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萱甜甜一笑说:“三姐忙着呢,用不着我去看她。而且刚才四哥在这儿说的话你不是都听得一清二楚嘛,定能和三姐说明白的。”绿茵大惊,手足无措的说:“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没有偷听!”庭萱摇头不在意的说:“我又没说你偷听,我和四哥正大光明的说话也不怕人听啊!”一句话让绿茵脸一阵青一阵白,沉默不语的站在那里。
庭萱不去管她,自径拿起床边的针线认真的绣着青鲤上的鱼鳞。陈氏要她不识文墨只会绣花,那她便每天穿针引线;陈氏要人每天监视她,那自己便大方的让她们听让她们看。庭萱有时会想陈氏真是一个让人费解的女人,三房已然是她一人独大了,何苦再对几个庶女异常警惕,恐怕她在两个亲生儿子身上下的功夫还没有对庶女的算计多。
绿茵慢吞吞的向锦莺阁走去,脑中不断回想方才庭萱说的话以及她故作不知的表情。早在她来凤仪阁之前嬷嬷就暗示过她:如果被七小姐选中,去了以后一定要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日后定有你的好处。林嬷嬷说丫鬟只要听主子话就好,而她们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太太。听话懂事的会有赏赐,不听话的就只有死路一条。绿茵一直都明白自己要听的话要做的事,本来那****被七小姐选中时还是庆幸的,庆幸七小姐是个单纯无知好骗好对付的。这几日下来她看到的也的确如此,七小姐脾气温和也不是要强的性子,不争不夺不懂世态的女孩。绿茵甚至暗自想过这样无害没有心机的女子哪里用得着她****盯着。但今天庭萱的一句话却让她有种奇异的感觉:七小姐一直都知道自己在监视她,她是故意把自己带在身边让自己听的。
这个意识让绿茵很是不安,仿佛自己才是最傻最笨的那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间而不自知。绿茵想得出神也没看路就一直往前走,不想却在岔路口被人拦了去路。一个锦衣束冠的男子站在她面前轻佻的说:“这是那个院里的小娘子,模样可真够俊的。”
绿茵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四老爷,绿茵匆忙的行了个礼,低着头不敢看他。赵四爷这几日正无趣的很,今日正巧碰到了个眼生的小美人,也能让他寻个乐。
赵四爷用手指勾起绿茵的下巴,语气暧昧的说:“怎么不说话了?你是哪个院的,过来给爷做丫鬟可好?”绿茵被这一个动作烧的脸通红,不敢看赵四爷,用细细的小声说:“回四老爷的话,奴婢是凤仪阁的。”赵四爷慢慢的收回手神色略正的说:“原来是小萱儿的丫鬟,你叫什么?要去哪里?”绿茵偷偷的瞄着他,声音大了些:“奴婢叫绿茵,小姐让奴婢给三小姐送绢花。”赵四爷笑道:“去莹儿那是向西走,你怎么还来东侧了!”绿茵这才发现刚刚自己想的出神走错了方向。
赵四爷看她尴尬的连话都说不出了,窘迫的小模样也很赏心悦目。一时兴起对绿茵说:“正巧我也要去莹儿那,你随我一起吧!”
赵府的四老爷虽然占上了一个老字,实际上他可一点不老。不过二十三的年纪与府中其他的老爷相比可要年轻俊秀许多,比之四个尚未弱冠的少爷也更风趣多情。府里但凡有点野心的丫鬟都暗自想到四房的庆春居,尤其现在四房连个太太都还没有,若是能做个通房再生个儿子将来做个妾也不是不能的,这可比嫁个老管事强上千万倍。
太夫人对这个庶子是明着严暗里松,说是没娶亲但也早开了荤。十五岁的时候就把自个儿屋里的丫鬟睡了个遍,对那些送上门来的也从来都是笑纳了,更有甚者还与太夫人屋里的丫鬟有染。这样沉迷女色不知进取若是被老太爷知道了绝对要打断一根拐杖,可太夫人帮赵四爷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的太周到了,是以这么多年来赵四爷一直胡闹着从未被自己亲爹发现过。胡闹归胡闹,礼义廉耻还是懂的,侄女房里的丫鬟可是动不得。
绿茵跟在赵四爷身后奇怪的看着他的背影,自从他知道自己是凤仪阁的丫鬟后就收起了玩笑的调戏。就如同一个普通的主子一样,不再与一个丫鬟多说话。绿茵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失望,觉得刚才他不知自己是谁时那样的语气神态也很好,自己还是头一回被一个男子这样直白的夸漂亮呢。赵四爷带着绿茵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锦莺阁。锦莺阁门口只有两个婆子守门,见赵四爷来了脸上堆满了笑,巴结的行礼然后向院里传道:“四老爷来了!”
