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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卷十七(2)

异史氏曰:“善莫大于孝。鬼神通之,理固宜然,使为尚德之达人也者。即终贫,犹将取之,乌论后此之必昌哉?或以膝下之娇女,付诸颁白之叟而扬扬曰:‘某贵官,吾东床也。’呜呼!宛宛婴婴者如故,而金龟婿以谕葬归,其惨已甚矣;而况以少妇从军乎?可慨也夫!”

于去恶

北平陶圣俞,名下士。顺治间赴乡试,寓居郊郭。偶出户,见一人负笈儴,似卜居未就者。略诘之,遂释负于道,相与倾谈,言论有名士风。陶大悦之,请与同居。客喜,携囊入,遂同栖止。客自言顺天人,姓于,字去恶。以陶差长,兄之。于性不喜游瞩,常独坐一室,而案头无书卷。陶不与谈,则默卧而已。陶疑之,搜其囊箧,则笔砚之外更无长物。怪而问之,笑曰:“吾辈读书,岂临渴掘井耶?”一日,就陶借书去,闭户抄甚疾,终日五十余纸,亦不见其折叠成卷。窃视之,则每一稿脱,辄烧灰吞之,愈益怪焉。诘其故,曰:“我以此代读耳。”便诵所抄书,顷刻数篇,一字无讹。陶悦,欲传其术。于以为不可。陶疑其吝,词涉诮让。于曰:“兄诚不谅我之深矣!欲不言,则此心无以自剖;骤言之,又恐惊为异物,奈何?”陶固谓:“不妨!”于曰:“我非人,实鬼耳。今冥中以科目授官。七月十四日奉诏考帘官。十五日士子入闱。月尽,榜放矣。”陶问:“考帘官何为?”曰:“此上帝慎重之意,无论鸟吏鳖官皆考之。能文者以内帘用,不通者不得与焉。盖阴之有诸神,犹阳之有守令也。得志诸公,目不睹坟典,不过少年持敲门砖,猎取功名。门既开则弃去。再司簿书十数年,即文学士,胸中尚有字耶!阳世所以陋劣幸进,而英雄失志者,惟少此一考耳。”陶深然之,由是益加敬畏。一日,自外来,有忧色,叹曰:“仆生而贫贱,自谓死后可免,不谓迍邅先生相从地下矣!”陶请其故,曰:“文昌奉命都罗国封王,帘官之考遂罢。数十年游神耗鬼,杂入衡文,吾辈宁有望耶?”陶问:“此辈皆谁何人?”曰:“即言之,君亦不识,略举一二人,大概可知:乐正师旷,司库和嶠是也。仆自念命不可凭,文不可恃,不如休耳。”言已怏怏,遂将治任。陶挽而慰之乃止。至中元之夕,谓陶曰:“我将入闱,烦于昧爽时,持香炷于东野,三呼去恶,我便至。”乃出门去。陶沽酒烹鲜以待之。东方既白,敬如所嘱。无何,于偕一少年来。问其姓字,于曰:“此方子晋,是我良友,适与场中相遇,闻兄盛名,深欲拜识。”同至寓,秉烛为礼。少年亭亭似玉,意度谦婉,陶甚爱之。便问:“子晋佳作,当大快意。”于曰:“言之可笑,闱中七则,作过半矣。细审主司姓名,裹具迳出,奇人也!”陶扇炉进酒,因问:“闱中何题?去恶魁解否?”于曰:“书艺经论各一,夫人而能之。策问:‘自古邪僻固多,而世风至今日,奸情丑态,愈不可名。不惟十八狱所不得尽,抑非十八狱所能容。是果何术而可?或谓宜量加一二狱,然殊失上帝好生之心。其宜增与、否与,或别有道以清其源,尔多士其悉言勿隐。’弟策虽不佳,颇谓痛快。表:‘拟天魔殄灭,赐群臣龙马天衣有差。’次则‘瑶台应制诗’、‘西池桃花赋’。此三种自谓场中无两。”言已鼓掌。