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冲猴煞北,宜嫁娶。太夫人觉得嫁个侧妃不能太招摇,就只请了几家要好的来吃宴席。待到四月初八那天还是有许多人前来送礼恭贺,大太太忙了整整一天才把英姐儿送到了蜀王府。据说蜀王府很是重视英姐儿,派了大管家亲自来接的人。
送亲出嫁赵府各处都是喜气洋洋,按照蜀王妃的意思是先把迎亲之礼办了再把人带回蜀地,因为行程紧故而纳亲急了点但宴席可是一点都不含糊,非但不见简陋还隆重的很,据说还是蜀王妃一手操办的。
女儿家一生就这么一次出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英姐儿从前夜开始就神色不安,总是想这想那的。大姨娘把自己积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全数给了英姐儿,以当是私房备不时之需。这可是大姨娘半生的心血英姐儿哪里肯收,她握着大姨娘的手说:“姨娘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父亲和母亲就不会亏待你的。我与父亲有约定他会对你多加抚照的。”
大姨娘听不懂英姐儿的意思想问个明白,英姐儿只告诉她自己在帮三老爷做件大事其余的一概不肯多说。
路是自己选的,英姐儿宁愿在深宅大院里斗得天昏地暗也不愿意过着整日为茶米油盐而操心的日子,所以在她眼中一个鎏金的粉轿子可要比一个只能挂上麻布的红轿子要强的多。 每个人所求的不同,芳姐儿看着英姐儿上轿时有怜悯有同情有一笑泯恩仇的云淡风轻,唯独没有嫉妒怨恨。
一路上吹吹打打,英姐儿却听不见喧闹的锣鼓声。她现在的心思全然不在成婚之上了,只是一遍遍想着昨夜里唐先生和她说的话,宁侧妃其父是江州刺史,她是家中嫡次女。宁家二小姐在江州也是素有才名的与唐先生也有一段渊源。这其中纠葛唐先生不愿多说,只是一双怨毒的眼和说道宁侧妃时的咬牙切齿让英姐儿不寒而栗。唐先生给了她许多的奇药,又给她一本记载了物物相克的古书,让她一定要用这些让宁侧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能让宁侧妃落个凄惨下场唐先生就会把解除静心散药性的方子给她,到时候只要她精心调养个一年半载的也是能怀上孩子的。
英姐儿很不喜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仿佛她的一切都被唐先生掌控在手中一般。英姐儿起初还对唐先生信任依赖,现在也只剩下各取所需了。英姐儿也不傻,自知道静心散有问题时她就每天埋首于古籍之中想找出法子来调养解毒,只是有关它的记载太少了,一时间也寻不出。反正将来她在蜀王府身获荣宠宁侧妃是最大障碍,无论如何也是要除掉此人的不妨先顺水推舟应承了唐先生。虽前路不知几何,但轿子终是要落地的,在她迈出第一步后将来就要靠她一步步的走。
英姐儿出嫁的第二日大姨娘就早早的来给陈氏请安了,面色红润,眉宇间一派轻松,叩拜说道:“太太,妾身与二姨娘一向交好,听她说佛法,受她熏陶打算在屋里供尊大悲菩萨,茹素参佛。”
“礼佛好,礼佛养心。家中也没什么与它反冲的,我那还有一尊在白马寺开过光的菩萨像回头让秋菊给你送去,选个好日子就供起来吧!”陈氏这般说道。大姨娘似乎得了天大的恩惠,感激的说:“亲身多谢您的赏赐,这可是个好物件,让您割爱了。”
大姨娘参了佛,五姨娘因府里的流言气得病了,三老爷也不去看她,府里都说她失了宠,五姨娘的病便越发的重,这几日连床都起不来了。陈氏念着主屋冷清,便把三姨娘从佛堂里放了出来。
三姨娘见陈氏时还顺便带了她在佛堂抄的五十遍《无量寿经》献给陈氏,保佑她福寿安康。陈氏一边翻看一边似做无意的说:“你已经送了我一份大礼何必再费工夫抄这些。”三姨娘低眉顺首的说:“太太喜欢就好,这些都是妾身的一份心意。”
