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随着胤祥的力,顺着庭院过道走去,一个转弯,就来到了花园的荷池边。
光线柔柔地顺着树枝的缝隙之中流淌而下,把整个王府都渲染成了晶莹的透明色。庭院走廊的树木草丛,夹杂着或深或浅的绿色,在一片明亮温暖的色调中,宛如池中浮萍,淡妙地闪烁着琉璃的色泽。
“啊……”胤祥停住,伸手,指向侧边远处。两眼顿时发亮。
胤禛淡然地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
却见一个绿衣女子,在池边的小亭边凭栏而立。
肤如脂,发如缎。衣角随着风动而飘扬,仿佛可以从拂来的微风中细细的甜味是从她飞扬的发梢中带来。
一袭浅绿色的衣衫将她完美地融合在这一片晶莹的色调中,看得他一时失神,也止住了脚步。
之前也没注意,虽不是那拉氏和李氏那般端庄秀雅,但也决不同流与年珂瑶的小家碧玉的气质。
水面映衬阳光,波光粼粼。
刹那芳华,她似是一朵被月光惊醒的水莲,若有似无地散发出幽白的光泽,若即若离,竟完美得令他惆惘。
此情此景,猝不及防,似是扣动了他内心的柔软之处,只是本人并不知晓。
待回神,却见小亭柱子后站的似是刚才迟迟不见人影的年希尧。
胤禛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人的侧影。
“咦?允恭怎么也在那儿诶?刚才问他,他还说找不到小离子呢。怎么一眨眼功夫,两个人就在一起呢?真是的,敢情是两个人合着躲着我啊?!”胤祥嘴里愤愤不平地碎碎念道,抡起袖子就准备往前冲。
胤禛却一把拉住了他,示意他噤声。
胤祥很听话,只是忍不住歪着头,打量起他向来性格冷淡的四哥,见四哥的目光怔怔地看向那抹绿影。
他嘴角漾起一抹微笑。
只是,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脸会变得烫烫的。原本自己感受不到的心跳,如潺潺溪水撞击河岸般跳跃翻腾。
待到很多年后的某一天,胤祥突然想到,也许正因为在这个泛着琉璃光泽的午后,他见证了四哥刹那间的沦陷,所以他不曾对她动心。即使那刹那短得犹如天空中的流火,陨落在即,连四哥自己都不曾察觉,只是当时还正值年少的他,却在一旁目睹得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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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真有事要走了,你让开……”年希尧潇洒地转身,刚准备踏出亭子。
筱离迅如脱兔地冲到了他的面前,张开了细细的小胳膊,像是保护小鸡的母鸡一般堵住他的去路。
“狐狸大哥~”
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
年希尧没想到她会来这招,低头,看到她在自己胸前扬起的小脸,她的乌黑的双眸像小兽一般,闪着狡黠的光芒。长长的睫毛,投下一颤一颤的阴影。阳光似是在她的白皙的皮肤上,加了一层润玉的色泽。
而此时,她的发丝似乎在微风中和他的发丝相缠交绕。
他不曾这么近距离打量过其他女子,却不是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她。
在她生病昏睡的时候,他替她把脉时看过;在她闲得无聊找他胡搅蛮缠的时候,也会这么突然靠近他,欺负他君子的品行;在她央求他,替她找些宣纸或是文房四宝的时候,也会像一只讨食的小猫,黏在自己左右。之所以是小猫,而不是小狗,是因为一旦她得手,她就会兴高采烈地头也不回地冲回自己的房间。
就连小妹也不曾和自己的两位哥哥这么亲近过。
想到这,他莫名地有些慌乱,连忙退后一步:“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准叫我狐狸!”
“好好……不叫就不叫。狐……呃,不对不对,是年大哥。拜托您一定要帮帮我啊!”筱离有些急,两只手依然绷得紧得很,左右方向又不敢放松警惕,生怕眼前这位身怀功夫的仁兄从自己的身边开溜:“您要是不帮我,我也没人可以拜托了。您也知道,自从我来府里这三个月,也没认识几个人,只和你比较熟稔啊。”
“不行不行,这个忙我不能帮。我看你还是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什么卖画托卖的?一来我可不懂这些写意泼墨的玩艺儿。二来我在府里当差也算是有几年了,可没听说过做下人的有做其他生意的再过几日,四爷就该和皇上回京了。要被主子知道了,可得要小心你的皮肉哦!”