方笑曰:“此时快心,放兄独步矣;数辰后不痛哭始为男子也。”天明方欲辞去。陶留与同寓,方不可,但期暮至。三日竟不复来,陶使于往寻之。于曰:“无庸。子晋拳拳,非无意者。”日既夕,方果至,出一卷授陶曰:“三日失约,敬录旧艺百余作水,求一品题。”陶捧读大喜,一句一赞,略尽一二首,遂藏诸笥。谈至更深,方遂留,与于共榻寝。自此为常,方无夕不至,陶亦无方不欢也。一夕仓皇而入,向陶曰:“地榜已揭,于五兄落第矣。”于方卧,闻言惊起,泫然流涕。二人极意慰籍,涕始止。然相对默默,殊不可堪。方曰:“适闻大巡环张桓侯将至,恐失志者之造言也。不然,文场尚有翻覆。”于闻之,色喜。陶询其故,于曰:“桓侯翼德,三十年一巡阴曹。三十五年一巡阳世。两间之不平,待此老而一消也。”乃起,拉方俱去。两夜始返,方谓陶曰:“君不贺五兄耶?桓侯前夕至,裂碎地榜,榜上名字,止存三之一。遍阅遗卷,得五兄甚喜,荐作交南巡海使,旦晚舆马可到。”陶大喜,置酒称贺。酒数行,于阿陶曰:“君家有闲舍否?”问:“将何为?”曰:“子晋孤无乡土,又不忍恝然于兄。弟意欲假馆相依。”陶喜曰:“如此为幸多矣。即无多屋宇,同榻何碍?但有严君,须先关白。”于曰:“审知尊大人慈厚可依。兄场闱有日,子晋如不能待,先归如何?”陶留伴逆旅,以待同归。次日方暮,有车马至门,接于蒞任。于起握手曰:“从此别矣。一言欲告,又恐阻锐进之志。”问:“何言?”曰:“君命淹蹇,生非其时。此科之分十之一。后科桓侯临世,公道初彰,十之三。三科始可望也。”陶闻欲中止。于曰:“不然!此皆天数,即明知不可,而注定之艰苦,亦要历尽耳。”又顾方曰:“勿淹滞。今朝年月时皆良,即以舆盖送君归。仆驰马自去。”方忻然拜别。陶中心迷乱,不知所嘱,但挥涕送之。见舆马分途,顷刻都散,始悔子晋北旋,未致一字,而已无及矣。三场毕,不甚满志,奔波而归。入门问子晋,家中并无知者,因为父述之。父喜曰:“若然,则客至久矣。”先是陶翁昼卧,梦舆盖止于其门,一美少年自车中出,登堂展拜。讶问所来,答曰:“大哥许假一舍,以入闱不得偕来,我先至矣。”言已,请入拜母。翁方谦却,适家媪入白:“夫人产公子矣!”恍然而醒,大奇之。是日陶言适与梦符,乃知儿即子晋后身也。父子各喜,名之小晋。儿初生,善夜啼,母苦之。陶曰:“倘是小晋,我见之,啼当止。”俗忌客忤,故不令陶见。母患啼不可止,乃呼陶入。陶呜之曰:“子晋勿尔,我来矣。”儿啼正急,闻声辄止,停睇不瞬,如审顾状。陶摩顶而去。自是竟不复啼。数月后,陶不敢见之,一见则折腰索抱,走去则啼不可止。陶亦狎爱之。四岁离母,辄就兄眠,兄他去,则假寐以俟其归。兄于枕上教毛诗,诵声呢喃,夜尽四十余行。以子晋遗文授之,欣然乐读,过口成育,试之他文不能也。七八岁眉目朗澈,宛然一子晋矣。陶两入诵皆不第。丁西文场事发,帘官多遭诛谴,贡举之途一肃,乃张巡环力也。陶下科中副车,寻贡。遂灰志前途,隐居教弟,常语人曰:“吾有此乐,翰苑不易也。”

异史氏曰:“余每至张夫子庙堂,瞻其须眉凛凛有生气,又其生平喑哑如霹雳声,矛马所至,无不大快,出人意表。世以将军好武,遂置与绛、灌伍。宁知文昌事业,需侯固多哉!呜呼!三十五年,来何暮也。”

王阮亭曰:“数科来关节公行,非啖名即垄断,脱有桓侯,亦无如何矣。悲哉!”