这头说着话赵四爷就往里走,绿茵也跟在他身后。草花儿把人带到了厅堂才认出绿茵,问道:“你是七小姐的丫鬟吧,怎的和四老爷一起来了?”绿茵也见过几回草花儿,便向前走了两步说:“绿茵见过姐姐,我们小姐让奴婢给三小姐送绢花。路上恰巧遇上了四老爷,四老爷得知奴婢也来见三小姐就带着奴婢一起来了。”此时的绿茵声音清脆说话利落,眉眼间也明媚许多,半点刚才的窘迫怯懦都没有了。赵四爷还没见过这么小的丫鬟一下子变化这样大的,顿时觉得这个小丫鬟果真有趣。
草花儿性格爽朗,看大家都来找她们小姐便笑得开怀:“我们小姐正烦着呢,知道四老爷您和七小姐都惦念着她定会高兴的。奴婢这就去叫小姐!”
莹姐儿在屋子里闷了几日,早就不耐烦了, 总算有人来看她,莹姐儿高兴的不得了。
莹姐儿愉悦的说:“四叔为何想到来看莹儿,是不是又发现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了!”
赵四爷收起折扇用扇骨一击手掌说道:“这回的还真是有意思你定会喜欢!五月初五的时候国子监会有龙舟赛,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看!”能出去玩莹姐儿自是乐意的,尤其是听到国子监三字时一下子就想到了安公子。莹姐儿期待的想:到时候安公子也会去吧!这样就有机会见面了!
赵四爷本就没打算过来,只是因遇到绿茵才想着一同过来瞧瞧。现在把看龙舟赛的事情告诉了莹姐儿自己也就没什么事儿了。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内院,不便久留,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去了外院书房。莹姐儿送走了赵四爷才回来问绿茵:“你来做什么了?”绿茵恭敬的行个全礼,双手奉上盒子并解释说:“我们小姐叫奴婢来给小姐送绢花。”莹姐儿打开一看,这绢花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为了两朵绢花就派丫鬟来一趟不像是庭萱的作风,莹姐儿便问绿茵:“七妹可曾有什么话让你转告我?”绿茵说:“我们小姐让奴婢转达的与四爷说的是一件事”然后绿茵就把佩哥儿去找庭萱还有两人说的话大致讲给了莹姐儿听。
第二日一早莹姐儿就风风火火的来了凤仪阁,此时庭萱正在吃早饭。见到莹姐儿这么早来了便诧异问:“三姐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让鹦哥给你盛碗长生粥。”莹姐儿昨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天一擦亮就起来梳妆。草花儿她们刚把簪子插到莹姐儿头上她就跑出来找庭萱了。现在闻到饭香味才觉得自己饿了。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下来屋里只能听见瓷器轻碰的声响。饭毕后绿云绿萍伺候两人漱口净手,收拾妥当了才悄悄退了下去。莹姐儿拉着庭萱进了里间还把丫鬟们都关在了门外。庭萱眨着眼睛问:“三姐你这是做什么?”莹姐儿确保无人偷听后才趴在庭萱耳边小声的说:“出大事了!大伯母要把四妹嫁给一个老鳏夫!”
