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学生,充其量只能算个准大学生。”孙家树谦虚地说。
大家一阵哄笑只后,李喜娃用手指了指张然:“你说。”
“我叫张然啦。”张然站起来说。
“用普通话。”李喜娃带着陕西口音的话打断了张然,其实他的普通话也不标准。
张然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重新说:“我叫张然,来自广东,19岁,汉族,高中文化。”
接下来是彝族新兵那马失都介绍,他说普通话就更不普通了,就像老外说汉语,大家支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一句,而他却急出来一身汗,最后干脆用笔在小本子上歪歪斜斜地写了起来。
李喜娃歪着头看了半天才说:“那马失都,这个名字不好记,你干脆叫老马识途吧。”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来自哈尔滨的李海说起话来跟东北二人转的演员一个腔口,听着特别入耳,他嘴巴干净得像个娃娃,竟然说他18岁了,一听就是骗人的,准是个后门兵。
内蒙古的李贵像是在诗朗诵:“我来自美丽的大草原,祖国一声召唤,十八岁的我穿上了绿色的军装……”
每个人都介绍完毕后,李喜娃说:“今天因为刚来的几位同志特别累,我看就早点儿休息吧,大家先洗一洗脚,我已经把洗脚水给大家准备好了。”只见他把十个脸盆一字排开,先倒上凉水,然后把暖瓶里的热水“咕咕咚咚”地均分到水盆里,还剩一个脸盆没兑热水,他用手试了试水温,索性把剩下的热水又均分到那几个水盆里,看着新兵们开始洗脚了,他这才悄悄端起那盆没兑热水的水盆洗起来。
洗完脚,李喜娃告诉新兵,洗脚水要倒进水房,水房在连队东边,新兵们洗完脚一起把水倒掉了,回来后一个个坐在床上看着有棱有角的被子发起愣来,打开真是太可惜了,这时,外面传来几声长长的哨声,新兵都不知道这哨声是干什么的。
“打开被子睡觉。”李喜娃命令道。
新兵们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被子,然后窸窸窣窣地钻进被窝,李喜娃伸手拉灭了电灯,不一会儿,鼾声便开始此伏彼起,李喜娃不放心,他拿着电灯挨个看了一遍,这个被子快掉了,他就用手掖一掖,那个胳膊露出来了,他就把胳膊塞进被窝儿,看到一切都正常了,他这才放心地躺了下来,但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提干的机会已经失去了,今年是他转志愿兵最关紧的一年,而能不能带好新兵是关键的关键,他在寻思着,怎样才能带好这个班呢?
李喜娃来自陕北一个贫瘠的小村子,家乡到处是光秃秃的黄土高坡,一刮风便黄土飞扬,眯得人睁不开眼,夏天热的整天穿着大裤头,到了冬天却出奇的冷,头上裹着羊毛手巾,穿着笨重的羊皮袄,腰里捆上绳子还觉得寒风刺骨,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这片黄土地。像许多农村孩子一样,初中没毕业,李喜娃就因为家里交不起学费而辍学了,懂事的他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每天天不亮,他便起床打开羊圈,然后赶着羊儿到黄土高坡上去啃草,天黑之前,他又一个不少地把羊赶回来,羊儿很聚群,从来不乱跑,省了许多麻烦,这让他觉得有点无所事事,没事的时候他总是躺在土坡上望着蓝天发呆,实在无聊时,他就学着他爹那样吼上几嗓子信天游:“走头头的骡子三盏盏的灯带上了铃子哇哇的声……”唱完了依旧是望着那蓝蓝的天发呆。有一次,他跟着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去了一趟延安,这一下竟让他变得有点不安分起来:城里的高楼都钻进云彩眼里去了,街上的女孩子一个个抹脂擦粉穿很是吸引人,穿着露肚脐的衣服也不知道冷,太美丽动人了,还有那耀眼的霓虹灯,一到晚上就闪啊闪,把天空装扮得五颜六色的。从那以后,他就渴望着有一天能够走出黄土地。那一年,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老实巴交的母亲提着一篮子鸡蛋去了支书的家,母亲一直到半夜才回来,后来,李喜娃便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兵。真没想到,走出了黄土高坡,外面的世界更精彩,这里的楼房还要高,女孩子还要漂亮,真是天外有天啊。他发誓:一定要在部队干出个样子,再也不回那个贫穷的小村子了,那里只有贫穷和耻辱。有了目标也就有了动力,他训练是全团最刻苦的,工作是全团最积极的,当兵的第二年,他就当上了班长,而且是二炮连一班长,鼎鼎有名的“神炮班”班长,战争年代,这个班用一门火炮击毁了敌军八辆坦克,如此光辉业绩被载入了史册,全团都以此为荣,这个班的班长都是提干的对象,以上的两任班长都提干了,当上了这个班的班长,就等于穿上了四个兜,李喜娃也是如此,他紧接着就入党了,今年,连里又把训练新兵的任务交给了他,还把提干的名额给了他,只是到师里就卡住了,因为他的文化低了,于是他把希望放在转志愿兵了,转志愿兵要求并不高,按这样的发展趋势,转志愿兵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悠扬的起床号已经吹了好几遍了,连里的老兵都已经起床了,二炮连新兵一班的几名新兵还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
“快起床,快起床。”李喜娃挨个把新兵推醒,“快要出操了,出去活动活动。”
孙家树睁开眼看看窗外,然后打了一个哈欠说:“班长,天这么黑就起床啊?”