凤仙

刘赤水,平乐人。少颖秀,十五入郡庠。父母早亡,遂以游荡自废。家不中资而性好修饰,衾榻皆精美。一夕被人招饮,忘灭烛去。酒数行,始忆之,急返。闻室中小语,伏窥之,见少年拥丽者眠榻上。宅临贵家废第,恒多怪异,心知其狐,即亦不恐。入而叱曰:“卧榻岂容鼾睡!”二人遑遽,抱衣赤身遁去。遗紫纨裤一,带上系针囊。大悦,恐其窃去,藏衾中而抱之。俄一蓬头婢自门罅入,向刘索取。刘笑要偿。婢请遗以酒,不应;赠以金,又不应。婢笑而去。旋还,曰:“大姑言如赐还,当以佳耦为报。”刘问:“伊谁?”曰:“吾家皮姓。大姑小字八仙,共卧者胡郎也。二姑水仙,适富川丁官人。三姑凤仙,较两姑尤美,自无不当意者。”刘恐失信,请坐待好音。婢去久之,复返曰:“大姑寄语官人,好事岂能猝合?适与之言,反遭诟厉,但缓时日以待之。吾家非轻诺寡信者。”刘付之,过数日,渺无信息。薄暮自外归,闭门甫坐。忽双扉自启,两人以被承女郎,手捉四角而入曰:“送新人至矣!”笑置榻上而去。近视之,酣睡未醒,酒气犹芳,頳颜醉态,倾绝人寰。喜极,为之捉足解袜,抱体缓裳,而女已微醒。开目见刘,四肢不能自主,但恨曰:“八仙淫婢卖我矣!”刘狎抱之,女嫌肤冰,微笑曰:“今夕何夕,见此凉人!”刘曰:“子兮子兮,如此凉人何!”遂相欢爱。既而曰:“婢子无耻,玷人床寝,而以妾换裤耶,必小报之。”从此靡夕不至,绸缪甚殷。袖中出金钏一枚曰:“此八仙物也。”又数日,怀绣履一双来,珠嵌金绣,工巧绝伦,且嘱刘暴扬之。刘出夸示亲宾,求观者皆以资酒为贽,由此奇货居之。女夜来忽作别语。怪问之,答曰:“姊以履故恨妾,欲携家远去,隔绝我好。”刘惧,愿还之。女云:“不必!彼方以此挟我,如还之,中其机矣。”刘问:“何不独留?”曰:“父母远去,一家十余口俱托胡郎经纪。若不从去,恐长舌妇造黑白也。”从此不复至。逾二年,思念綦切。偶在途中遇女郎骑款段马,老仆鞚之,磨肩过;反启幛纱相窥,丰姿艳绝。顷一少年后至,曰:“女子何人?似颇佳丽。”刘亟赞之。少年拱手笑曰:“太过奖矣!此即山荆也。”刘惶愧谢过。少年曰:“此何妨。但南阳三葛,君得其龙,区区者又何足道!”刘疑其言。少年曰:“君不认窃眠卧榻者耶?”刘始悟为胡,叙僚婿之谊,嘲谑甚欢。少年曰:“岳新归,将以省觐,可同行否?”刘喜,从入萦山,山上故有邑人避乱之宅。女下马入。少间,数人出望曰:“刘官人亦来矣!”入门谒见翁妪,又一少年先在,靴袍炫美。翁曰:“此富川丁婿。”并揖即坐。少时,酒炙纷纭,谈笑颇洽。翁曰:“今日三婿并临,可称佳集。又无他人,可唤儿辈来,作一团之会。”俄,姊妹俱出,翁命设座,各傍其婿。八仙见刘,惟掩口而笑。凤仙辄与嘲弄。水仙貌少亚,而沉重温文,满座倾谈,惟把酒含笑而已。于是履舃交错,兰麝熏人,饮酒乐甚。刘视床头乐具毕备,遂取玉笛请为翁寿。翁喜,命善者各执一艺,因而合座争取,惟丁与凤仙不取。八仙曰:“丁郎不谙可也,汝宁指屈不伸者。”因以拍板掷凤仙怀中,便串繁响。翁悦曰:“家人之乐极矣!儿辈俱能歌舞,何不各尽所长?”八仙起捉水仙曰:“凤仙从来金玉其音,不敢相劳。我二人可歌‘洛妃’一曲。”二人歌舞方已,适婢以金盘进果,都不知其何名。翁曰:“此自真腊携来,所谓‘田婆罗’也。”因掬数放送丁前。凤仙不悦曰:“婿岂以贫富为爱憎耶?”翁微哂未言。八仙曰:“阿爹以丁郎异县,故是客耳。