庭萱腾地一下站起来失声道:“你说什么!”莹姐儿鄙视的看了庭萱一眼,拉着她坐下说:“你小点声!这么惊讶干嘛!”庭萱初听这个消息时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过蓉姐儿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和永远怯懦不安的脸。无论何时蓉姐儿永远把自己隐藏在角落里,即使姐妹们私下玩闹时也不愿多说一句话。甚至有些时候庭萱都会忘记这个四姐。现今莹姐儿突然说蓉姐儿要被配个鳏夫,庭萱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不安的问莹姐儿:“三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莹姐儿说:“我昨天下午去找母亲时却在门口听见了她和王嬷嬷在说大房的亲事定下来了!说的人家是恭奕郡王府!大姐去年就嫁娶吐蕃了,现今大房能嫁的也只有四妹一个人了!”
庭萱真的不期望蓉姐儿未来是这样的,赵府的所有的庶女中只有她是最认命的也只有她是最能隐忍的。大太太是这个家中的主母,更是一个严厉的嫡母。在她常年有意的压制下生生的把一颗明珠磨成了一个暗淡无光的沙砾,庭萱曾听说大房的一些资历深的老嬷嬷都敢对蓉姐儿出言辱骂。
曾经又一次蓉姐儿得了风寒,本来只需要一剂药就能好。那时天刚擦黑,蓉姐儿身边的丫鬟翠青想求个婆子去告诉大太太一声也好请个大夫。却因为没有银子打赏婆子,翠青就被婆子以天晚了内院都落锁了为由撵了回去。那一夜蓉姐儿烧了一宿差点被风寒夺了性命,第二日大夫来时蓉姐儿的烧也退了,大夫说已无大碍了。姚嬷嬷在一旁听了后还出言讥讽,说她吹了阵风就敢吵着请大夫,还真把自己当成娇小姐了!
而自从那事以后,本就不爱说话的蓉姐儿就更加沉默了。
恭奕郡王府的老郡王都已经年逾花甲了,六个儿子也各自成婚。那大太太打算把蓉姐儿嫁给哪个?庭萱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莹姐儿敲了一下庭萱的头说道:“笨萱儿,什么都不知道!去年长安城里有两件大事,咱们大姐出嫁算一件,还有一件你难道忘了?”
庭萱回忆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莹姐儿说的应是恭奕郡王的二儿子克妻的事。恭奕君王的这个二儿子是嫡次子,今年已是不惑之年,在尚书省任郎中。
据说这位金大人曾娶过两个妻子,但都是在过门后不足一年就意外过世了。前几年郡王妃见其他五个儿子都有个妻子料理家务,关心服侍。只有二子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就合计着再给二儿子娶个填房,四处打听后就说定了卢卿寺少卿林大人家的庶女。去林家小姐要过门的时候却突然染上了天花,病来的太急几日后就去地府找阎王爷聊天了。这下子整个长安城哗然了,四处都在传金大人克妻,一时间金大人的风头比赵府要出嫁的公主还盛。就连庭萱这样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都听说了一二。
想到这里庭萱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不确定的问:“大伯母给四姐说的不会就是那位克死了三个妻子的金大人吧!”莹姐儿沉痛的点头说:“恐怕是了!”庭萱张了张口想说大伯母也太狠了,但话到嘴边又让她咽了回去改口问:“祖母和大伯父都知道了吗?”莹姐儿点头说:“母亲就是在祖母那里听说的,看样子是同意了。”
这下子庭萱什么话都没了,莹姐儿倒是开了话匣子,愤愤不平的说:“四妹才十五岁,还没举行及笄礼呢!怎么能让她嫁给一个克妻的糟老头做填房!金大人比大伯还大上几岁呢,大伯母这么做不是害了四妹嘛!”
莹姐儿这一席话也是庭萱想说而不敢说的,可她们庶女的命就是这样啊!嫡母定下的亲事就算再不好那也是不能违抗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因自己的亲事忤逆嫡母,那她这辈子的名声都没了。毁了名声的女子是连道观都不会收的,那便是除了死就没有别的路了。庭萱问莹姐儿:“四姐知道这件事吗?”莹姐儿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许是还没人告诉她吧!