“已经六点了,早操时间到了,快点,老兵们都已经带走了,快洗洗脸出去跑几圈。”李喜娃催促着。
新兵们这才坐起身来,揉着惺忪的眼睛互相看看,看到班长脸色难看,才不紧不慢地穿起衣服来。
李喜娃已经给每个人打好了洗脸水,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甚至连牙膏都给挤上了。在李喜娃的催促下,新兵们大多都穿好衣服下床了,只有张然直了直身子,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又躺下睡了起来,孙家树看到张然还在睡,忙用手推了推他。
“张然,快点,大家都起床了,一会儿班长又该催了。”
“我还没有睡够呢。”张然这才不情愿地坐了起来,他慢慢腾腾地随手拿起一件衣服套在身上,系扣子时眼睛还是闭着的,他是最后一个到的部队,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实在是太困了。
洗漱完毕后,李喜娃像赶羊群一样把新兵们一个个轰出了宿舍,一出门,红红的太阳照在大家脸上,孙家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他强行把太阳升起的方向当成是东方,但思想上怎么也转不过来这个弯,不用说,他迷方向了。
老兵们喊着号子从操场上跑了回来,他们好奇地看着这帮懒虫们,把脚步踏得“嚓嚓嚓”地响,立正的时候也是齐刷刷的,好像是在故意炫耀。
李喜娃带着全班围着操场跑了起来,操场上到处是跑步的新兵,稀稀拉拉的没有个队形,李喜娃带着全班没有跑够一圈,就有人捂着肚子要掉队了,没办法,他只好下令带回,就跑了这一圈,新兵们就已经跑得是大汗淋漓,回到宿舍,李喜娃交给大家的任务是叠被子,他要求反复练习,一直叠到开饭时间。
开饭还是老一套子,排队,唱歌,连长训话,吃饭,早上的饭比较简单,也是四菜一汤,不过菜有两盘是腌制的咸菜,汤是大米汤水,但还是见荤了,猪肉炒粉条,吃完饭大家都不敢在饭堂逗留,赶紧回宿舍了。
上午操课号一响,老兵们都集合带出去训练了,新兵却不训练,而是在班长的带领下观看老兵表演,这着实让新兵们开了眼界:十人一组的班队列,在一名班长的指挥下转体、行进、变换着不同的队形,那真叫整齐,像一个人在做动作;器械场上,老兵们像体操运动员一样上下翻腾;四百米障碍,老兵们个个身轻如燕,过障碍如履平地;楼房攀登,老兵们像猴子一样敏捷,几秒钟就攀到了楼顶;靶场上,好多新兵都盘腿坐在观摩台上观看老兵打靶,只见老兵们趴在靶台上“噼里啪啦”地打着枪,前面有好多小圆牌子不停地晃动着,班长们说那是在报靶,不同的晃动代表不同的环数,新兵并不关心环数,只想着什么时间自己也能过一次打枪瘾。老兵射击完毕后排着队带走了,忽然听到一阵眉头的引擎声,大家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辆三轮摩托车快速驶进了靶场。一个老兵抱着一杆八一杠端坐在一辆摩托上,孙家树咋看身形怎么那么眼熟呢,还是李海眼尖,他大声喊:“那不是班长吗?”扭头看看四周,果然不见了班长的踪影,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摩托车上,只见李喜娃在行驶的摩托车上举枪射击,一声声清脆的枪声过后,“政治合格、军事过硬、纪律严明、作风优良、保障有力。”二十是个大字便呈现在大家眼前,“班长真是太伟大了!”一班的几名新兵高兴得跳了起来;看完射击表演,新兵们又被带到操场上,不知这回要观看什么,大家正在翘首以待的时候,突然一阵口号声传来。
“一二三四”,大家顺着喊声看去,那是什么,只见几百人的钢铁方队移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