陈氏笑的开怀说:“你这份心意我领了,有你这份心我定不会亏待了。”三姨娘也在笑,如释重负又谨慎小心的的笑,她的辛苦她所做阴毒的事情只要能被陈氏认可就不算白费。在这个家里得了老爷的一时宠爱算什么,到最后她们这些个姨娘还不是全要靠太太才能过活。三姨娘这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冒险去动四姨娘。陈氏赏了三姨娘一对玉镯就让她走了,三姨娘心中惦念两个女儿,刚从主屋出来就去了白露院。
芳姐儿正在练字,见三姨娘来了忙放下笔迎上去说:“姨娘可算是出来了,女儿见不到你心中甚为焦急。”三姨娘将芳姐儿从头到脚仔细的打量了一遍,看她并无病容身体要比生病之前还要好,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放下了。搂着芳姐儿抹泪说:“劳五小姐您惦记了。听说二小姐出嫁时坐的是粉轿,当初挖空心思争现在不也是只能一台粉轿送到男人床上。五小姐您将来定会乘着大红轿子红红火火的出门,那些个坐粉轿的是比不起的。”三姨娘最怕的就是女儿比不上别人,这个芳姐儿心里清楚也不愿再与她多做争论,只与三姨娘细细的讲着最近的情况。
日子平淡如水的过着,英姐儿三朝回门时是蜀王陪她的,庭萱没有见着,听说蜀王只是略坐坐就去了外院同三老爷说话去了。英姐儿倒是面若桃李娇艳欲滴,神态间多了几分羞涩也多了几分明媚。陈氏先带着她给太夫人请安见礼,照例念了几句妇德就让她去寻大姨娘去了。两日后英姐儿就要去蜀地了,再见不知是何时,陈氏也不想做恶人拦着不让她们母女话别。
这门亲事说白了就是赵三老爷在仕途上的一块跳板,相对于女儿他更看重的是这份姻亲联系。回门这日三老爷与蜀王在书房里谈了小半天,临别时俱笑容满面,舒心开怀。
九个月对庭萱而言并不长,对风平浪静的赵府而言更是弹指一挥间。一切又回到了安稳的时光,所有人悄然长大。
贞观二十一年四月初。
“七妹妹,你好了没,再不去我们看就迟了!”清晨,一个娇俏的女声响彻在和春居内,声音刚刚传来身着一袭红裙的明媚少女欢快的跑进来。看着还在梳头的庭萱抱怨说:“哎呀!你快点啊!四弟他们该等急了!”
还在考虑是给庭萱梳双环望仙髻还是乌蛮髻的鹦哥笑着说:“三小姐您别急,现在才卯初,四少爷他们不会这样快的!”嘴上说着不急,鹦哥手下已是灵巧的翻动挽了一个双平髻。莹姐儿坐在桌边拿起盘子里的红绫饼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鹦哥姐姐自从订了亲就越来越懒散了,明明是自己起得晚了还说是我急了!”
莹姐儿的一番话让鹦哥闹了个大红脸,低头害羞的不回话,手下动作也更快了。庭萱知道莹姐儿是故意的,便帮鹦哥解围说:“你别害羞,三姐也就敢现在臊你,赶明儿二伯母给她订了亲我带着你一起去臊回来,看她还不害羞。”莹姐儿伸手打了庭萱一下,鹦哥却是脸更红了。给四姨娘的九个月守丧之礼过后她们就随着庭萱搬回了和春居,在芸姐儿搬新院子的时候陈氏就让庭萱一起也搬了出去,和芳姐儿芸姐儿挨着,是一个开着凤仙花的小院。佩哥儿来看后便将原来的瑶仙阁帮庭萱改成了凤仪阁,正和芸姐儿的梨香院相得益彰。
搬到凤仪阁后郑奶娘就开始帮鹦哥张罗亲事,直到前年和府里一个专管库房的花嬷嬷家的小儿子订了亲,花嬷嬷已经去陈氏那里求了恩典说好等到鹦哥二十就放她出府,庭萱还备了一套嫁妆给鹦哥。
庭萱刚收拾完毕就被莹姐儿拉了出去寻二太太。三天前二太太说想去白马寺进香,莹姐儿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一听能出去玩立马央求二太太带上她一起,顺便再把庭萱带上。二太太去白马寺就是为了给自己宝贝闺女求个姻缘签,自然是要让女儿去。若就自己母女又显得她们的目的太明显,带上庭萱也好做掩饰。得了娘亲同意莹姐儿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庭萱,正巧那日佩哥儿也在,听说她们都要去便提议说白马寺的苦茶很有滋味值得一品,要一起去白马寺喝茶。
