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的一个早晨,细碎的阳光从窗户缝隙间折射进偌大的院子,照亮房间的一隅。空气湿湿润润的,夹杂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闻起来很是舒心,顿时消去昨夜的疲惫,只觉得四肢百骸中重新填满了使不完的力量。男子翻身下床,立刻有小婢上前,替镜前欣长玉立的人褪去白色亵衣,递上衣架上的紫色华贵镏金长袍,贴在光滑修长的身躯上,那袍子很是宽大,质地细腻柔韧,绣工繁复精致,袖口滚满黑色的花纹,淡雅之中不乏王者霸气。
黑色长发一丝不乱的绾入玉冠,只留鬓角两缕。腰畔挂盘龙玉坠,长剑上红色璎珞鲜艳欲滴,丝结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轻轻摇晃。
地清源推开门,门前人闻声上前打了个千,恭敬道“回少爷,人都在密室押着,一个不少,铃兰小姐已经到了,少爷是否现在过去。”
嗯。地清源点点头,“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七叔不必担心。”被称作七叔的皂袍老人诺诺点头,行礼告退。老人佝偻而去的背影,使地府的少爷有了一丝不忍,七叔是父亲生前最器重的心腹,也是将早年丧母的他一手带大。父亲死的突然,府中不乏趁机作乱者,是七叔杀一儆百,死守父亲遗嘱,历经万难将年幼的自己推向地府的最高位,不顾自己古稀之年,依旧在身旁辅佐。有了七叔,底下的人才不敢兴风作浪,当家之位才得以稳住。如今弱冠的自己已渐渐成熟,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况且又有了铃兰,有妻有子的七叔早就应该告老还乡,去田园享受儿孙绕膝的其乐融融,而不是在这里,每日游走于各种各样的嘴脸与阴谋间。
“白川。”只一声短促的轻唤,地清源跟前凭空出现一个身影,黑色劲装包裹全身,似乎是害怕阳光,只露一双湛蓝的眼睛和带着白手套的双手,地清源在其耳边低语,黑衣人点头行礼,嗖的消失在葱茏接天的花园。随着那个决定的下达,地清源忽的变得轻松起来,压在心底的千斤巨石终于被拔了出来,脚下生风,越走越敞亮。
如往常一样,地府的当家在书房里边喝茶边阅读城中各地呈上来的文件,香炉里沉水香袅袅,窗外鸟儿婉转的清鸣,“黄儿。”地清源抬臂,唱歌的黄色鸟儿落在他结实的小臂上轻啄。地清源轻笑,替鸟儿梳理着羽毛,一副闲然自得。片刻后,窗台边响起敲击声,连续的三下,虽微弱之极,但地清源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放下茶盏,足尖轻踩书桌下一方微微凸起,咔嚓一声,锦绣地毯应声裂开容纳一人进出的洞口,地清源熟门熟路,顺着绳索下滑至底端。阴暗的密室空气干燥,两旁站立着真人般大小的铜像,每个铜像一手托灯一手举剑,昂首挺立怒目睁圆,此刻随着地清源不断深入的步伐,羊脂烛灯逐渐点燃,照亮尽头房间里端坐的一名绿纱女子。
“兰儿!”听得轻唤,本有些迷糊的女子抬起头来,大眼玲珑,叉腰气鼓鼓道“清源你看,这群人骨头真硬,都审一晚上了什么也问不出来。”
地清源跨步上前,黑色的靴子敲击在满是血污的地面,发出夸夸的声响。被金绳索锁住的杀手们静静坐在中央,一张张沉静的脸,仿佛万年不化的雪山。或许已是知道了他们被主人抛弃的命运,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只余黯淡,宛如幽深的湖水,深不见底却冰凉彻骨。铃兰不甘心,手腕翻转,银色的小刀抵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说,谁派你们潜入青山城的,当四大世家没人了吗?”得到的依旧是无声的沉默。“算了兰儿,他们骨头硬得很。”地清源收回了铃兰的小刀。巫教的杀手有多坚韧,他在牢房里早已见识,各种酷刑轮番下来,那些年轻的杀手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甚至行刑过程中,连一句哼声都不曾发出。密室里浓重的血腥味层层叠叠散开来,不断冲击着脆弱的神经,只余血珠不断滴落的声音,偌大的地下密室此刻竟是安静得比地狱还可怕。
