桩基截标之日上午十二点之前,参加补充报价的宏基和市基础都送来了标书。这让凌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下午两点,七人小组召开桩基工程开标会议,会议仍然由钱东主持。
在唐名山的高声宣读中报价谜底终于揭晓了:“华金公司为单价883元每立方米,总价3091万元;地科公司为单价895元每立方米,总价3133万元;海成公司为单价899元每立方米,总价3147万元;合力公司为单价903元每立方米,总价3161万元;宏基公司为单价651元每立方米,总价2279万元;市基础公司为单价953元每立方米,总价3336万元。”
原先的四家公司,以华金为最低而逐渐走高,这个走势早在凌云的意料之中,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增补的宏基和市基础,报价一个低得离谱一个高得离奇,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桩基招标文件明确了评标采用合理低价法,如果没有后面补充的两家单位,那么有特殊关系的华金公司就肯定将以最低价中标,这一点比较耐人寻味。
老唐唱完标,钱东说道:“下面就请老唐开启并宣读正信公司所做标底。”
凌云有些意外,原来还做了标底?但好像之前他并没有听说过。
只见老唐慢慢地从一堆资料里翻出一个信封,缓缓启封,从中抽出一张折纸并展开,然后郑重宣读道:“正信公司所做标底为单价886元每立方米,总价为3101万元。”
这个标底单价仅仅比华金建工的报价高出了3元每立方米。或许应该反过来说,华金建工所报单价仅比标底单价低了3元每立方米,总价上只低了10万元。
唐名山读完标底,钱东的声音就再一次响起,“标书开了,标底也开了。大家对标底和各家的报价都已经清楚了,这次桩基招标文件中明确了评标采用合理低价法,按理来说我们就应该将报价最低的宏基公司,作为第一中标候选人,与他们进行合同谈判。可是咨询公司做的标底刚才也开了,这个标底是886元每立方米,而宏基公司651元每立方米的报价与它相比,竟然低了26%还要多。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这说明他们报价不合理!如此低的报价,让我们完全可以断定是明显低于成本的,因此可以毫无疑问地说,这肯定是低价砸市场,搞恶性竞争的恶劣行为!还有那个叫市基础的公司,他们的报价又高得离谱,好像是953元每立方米吧,比标底价格又高出了将近10%,简直是胡闹!”
说到这儿,凌云感觉钱东还有意瞟了他一眼,好像是在挑衅说:哼!这就是你们找的破单位,这下让你们有好看的了吧?这让凌云感到十分不爽。
对于市基础的报价,他已经想清楚了,显然宋、贾二人没有兑现他们的诺言,根本没有按照市场行情报价,他们竟然比原先的四个单位的报价还高出一大块,这让凌云感到脸面无光,无疑他和房天骄被老宋他们出卖了,因而内心充满愤怒。
钱东接着说道:“根据以上情况分析,我认为在这次询标答疑时就应该将这两家单位排除在外。一来是对他们扰乱市场胡乱报价行为的惩罚;二来呢,我们时间太紧,根本没时间跟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大家看看怎么样?老唐,还是你先说说吧!”
钱东说得似乎有理有据。凌云却看得真切,钱东这次又和监理评标时的表演如出一辙,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控制舆论导向”,给报价低的单位扣上一顶“低价砸市场”的帽子,要求直接将其淘汰出局。但凌云暗自观察了一下大家的反应,他们看起来都平静如常,丝毫没有疑惑的表情流露出来。凌云知道,这回大家都中招了!
得到钦点的老唐雄赳赳地开了腔:“首先我赞同钱总的意见。正信咨询是开发区管委会的下属企业,其权威性和公正性自然没得说。其实在招标前我们也做过一些市场摸底,结果就是八百来块钱一立方米,可是这个宏基竟报出六百多块每立方米这么低的价格,正如钱总所说,他们的目的就是想低价中标,高价索赔,扰乱市场!还有那个市基础,把他们排除在外我看是理所应当的。我们的时间确实太宝贵了,实在是没时间陪他们玩。”
唐名山的话让凌云有一种感觉:钱东犹如网上的论坛版主,老唐相当于那些俗称“五毛”的灌水党。版主随便在论坛上发个声,“老唐们”便在下面顶呀顶的,连声叫好,不断献媚。其他不知情的人就可能会以为真是那回事儿。凌云心里也清楚,大家被迷惑的根本原因都是正信的“标底”惹的祸!
在钱东的误导下,大家都以为华金的报价离标底最近,中标的就应该是华金;而宏基的报价远低于标底,也就自然成了以低价“砸市场者”了。殊不知,这次评标采用的根本不是标底法!况且,正信所做标底是否真正可信呢?
钱东这玩的是障眼法,一个标底就迷住了大部分人的眼睛。如果这时钱东提出表决的话,那么他的意见十有八九会被通过的。时不我待,凌云必须立即站出来了,他要把宏基从将被Pass的队伍中抢救出来!
