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贞按掉了这个日程提醒。
曾经的自己居然还做过这样的事？她已经完全忘记了。细细想来，其实连陈良的样子都快忘得差不多。只有临死前，陈良俯身在自己耳边，恶意满满的声音清晰地残留在耳边。
“因为我想要更好的生活，而你不能给我。”
然后，便是利刃入体的声音。
以及随后而来的刺痛与冰凉。
连贞曾经想过自己的死被发现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以为至少也会陈良带来一点点的麻烦。可是事实是只有父母兄嫂为自己伤心难过，一次次地以卵击石，想要为自己向陈良复仇。而陈良依旧享受着自己伯爵丈夫的身份，在地球上盛极一时。
到最后，父母早亡，兄嫂离婚，自己的兄长孤苦一生。而陈良在地球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不是陈良最后失宠于外星女伯爵，从而下场凄凉，连贞觉得，当时做了鬼的自己，大概已经入魔。
想到这里，连贞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出租车司机看在眼中，在红灯的间隙柔声道：“姑娘，别难过。日子总要慢慢的过。”
不着边际的一句安慰，连贞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笑脸：“谢谢大哥。”她的心平静了下来，是的，不管怎么样，日子总要过下去，而自己总会找到办法，让陈良付出代价，让父母兄嫂这辈子过得幸福安康。
回到小区之后，她摸出手机，艰难地给陈良发送了一条短信。“到了吗？虽然才一天，可是就很想你了。”
是的，很想你死了。
看着短信发送出去，连贞觉得，自己居然能够做到这一步，自己忍耐的能力，比起死之前，已经不知道进步了多少。
她去订购了一张回家的机票，拨通了连妈的电话。
连妈这个时候大概正在准备做饭，电话接通的时候，连贞还听到连妈叫着连爸，让他过来接替自己一下。连贞的心立刻就柔软了下来。
“妈，”她轻声叫着，连妈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怎么打电话回来啦？”
“想您了。”连贞说，“妈我过两天回去看您好不好？”
“你呀，三天两头的回来，也不怕阿良不高兴。”连妈虽然这样说着，语气却是很兴奋的，“阿良也不说说你。”
连贞说：“他出差一个月，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事，回去陪您和爸说说话。”
连妈又说了两句，口气却已经软了下来，细细地问起她哪天到，听了日子之后，笑着说：“到时候让你爸下厨，给你做你喜欢吃的排骨。”
连贞笑呵呵地说好。
母女二人说了十几分钟，连妈嚷嚷着时间太长浪费电话费让连贞挂电话。连贞已经听到那边连爸催连妈吃饭的声音，于是含笑挂了。
等到电话切断，连贞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压低声音说：“真的回来了啊。”她微微地笑了起来：“真是的，孤魂野鬼做了那么多年，一个同样的鬼都没碰到。好容易有个能和我一起说话的，结果居然我就回来了。”
“好不容易……有一个朋友的。”
在连贞做鬼的日子里，连贞出奇地一个同样的鬼魂都没有遇到过。
她最开始觉得庆幸，后来却察觉到了这种孤家寡人所带来的孤独。
虚空中一直漂浮下去的，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最开始她只能在地球上活动，后来寂寞难耐的时候，连贞甚至试图自杀般地往上漂浮，往更高的宇宙虚空中撞过去。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死。到后来，她甚至能够在整个宇宙星域随意往来，只需动动念头。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一个同伴。
看遍了世间各种各样的风景，可身边始终没有别的人。
那个时侯，连贞觉得，自己几乎是要寂寞得疯掉了。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也许自己已经疯掉。虽然他看不到自己，可是却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
能够与人交谈，虽然对方看不到自己，那一瞬间，连贞是喜极而泣的。
她拉着那人说了两天，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看到的风景，说着自己看到的趣事，说着自己偷窥到的机密以及那些隐密实验室里发生的事……她不敢停，怕自己一停下来，那人就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如果再度回到那种无法与人交流的状态，连贞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会疯掉。