体无完肤的巫教教徒静坐了许久,衣襟上绣有绿色雪玲花的少年忽然开口,两人均是神情一动,莫不是挨不住装备配合?嘶哑低沉的曲调自溢血的双唇中传出,很快又打破燃起的希望,其他少年得了指令般纷纷开口跟着那少年吟唱,眼神遥望极北,脸色肃穆安详,没有恐惧,没有兴奋,没有一丝生气。
“这是?”铃兰捂着耳朵,却是低估了曲子的穿透力。“是巫教的安魂曲。”地清源扯下衣襟替铃兰掩上双耳,曲子还在继续,年轻的教徒双目赤红,挣脱开金绳索。两人双剑出鞘,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可奇怪的是,被折磨了一夜的教徒似乎不认识他们,应该说,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神智。赤红的双目不断有鲜血喷涌而出,他们排成整齐的方块,集体朝着北方参拜。“他们..。怎么不动了。”声音在瞬间停住仿佛被人突然扼断,铃兰缩在清源怀里,颤抖的手指向保持参拜姿势的教徒。“他们死了。”话音刚落,染血的衣袍突然憋了下去,衣帽完好如故,只是不见穿戴的人,凭空消失的巫教教徒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就这么诡异的蒸发。
“应该是药力发作。”清源扶着惊魂未定的铃兰慢慢站起来。“药力?”铃兰的大眼睛里此刻依旧未褪惊恐。阴冷的密室只余清源和铃兰两人,冰冷的石壁上还残留斑驳血迹,已渐渐凝结脱落,彰显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
“巫教四大神使的玄风使一贯喜好炼制药物,其中他炼制出一种药物,可以让人失去神智,沦为傀儡,被随心所欲地驱使。巫教为了更有效率的执行任务,出行的教徒们都被强制要求在牙缝里塞入这种药物。若能活着回来,再依据表现定期赐予解药,执行过程中死亡的自不必说,不幸被捉住的,为了防止严刑拷打之下意志不坚定者泄露秘密,熬不住的时候,教徒们便会咬开事先藏入牙缝中的药物,等待药力发作,然后静静的死去,直至为巫教献出最后一滴血为止。”
“那他们?”铃兰冰雪聪明,自是一点就透。
“是的。”地清源多少有些惋惜“有多少人自愿将性命卖给魔鬼?还不是那群丧心病狂的家伙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置他人性命如蝼蚁。”
铃兰依偎在地清源温暖的怀里,亲眼目睹巫教杀人不眨眼的残忍,不谙世事的善良少女忍不住微微抽泣。
昏暗的地下石室,浓重的血腥味,怀中抽泣的少女,以及一旁,失去支撑的血衣....地清源只觉得一阵怒火燃烧遍体,从心口一路延伸至全身,熊熊的仿佛要将一切燃烧殆尽。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尽管七叔隐瞒得很好,但心思素来缜密的少爷还是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幼年的他为了稳住当家之位不得不装聋作哑,生活在七叔的庇佑下。羽翼日渐丰腴的他终于可以不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终于可以手刃敌人,为父母亲报仇。巫教,欠他太多了。
“我们回家。”地府的当家小心的抱起梨花带雨的少女,羊脂里的火把再一次熄灭,阴暗的地道里,弥漫不散的血腥味渐渐稀薄。微光下,他的眸子安定深远,有一种耐人寻味的意味,铃兰有些害怕的扯了扯清源,“清源,你怎么了?”
那个紫色长袍的男子没有说话,渐渐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