此时房天骄却出人意料地开了腔:“我也赞同钱总的意见。既然那两家报价都那么离谱,我看可以参照文体比赛中‘去掉一个最高分,再拿掉一个最低分’的方法将它们拿掉,只让报价中间的四家单位来参加询标答疑就好了,这样确实可以节约时间和精力。”
房天骄的表态几乎让钱东的主张有如板上钉钉。
凌云赶紧开口说道:“我来谈谈看法吧。我觉得在招标文件中明确了桩基评标采用合理低价法是很正确的。但对于刚才所说的具体评标操作方式,我倒有不同的看法。请大家注意,标底法通常是谁的报价距标底近,谁就中标。合理低价法却不是这样,它关键是要看最低价是否合理,只要合理,那报最低价的单位就中标。而最低价是否合理是要通过对最低报价进行成本分析来断定,最低价高于其成本,我们就说它合理,反之则认为它不合理。可见,我们在正式评标前需要做的是一个成本分析,而不是急忙把宏基拿掉。”
唐名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没有,没有!我们业主单位不需要做成本分析的吧?”
凌云却说:“业主也需要呀,否则拿什么来判断其报价的合理性呢?”
“那你说我们做标底有什么意义呢?”钱东也忍不住质问道。
凌云沉着回应道:“其实,通常合理低价法是不用做标底的。本次招标既然安排做了标底,那么我们也就多了一个参照数据。这个标底也只是反映报价是否偏离了市场的正常价格水平,但我要说的是,即使它偏离了市场正常水平,我们也不能说它就不合理了。因为对于合理低价法而言,衡量报价是否合理始终只能是看其是否高于成本价。而这个成本价正是需要通过询标答疑,通过成本分析来获取的。因此在此之前,仅凭某家单位报价远高于或低于别家就提出让其出局,理由是不充分的,也是不合情理的。这与监理评标时的情况是类似的。”
凌云特别提到监理评标,目的就是想唤起房天骄和其他人的警觉。他的话有理有据,让钱东找不到正当的反驳理由,于是只好纠缠到时间问题上,“问题是我们哪有时间陪他们玩呀!”
凌云则继续与他周旋道:“按你说的四家单位来也要花将近一天时间,而让六家单位都来,安排紧凑一点,一家一小时,也完全能够在一天之内搞定,并没有多花多少时间。”
钱东继续反驳道:“就算一天能搞完,但问题是我认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把那些恶意报价、破坏市场秩序的企业叫来搞什么答辩,那只是浪费时间。”
在时间问题上也理屈词穷的钱东又回到咬定宏基是“砸市场者”的老调儿上了。
凌云针锋相对道:“可问题是仅凭报价和标底就断定宏基是‘砸市场者’,这显然是证据不足,为时尚早!”
看到凌云坚定地据理力争,房天骄终于明白自己的立场所在,她决绝地出手了,“我认为凌总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们不妨让六家单位都参加,如果经过询标答辩,证明他们是恶意报价的话,那么再把他们淘汰也不迟吧?”
其实房天骄此时还并不太清楚凌云的真实想法,但经过在海天这段时间的磨合,她和凌云之间已建立起充分信任的关系,她对凌云的支持几乎如条件反射一般。
唐名山也和房天骄类似,他会条件反射般支持钱东。在他看来,钱东的所作所为,无论对错,他都要给予无条件的支持,他必须事事都要唯钱东的马首是瞻。因此当唐名山看到房天骄明显偏向凌云时,他就毫不犹豫地说:“我认为完全可以断定宏基公司是恶意报价的单位。首先,正信的标底和我们了解到的市场行情是一致的,都在每立方米八百多块,而宏基却报出了每立方米六百多块,这是不靠谱的;其次,宏基目前的经营状况很不好,企业声誉也不佳,而且它以前是国有企业,由于经营状况差而被南方的一家民营企业所收购,现在已经成为民企啦。”
房天骄忍不住插言道:“那我们汉腾公司也算民营企业呀!谁能说因为民企而……”
还没等房天骄后面的话“看轻我们公司”说出口,就又被唐名山粗暴地打断了:“你别,你别,房总!”唐名山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做着阻止的手势,“你先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说话的同时竟然还瞪起了“二五眼”。
平日里“哥长妹短”的唐名山翻了脸,毫无准备的房天骄愣住了,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见房天骄遭此抢白,凌云心里愤懑,正欲发作,唐名山却又唾沫星乱溅地说开了:“宏基公司最近几年每况愈下,经营不善,资不抵债,以至于到了破产的边缘。大概是前年,被一家南方的民营企业给收购了,让它完成了一次从‘公’到‘私’的‘变性’。按理来说,收购让宏基从国有变为民营可能对它来说是件好事儿,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