两姐妹安静的坐了许久庭萱忽然说:“三姐,母亲叫我好好学刺绣,可有些绣技难得很,我练了几天都不会。听说四姐的绣工也是很不错的,不如你陪我去碧云居找四姐研究研究。”莹姐儿拍手叫好:“说起来四妹的碧云居我还没仔细瞧过呢,这回可要好好的看看她的院子。”
商量妥当后莹姐儿约庭萱明日上午就去碧云居,庭萱怕她们突然到访蓉姐儿会觉得突兀,还让鹦哥明日一早就去做几样小点心好让她一并带过去。
晚间时分,庭萱依旧是要郑奶娘搂着她睡。郑奶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庭萱等守夜的丫鬟睡了才悄悄地和郑奶娘把今天莹姐儿来找她的事说了,还把自己想要帮蓉姐儿的意思告诉了郑奶娘。郑奶娘听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斟酌的说道:“小姐,今生能做姐妹的是前世修的福分,你能为姐妹着想这是好的。不过四小姐的事咱们还是别管了!”庭萱不解的看着郑奶娘问:“为什么?!”郑奶娘幽幽的解释说:“大太太是府里的当家主母,是府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咱们帮了四小姐那就是和大太太做对,孰轻孰重还请小姐斟酌。”
郑奶娘说的这些庭萱都懂,可她想起蓉姐儿那可怜的样子就忍不住一阵心酸。庭萱搂着郑奶娘的胳膊说:“奶娘,你说的我明白。可咱们真能为了自己的安定稳妥就眼睁睁的看着四姐往火坑里跳吗!今日我弃四姐于不顾,那明日我遇此情景姐妹们是否也会弃我于不顾。奶娘,推己及人,谁又能保证自己日后不会陷入困境。若有一****受困顿之苦,我定是期望能有人来帮我一把的。就算无法改变结局,那我依旧会欣慰的。”庭萱仰着小脸说这一番话,让郑奶娘一阵恍然,仿佛看到了那个高贵善良的女子,凤眼一挑眼波流转的说:“我占着理呢,还怕他们不成!”
四月初十,天朗气清,庭萱今早一起来就想着午后一定要约芳姐儿到百花园里赏花吹笛弹箜篌。上回芳姐儿发现庭萱在音律上很有天赋后就兴致高昂的说要教她音律。庭萱乐得顺水推舟,把多年前佩哥儿送她的凤首箜篌拿出来,时常去找芳姐儿‘学’音律。
芳姐儿教的很认真,因为她发现庭萱学的真是太快了,自己不过教了几****就能弹出曲子了,而且还弹奏的十分流畅不曾出错,过不了几日就能和自己合奏了。不得不说,自打庭萱和芳姐儿找到共同的爱好后两人的情谊迅速提升,几日的功夫就成了要好的姊妹了。芳姐儿与莹姐儿不同,也可以说她与府中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她有她的小聪明,有她的执着和坚持。
有一次庭萱偶然问起芳姐儿,当初有没有想过要去蜀王府,毕竟近几年英姐儿捎回的每一封信里都说着自己在王府里过的风生水起。而且据来往于蜀地送年礼的管家说英姐儿在蜀王面前颇受宠爱,已经隐隐有凌驾与宁侧妃之上的势头了。庭萱想知道芳姐儿有没有后悔过。芳姐儿对此哂笑,和庭萱说:“世人,或安于富贵或安于平凡,我与二姐不同命,她想要的不是我想求的。”庭萱接着问:“那五姐所求为何?”芳姐儿的眼睛遥望着窗外枝丫上正在忙于搭窝的两只鸟儿,羡慕的说:“我所求的不过是一处不必受他人掣肘的安身立命之所。”芳姐儿的一番话让庭萱肃容,不求琉璃瓦不求白玉簪,只求能有一方天地任我恣意,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好的吧。
昨日听闻蓉姐儿的事情后今日再来回味芳姐儿的话,庭萱突有福灵心至之感,原来芳姐儿才是所有姐妹中看的最透彻的。却不知蓉姐儿是如何想的,若是自己在及笄之年要给一个年过四十的男子做填房,还要顺带做五个比自己还要大的儿女的继母,一群二三十岁的老女人的主母,那自己决计是想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