这个初春的天气许多富贵人家都会出行游玩,到白马寺进香的更是不计其数,莹姐儿和庭萱两个一直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很少见这样热闹非凡的集市,透过轿帘向外望去直直惊呼。更有甚者如莹姐儿直接把轿帘打开冲着外面大呼小叫,丫鬟们拦不住,庭萱也想看便也不去拦她。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到了香火鼎盛的白马寺门前,庭萱接过喜鹊递来的至颈帷幂戴在头上把脸遮了严实,这才下轿随二太太进了寺。寺院旁人来人往,那些鲜衣怒马的年轻公子犹是最多。进寺后先是照例上了三炷香祈求爹娘身体安康保佑家宅平安风调雨顺,随后二太太就让传哥儿带着莹姐儿她们去各处转转,自己则去了净明大师那里问问女儿的姻缘何在。
起先传哥儿还一本正经按照二太太说的带着众人在每个大殿里转悠,待走到大佛殿的时候莹姐儿先不耐烦了嚷着要去别处玩。佩哥儿也觉得只看这些佛像太过无趣就提议去齐云塔看看,顺便还可以看白马寺特有的石榴树。
传哥儿只要把人看好别出岔子就成,也不在意去哪,于是四人便去了齐云塔。当见到齐云塔时庭萱由衷感慨其巍峨庄严,层层叠叠高耸入云。莹姐儿赞叹真漂亮,佩哥儿在一旁讲道:“这塔是汉武帝时建的,乃是圣冢”莹姐儿随口便问:“何为圣冢?”佩哥儿未及说,庭萱便接口:“《释源大白马寺齐云塔灵异记》曾有记载:己巳年二月八日,汉明帝刘庄驾临白马寺,会见腾、兰二位印度高僧。早在数年前这里忽然涌起一个土阜,高丈余,觉有异遂铲平,接而复出。其上时放光明,百姓皆以为奇,故称圣冢 。”
话毕身后就响起两声击掌,一个微沉的男声笑着说:“赵七小姐好才学”庭萱一惊回头一望,迎面走来了五个年少锦衣公子。方才说话的那个玄衣玉冠,明明如刀削般冷峻的脸却因那一双狭长的双眸变得风流无暇。庭萱看着他有种莫名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身边的佩哥儿显得很高兴,惊喜的喊道:“裴兄!”这一声裴兄让庭萱想起了曾经迎春宴时那个用对子为难她的少年,幸好自己带着帷幂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否则定会发现她绯红的双颊。
裴墨霖拱手见礼与佩哥儿寒暄,其后的四人也与传哥儿他们行礼。裴墨霖看向众人提议:“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在这儿碰到几位不如一同去竹寮里一品奇茗。”俱是富家子弟,相互间虽不能称熟稔却也都是相识的,也无需客气一同去了竹寮。庭萱和莹姐儿这时走就略显刻意了,而且两位兄弟也在便也跟着一起去了。
入座后裴墨霖又将一个身着皂白儒袍的男子介绍给赵家兄弟:“这位是安公子,乃是家兄在国子监的同窗,文采是一流的时常得博士们称赞。”安姓公子听裴墨霖夸自己也没有露出丝毫狂傲自喜之色,依旧是彬彬有礼举止有度。虽不喜多言但言辞间可见学问扎实,难怪会得国子监那些经学博士喜欢。
佩哥儿年前时也考进了国子监,见到安公子的风采更是觉得可亲,忙礼仪周到的向其请教学问之事。两人聊了几句就被随行的一位张公子制止了:“唉,难得同游,两位何苦又研讨这些。对了裴兄,听说裴老将军要送你去边关,怎的你还未走?”裴墨霖苦笑一声说:“家母心慈,说是天寒出行不便生生又留了我两个月,家父说了这个月一定要把在下送去边关,没个三五年的别想回来!”
裴家世代武将,裴家嫡子怎能不去边关历练,裴墨霖说的一派轻松众人也知道边关苦寒,都举了一杯茶算是为他送行,祝他早日归来。
茶过三巡,众人散去,赵家兄妹回到马车上等二太太,也正好赏一赏寺外的景致。
寺外要比里面有趣的多,至少路边两个仙风道骨的老神算在那吆喝着自己有多准就很有意思,五文钱卜一卦还送你一条牵姻缘的红绳。
莹姐儿嚷嚷着去求签,一下跑出了轿子,庭萱对这个三姐着实不放心也跟了上去。两人打算去和传哥儿说一声,莹姐儿却凝望着某一处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