若论长幼,岂独凤妹妹有拳大酸婿耶?”凤仙终不快,解华妆,以鼓拍授婢,唱“破窑”一折,声泪俱下。既阕,拂袖径去,一座为之不欢。八仙曰:“婢子乔性犹昔。”乃追之,不知所往。刘无颜,亦辞而归。至半途,见凤仙坐路旁,呼与并坐,曰:“君一丈夫,不能为床头人吐气耶?黄金屋自在书中,愿好为之。”举足云:“出门匆遽,棘刺破复履矣。所赠物在身边否?”刘出之,女取而易之。刘乞其敝者。冁然曰:“君亦大无赖矣!几见自己衾枕之物,亦要怀藏者?如相见爱,一物可以相赠。”遂出一镜付之曰:“欲见妾,当于书卷中觅之。不然,相见无期矣。”言已不见,惆怅自归。视镜,则凤仙背立其中,如望去人于百步之外者。因念所嘱,谢客下帷。一日,见镜中人忽现正面,盈盈欲笑,益爱重之。无人时辄一共对,月余锐志渐衰,游恒忘返。归见镜影,惨然若涕。隔日再视,则背立如初矣,始悟为己之废学也。乃闭户研读,昼夜不辍,月余则影复向外。自此验之,每有事荒废,则其容戚;数日攻读,则其容笑。于是朝夕悬之,如对师保。如此二年,一举而捷。喜曰:“今可以对我风仙矣。”揽镜视之,见画黛弯长,瓠犀微露,喜容可掬,宛在目前。爱极,停睇不已。忽镜中人笑曰:“‘影里情郎,画中爱宠’,今之谓矣。”惊喜四顾,则凤仙已在座后。握手问翁媪起居,曰:“妾别后不曾归家,伏处岩穴,聊与君分苦耳。”刘赴宴郡中,女请与俱,共乘而往,人对面不相窥。既而将归,阴与刘谋,伪为娶郡也者。女既归,始出见客。经理家政,人皆惊其美,而不知其狐也。刘属富川令门人,往谒之,遇丁,殷殷邀至其家,款礼优渥,言:“岳父母近又他徙,内人归宁将复,当寄信往,并诣申贺。”刘初疑丁亦狐,及细审邦族,始知富川大贾子也。初,丁自别业暮归,遇水仙独步,见其美,微睨之。女请附骥以行。丁喜,载至斋,与同寝处。棂隙可入,始知为狐。女言:“郎勿见疑。妾以君诚笃,故愿托之。”丁嬖之,竟不复娶。刘归,假贵家广宅,备客燕寝,洒扫光洁而苦无供帐;隔夜视之,则陈设焕然矣。过数日,果有三十余人,赍旗采酒礼而至,舆马缤纷,填溢街巷。刘揖翁及丁、胡入客舍,凤仙逆妪与两姨入内寝。八仙曰:“婢子今贵,不怨冰人矣。钏履犹存否?”女搜付之,曰:“履则犹是也,而被千人看破矣。”八仙以履击背,曰:“挞汝寄语刘郎。”乃投诸火,祝曰:“新时如花开,旧时如花卸。珍重不曾着,姮娥来相借。”水仙亦代祝曰:“曾经笼玉笋,着出万人称。若使垣娥见,应怜太瘦生。”凤仙拨灰,曰:“夜夜上青天,一朝去所欢。留得纤纤影,遍与世人看。”遂以灰捻柈中,堆作十余分。望见刘来,托以赠之。但见绣履满柈,悉如故款。八仙急出,推柈坠地,地上犹有一二只存者,又伏吹之,其迹始灭。次日,丁以道远,夫妇先归。八仙贪与妹戏,翁及胡屡督促之,停午始出,与众俱去。初来仪从甚盛,观者如市。有两寇窥见丽人,魂魄丧失,因谋劫诸途。侦其离村,尾之而去。相隔不盈一矢,马急奔不能及。至一处,两崖夹道,舆行稍缓,追及之,持刀吼咤,人众都奔。下马启帘,则老妪坐焉。方疑误掠其母,才他顾而兵伤右臂,顷已被缚。凝眸视之,崖亦非崖,乃平乐城门也。舆中则李进士母,自乡中归耳。一寇后至,亦被断马足而絷之。门丁执送太守,一讯而伏。时有大盗未获,诘之,即其人也。明春,刘及第,凤仙以招祸故,悉辞内戚之贺。刘亦更不他娶。及为郎官,纳妾,生二子。

