天际处与天合为一体形成海天一色。鱼儿在浅水中漫游，鸟儿在天空中翱翔；而靠近鱼塘的一侧，一个个足球场般大小的池塘被一道道土坎分隔开来。塘水是青的，土埂是绿的，一直绵延逶迤到很远才被一片长着黄叶的树林拦住。透过树林的间隙，后面的青山若隐若现，树梢上的白云雪白雪白，青山上的天空湛蓝湛蓝。
开阔地上有两间普通的白墙灰瓦平房。要不是白墙上用红漆书写的“渔家饭店”几个醒目的大字，人们真会以为是看塘人的工具房呢。
走进这个所谓的饭店一看，才知这里曾是渔家人的住房。被用作餐厅的地方显然是原先的堂屋（也就是会客厅），里面勉勉强强摆了四张桌子，餐厅的右侧是一个套间，从半掩的房门里传来幼儿的哭声，显示这是店家的卧房。正对店门的墙上有个小门，门外是一个小院，估计厨房就在小院内。
在牛劲的引领下，他们坐了靠门的桌子，里面还有一桌，已是杯残狼藉，但是劝酒的吆喝声仍没停息。牛劲点完菜，殷切地问道：“来点儿酒吧，两位领导？”
凌云回答道：“中午就不喝了吧，下午还有事呢。”
牛劲又说：“看工地没啥大事啊！多少来点不碍事的。”
凌云说：“那就来点啤酒。”
牛劲又劝道：“凌总，我给您说啊，这吃海鲜就要喝白酒。两个小司机不能喝，咱们剩下的四人不多喝，一人一支小二就行，您看怎么样？”
没等凌云回话，唐名山忍不住说话了：“凌总啊，我看牛经理说的也对，咱们不多来，就一人一瓶小二锅头结束战斗。”
凌云知道唐名山馋酒了，也就没再坚持。说话间这菜就呼呼啦啦地上来了。菜一端上来，凌云他们几个没来过的人不禁失笑起来。原来这菜可不是用一般的碟子、盘儿盛着，而是用一个个大铝盆儿装着的。
一盆虾耙子，一盆海红，一盆扇贝，一盆蛏子，最后上来的是一锅熬鱼和一盆玉米饼子。
大家张嘴一尝便连连赞叹：好，太好了！原来是这虾耙子吃进嘴里有一股清甜的味道，海红和扇贝也都是由里往外地透着一股鲜味儿。还没吃两口，牛劲他们就张罗着喝酒。还别说，吃着这特色海鲜，喝着小二，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一会儿，盆儿里的美味佳肴就快见底了，大家也已是酒足饭饱。
两位司机抹抹嘴儿先撤回车上去了，老王拉着唐名山说是到鱼塘那看看风景也从后院出去了。店家一家四口坐在后院的小桌上也开始享用自己的午餐。
牛劲环顾四周，四下无人，便朝凌云怪怪地笑了笑，然后就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到桌上，又缓缓推到凌云的跟前，嘿嘿笑着说道：“凌总，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大力支持，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啊！”
在开发建筑行业摸爬滚打十多年的凌云一看心里便明白了，这是承包商们的惯用手法，也算这个行业里的潜规则。施工单位在参与投标时，一般都会通过各种关系找到发包单位内部直接管事的人，想方设法约请出来许以重金，或是掐好码子，甚至先给一些意思意思。若是找不到发包单位内部的关系，送不出一点意思的时候，他们心里反倒会很不踏实。
牛劲这一送，让凌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牛劲对凌云刚才在考察第二个工地时说的那番话并不完全相信，甚至可能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凌云所说按市场行情参与竞争或许被牛劲理解为凌云在暗示他要在经济上有所表示。
牛劲的这种心态很容易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所利用，这些人略施小计就可能让牛劲他们失去投标的信心而敷衍这次招标，或者干脆将标卖掉。如果那样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凌云正色道：“牛经理，看来你是真不信任我啊！”
牛劲被说得有些发毛，面露疑惑地问：“我怎么能不相信您呢？”
凌云继续道：“你要是信任我就不要给我来这个！你们想一想，能让你们参与这次招标，就完全说明孔副局长的关系起了作用。如果你们按照市场实际报了价，同等条件下，中标的概率你们一定比别人的大些，当然这还将是孔副局长的关系起到作用。但话说回来了，如果你们不想按照市场的规律行事，而是一味地想靠关系取胜，那我也明确地告诉你，你们一定中不了标，相信到那时候谁的关系也都没有用了！”
看着牛劲仍然有些迷茫的目光，凌云又补充道：“牛经理，你是‘老工程’，见多识广。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希望你们一定要客观地对待这次投标，不要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否则，你们将失去这次机会，到头来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孔局长啊！”
牛劲此时变得一脸庄严，他郑重说道：“好吧，凌总，请您放宽心好了，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我们不会对不起人的，谢谢！”
凌云紧接着说道：“既然你这样说，那就请马上给王经理打个电话，叫他也不要在那边搞那个事情了。”说完凌云用食指点了点信封，然后把信封推回给了牛劲。
牛劲马上回答：“好，我马上就打。”
牛劲清楚，凌云显然明白了王经理把唐名山引到鱼塘那边去的真实意图。
等唐名山他们回来，大家各自回到了车上，就此分了手。
唐名山说要考察的第二家公司的人已经在市区的一个路口等着了。
半小时后他们与第二家公司的人见了面，可没想到接头的人突然说他们其实没有在建的灌注桩工程，只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有个混凝土管桩的工地正在施工，希望能到那儿考察一下。唐名山一听气呼呼地说：“我看没有这个必要，管桩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我们的工程设计的桩型。”说完便转身钻回车里，甩上了车门。
在凌云看来唐名山的反应有点过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因为施工单位的做法也确实有些欠妥，这种先糊弄来再说实情的做法给人一种不诚实的感觉。不过凌云也知道，施工单位这么做也确有其迫不得已之处。如果早说了实话，也恐怕更早就被剥夺了考察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