“诶呀,好大哥,你当我是白痴啊,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又都只是做事的,四爷怎么会知道啊?!”筱离手伸得有些酸,干脆放下了双臂,改用一只手抓住了年希尧的衣袖。
迟迟不见狐狸说话,他正用“原来你真是个傻子啊”的表情看着她:“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啊?府里的事怎么会有四爷不知道的?!我认真地劝你,如果你还想呆在这府里,就不要再想着这些事,知道吗?四爷可是出了名地最讨厌府里的人满肚子花花肠子的。”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诶。这也算是正当生意吧。这画是我自己画的,用的纸墨颜料的话,等画真能卖了钱,也可以自己去买新的。连之前问你拿的,都可以还给你哦。年大哥,府里不准我们随便出府,可是我看你好像经常在外面忙诶。所以,你就帮帮我这次吧。你看,连十三爷都念叨我的画稀罕,我想,托卖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要不,你就光带我出府也行。出了门我就自己去找,不会麻烦你的。”
筱离微微嘟起嘴巴,开始酝酿起双眼泪光闪闪的视觉效果。
看得年希尧满脸黑线,自觉自己像是在欺负弱女子似的:“那些宣纸笔墨,我又何时说要你还我银子了?”
筱离感觉自己的脸都快有些抽筋了:“不是不是,这个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
“你很缺银子吗?”
冷不丁,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她。
“我是根本没银子,这样算不算是缺?”筱离语气不善。
刚说完,却发现面前被自己扯着一个袖子的狐狸,眨眼功夫,已经转了一个身,弯腰请安起来。
顺带也拖着她换了个位置顺势直直地“摔”跪在青石板路上:“卑职年允恭参见主子,参见十三爷。主子吉祥,十三爷吉祥。”
“起来吧允恭,十三不是外人,不必多礼。”
轻风微醺,四爷一身银白色的长褂,朗月清风,俊逸似竹,慢慢地踱步走近池亭,伸出右手示意他起身。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流露出淡淡的清贵之气。
虽说两人相处时不缺礼数,筱离仍觉得两个人似是超过了上下属的关系,那种自然的态度更是让人觉得,狐狸在四爷心中的地位是有些不同的。
年希尧脸上流转出淡淡的笑意:“主子,您何时回京的?不是前些日子还托人传信回来说还需要在江宁多呆些日子么?”
“也亏皇阿玛开口让我早些先回京,你也知道,爷对骑射自是不善。……”
两个人竟开始自顾自聊了起来。
这下倒是换钱筱离跪在那里,有些慌乱起来,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有些愣愣地呆在那里。也不知道四爷何时来的,竟是一点响声都没有。
“小离子,你怎么又傻在那里了?还不快起来。”倒是胤祥还留意着她,伸出小爪子,扯起她的袖子使劲拉。
“谢十三爷。”借着力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筱离在这节骨眼上,也顾不得纠正这个小正太给她起的绰号。
弯着腰低着头假意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慢慢地往后挪。就这样偷偷地溜走,会不会惹冰山雪崩?
可是……
她微微抬头,瞅了瞅亭子石桌上自己顺手放的自制作品夹。不能舍心血而不顾啊。
可是……
狐狸前脚才刚刚说冰山最讨厌下人有花花肠子,后脚就被他给当场碰上。
该不会,又要罚她了吧。
想到这,她忍不住纠结起五官来。老天,您天妒红颜也要有个分寸呐,这边即没有医保和又没什么意外险的。被罚受伤了,也没钱拿,也没什么工伤可报。最多也只是扔给个“路边小广告级的老军医”般的狐狸打点,还会被狐狸像老婆婆一样整日整月无止无休地唠叨。虽被老天您耍人似地扔到这里,但她还是很宝贝自己的这副皮相和小命的啊。
“咦?小离子?这就是这几****新画的吗?怪不得总是找不到人,原来是躲起来自己画啦?”胤祥顺着她闪烁地目光,发现了桌子上用两片薄薄的木板的一个硬硬的大夹子。正正方方的,两片木板的连接处,用纸厚厚地糊住,倒也是可以很方便地展平。另一处,则是各钻了四个孔,结上总共八根细细的白绳。抽开了绳子的花结,展开夹子,他就看见了里面夹着不少张黑白灰为主色调的画作。
很是筱离的风格,虽说上次他死缠硬磨,非要筱离像宫中如意坊的画师们那样,给画上上丹青。可她死是不愿,硬是把画给画出了工笔细描式的黑白色。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什么自己的技艺未成,决不上色,可不能给老头丢脸之类的。
幸而额娘倒是对那副画赞誉有加,说是清新雅致,别有一番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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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离讪讪地对眼明手快揭她老底的十三小鬼笑了笑,不安地看向四爷和狐狸。
果然,他们停住了对话,注意力都被胤祥成功地转移到了那个画夹上面。
这小鬼,是不是在报复自己前几日躲着他?
看着胤祥毫无城府,灿烂地对着自己微笑。钱筱离却觉得这笑颜如剑上锋芒,很是刺眼。
幻然然地她似乎看到到了他头上长出小恶魔的头角,身后的黑色小翅膀不断的扑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