异史氏曰:“嗟乎!冷暖之态,仙凡固无殊哉!少不努力,老大徒伤。惜无好胜佳人,作镜影悲笑耳。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婚嫁人间,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

佟客

董生,徐州人。好击剑,每慷慨自负。偶在途中遇一客,跨蹇同行。与之语,谈吐豪迈。诘其姓字,云:“辽阳佟姓。”问:“何往?”曰:“余出门二十年,适自海外归耳。”董曰:“君遨游四海,阅人綦多,曾见异人否?”佟问:“异人何等?”董乃自述所好,恨不得异人之传。佟曰:“异人何地无之,要必忠臣孝子,始得传其术也。”董又奋然自许,即出佩剑弹之而歌,又斩路侧小树以矜其利。佟掀髯微笑,因便借观。董授之,展玩一过,曰:“此铁甲所铸,为汗臭所蒸,最为下品。仆虽未闻剑术,然有一剑颇可用。”遂于衣底出短刃尺许以削董剑,毳如瓜瓠,应手斜断如马蹄。董骇极,亦请过手,再三拂拭而后反之。邀佟过诸其家,坚留信宿。叩以剑法,谢不知。董按膝雄谈,惟敬听而已。更既深,忽闻隔院纷拏。隔院为生父居,心惊疑。近壁凝听,但闻人作恶声曰:“教汝子速出即刑,便赦汝。”少顷,似加捞掠,呻吟不绝者,真其父也。生提戈欲往,佟止之曰:“此去恐无生理,宜审万全。”生遑然请教。佟曰:“盗坐名相索,必将甘心焉。君无他骨肉,宜嘱后事于妻子。我启户力君警厮仆。”生诺。入告其妻,妻牵衣泣。生壮念顿消,遂共登楼,寻弓觅矢以备盗攻。仓皇未已,闻佟在楼檐上笑曰:“贼幸去矣!”烛之已沓。逡巡出,则见翁赴邻饮,笼烛始归。惟庭前多编菅遗灰焉。乃知佟异人也。

异史氏曰:“忠孝,人之血性;古来臣子而不能死君父者,其初岂遂无提戈壮往时哉,要皆一转念误之耳。昔解大绅与方孝孺相约以死,而卒食其言;安知矢约归家后,不听床头人呜泣而止哉?”

邑有快役某,每数日不归,妻遂与里中无赖通。一日归,适值少年自房中出。大疑,苦诘其妻。妻坚不服。既于床头得少年遗物,妻窘无词,惟长跽哀乞。某怒甚,掷以绳逼令自经。妻请妆服而死,许之。妻乃入室理妆;某自酌以待之,呵叱频摧。俄妻炫服出,含涕拜曰:“君果忍令奴死耶?”某盛气咄之。妻返走入房,方将结带,某掷盏锵然曰:“咍!返矣。一顶绿头巾,或不能压人死耳。”遂为夫妇如初。此亦大绅者类也,一笑。

爱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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