那人也是好脾气地不眠不休硬撑着听着自己说话，一直到，再也忍不住才沉沉睡去。连贞守在那人身旁，生怕那人再也醒不过来。等到那人睁开眼，微笑着问连贞还在不在身边，连贞当时哭得像个傻瓜。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那人身边只呆了半个月，连贞就在某一天忽地感受到了久违的睡意，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时代了。
若说在漫长的岁月中连贞还有什么怀念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只是，这么久远的时间，大概再也不能与那个人相见了吧……
她叹一口气，轻轻叫一声那人的名字。
“永思？”
没有人会回答。
连贞坐在沙发上，慢慢地捂住了脸。
没关系。在历史上留下名字，总有一天，他会看到的。
吃过了午饭，连贞给哥哥连华打了个电话。在听到连华声音的那一刹那，连贞居然异常地平静：“哥，后天能回一趟家吗？我后天回去，一起吃饭吧。”
连华毕业之后就在家乡工作，只是为了自己方便在外另买了房子单独居住。听到妹妹这样说，连华爽朗地笑：“你回来我自然是要回去的。就算你不给我打这个电话，我看爸妈等一会儿也会给我电话的。”
连贞轻轻地笑，忽地问连华：“哥，你手上的钱有一百万吗？”
连华一愣，随后急急道：“贞贞要用钱吗？我这边现金不多，只有几万，可基金债券什么的加起来，也能凑个五十多万。”
连贞听得心中暖意融融，声音不自觉就越发温柔起来：“不，不是我要用钱，我只是问一问。只是有件事……”连贞停了下来，“还是回去当面说吧。哥你也别着急，是有件生意上的事。”
连华带着迷惑答应了，在挂电话之前，压低了声音说：“贞贞你要是要用钱，千万不要和我客气。反正你哥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未来嫂子知道了，会不高兴的。”连贞说，“哥，真的没什么要用钱的。”
她停了一停，说：“就是有点想法，等回去之后见了面再说。”
连华一直都对连贞很好。连贞也从未忘怀过。既然重活一世，也许自己的遭遇不能避免，那至少，在死之前，留给父母家人更多的东西。
至少，让陈良在明面上也不敢轻易动的东西。
回家的那天下了雨，虽然不大，可是悉悉索索的也有些烦。连贞穿着白衣黑裤，将头发披散下来，拎了个红色的小皮包就上了飞机。
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可是休息了两天，已经好了许多。就连还略微有些难看的脸色，也被她的妆容遮住了。
在位置上坐下来的时候，连贞身边空无一人，一直到人渐多，她身边最后的那个空位才有人坐了下来。
也许是错觉，连贞总觉得，机舱内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你好，”身边那人说，“又见面了。”
侧过脸，连贞看到那一日在机场遇到的白先生，坐在自己身边，对着自己露出微微的笑意。白先生边上与前后排坐了好几个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身边这个正在检查自己的手机与笔记本，没有人抬头看他们两人。
“都是我的助手。”见连贞的目光落到自己身后，白先生说，“真是巧。”上一句还是一本正经的介绍，下一句就变得仿佛是在搭讪，连贞也微笑了一笑：“真巧，白先生。”
“确实很巧，”白先生说，“我难得坐一回经济舱。”他的目光落在连贞脸上，显得很是真诚：“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些病了？”
这样自来熟的关切，让连贞觉得有些不太舒适：“不，并没有。谢谢白先生的关心。”
快门闪动的声音让连贞飞快地抬起头，却发现只是一个少女兴奋地贴着飞机的窗户在对外照相。然后很快，就有乘务人员过来提醒她关了手机。
白先生的目光从机舱内扫过，对连贞点了点头，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白，叫做白寻。”他的笑容很温和，与那一日所见的冷酷大相径庭：“做生意的。”
连贞的目光扫过他的助手团，都是俊男美女，她不由得由衷道：“白先生的生意一定做得很大。”助手中有人咳了一声，很快就不好意思地道了歉：“感冒了，不好意思。”
连贞没有在意，只是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字，对白寻道：“无业游民。”她不好意思地说。虽然觉得白先生太过自来熟，可是，既然知道对方是个生意人，而且生意做得很大。那么，连贞觉得，自己还是交好比较好。
说不定哪天，就有打交道的时候。
“连小姐说笑了。”白寻说，目光中别有深意，“连小姐不是个普通人。一时的蛰伏，日后必定会高飞的。”
这样毫无理由的夸奖让连贞错愕的同时，心中愈发警惕起来。
但是，她说：“谢谢白先生赞赏。”
白寻低头笑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