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看朱成碧思纷纷，长门寂寂泪如流
转眼间，北风催雪，十二月如同风般，翩然而至，寒冷入侵每一个人，宫里的如花美眷也终究敌不过似水流年与寒气彻骨。
显，终究还是怪我了吗？婉儿叹了口气，回到上阳宫侧殿，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不在，容又何必。真的是懒傍窗台了。
婉儿只是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衣，金线滚边。抬手插上了李显送她的梅花簪子。眼前的女孩，铅华尽去，越发的清秀绝伦。
凉风阵阵，打在婉儿的身上，她靠着院子里的白梅树，黯然神伤，她从来不知道，像自己这样头脑简单的也会有悲伤的时候，而且是为了一个男人悲伤，如果是在现代，一定被同学笑死。
三个月了，除了上朝，她整整三个月没有见过李显了，而每次上朝的时候，他都低着头，专注的看着地砖上的花纹，是怕看见她吗？呵，自己就那么被人讨厌吗？而且讨厌自己的人还是他！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婉儿站在三月的春色里，莺声婉转，绝美的容颜如同笼上了一层薄雾，眉宇之间是淡淡的哀愁。
“从来不知道，咏梅可以这样别致。”三月里的李显一身白衣，有些欣赏有些怜惜的看着眼前的女孩。
“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纤纤玉手拨弄琴弦，几个颤音，如风铃般响起，又在秋风里零落飞逝。
“婉儿！”婉儿全身一阵，一双大手从后面围住了她的腰，那么紧那么暖，手臂传来的温度要把她融化似的。
“婉儿，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李显的手臂越来越紧，眼前的女孩是那么美艳而哀伤，他心底泛上几分怜惜。
“我在咏梅。”婉儿淡淡的开口，她只是在背陆游咏梅的词，前面那句脍炙人口，后面那句是她最爱的。
“何止在咏梅，也是在暗喻你自己。”显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吻上她的发梢，鬓边一枝梅花样的金钗刺痛了他的眼，原来，自己送她的钗她一直都戴着，那么是不是，她是不是……
“答应我，不要哀伤，不要难过好不好？一切有我，有我。我李显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显的唇贴在婉儿的耳畔，嗓音变得沙哑而柔软，温柔得化不开。
“显，我想看梅花。”婉儿在他怀里轻声呢喃。
“梅花……好，待我派人把上阳宫侧殿遍值寒梅，今年冬天，陪你踏雪寻梅，但是答应我，不要吟这样伤神的词句。”李显的声音霸道而温柔，却又带着恳求的成分。
婉儿点点头，脸红得如同那漫天的云霞。她只是顺口一说，自伤身世吗？或许在不经意间有一点点，现代的那个家，她想回家，可是，现在的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牵无挂的她了，因为，她有显啊。
她在顾影自怜吗？李显的眼眸里有深深的伤痛和怜惜。婉儿，从此以后，我李显定然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不会。
三月里的婉儿和三月里的李显，杨柳风，芙蓉面，草长莺飞的春日里，爱的种子渐渐萌发，别有根芽。
第二天，上阳宫的侧殿中，梅树遍地，遒劲的枝条枯瘦有力，仿佛爱情的忠贞不渝。
寒冬腊月，上阳宫侧殿外的院子里，梅开遍地，春日的玫瑰早在三月就被连根拔起，不复存在，唯有寒梅，琼枝傲雪，伫立风中。
“他说过要陪我踏雪寻梅，踏雪寻梅……”婉儿清澈的眼睛里，有睫毛的阴影，忽闪忽闪，眼底投映一片寂寥。
梅已开遍，根本无须寻觅，遍地都是，然而言犹在耳，人又在何处？
似是诅咒，又或者是巧合，北风一过，雪片就“刷刷刷”掉落下来，铺天盖地的席卷。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春迟，为谁憔悴损芳姿。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
玉瘦檀轻无限恨，南楼羌管休吹。浓香吹尽有谁知，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婉儿一步一句，脑海是那抹孤绝的白色背影，曾经笑看红楼，却没想到会有一天，乐达天观的自己也要变成林妹妹翻版。
“为谁憔悴损芳姿。”婉儿重复，梅花为谁损芳姿，她又为谁萦损柔肠？如果可以不爱，又何必平添那么多的哀愁，可是爱了就是爱了，即使痛死她都不后悔，因为，他是贤啊，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那么在乎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不是吗，他记得几天前还在赏枫叶呢，今天就踏雪寻梅了，三秋苦短，人何在？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息的意思，簌簌的雪片飞落，很快地上已是厚厚一层。婉儿不回房也不打伞，继续在院子里走着，踏雪……寻梅，她在踏雪，寻到了好多好多梅啊，真是收获不小呢。
“一枝，两枝，三枝……”
“十二，十三，十四……”婉儿舞步翩然，莲步过处，梅花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雪白的梅花，中心一抹血样的鲜红，妖艳夺目，皑皑白雪，落在梅花瓣上，手心的温度将它们融化，这晶莹透明的，是泪是血，呵呵？婉儿轻笑，回眸处，风致嫣然。
落落群摆，乱雪沾衣。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原来后主的无奈，我也有。”婉儿的白色群白沾满落雪，细看去，不是雪片，点点是，离人泪，离人血。
“十五……”纤纤玉手被冻成淡淡的紫色，泛着红光。
“十六……”脚下不稳，身影微斜。
“十七……”寒冷彻骨，玉体发凉。
“十八……”冷风过处，双腿刺痛难当。
“十九……”弱柳扶风，身子一斜，倒在雪中。
雪不停的落下，一片一片，打在花瓣上，落在婉儿的身上，白色的雪，白色的梅，与白色的身影融为一体。
“踏雪寻梅，我寻梅十九朵，显，你折了多少，不准比我多。”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撒娇痴语。
三月，皇宫的花园里，百花竞放。桃花笑春，迎风招展。
“显，你怎么可以乱折花呢。”婉儿撅着嘴，在现代的学校，折花肯定被政教处抓去批斗，公园也不准折花。
“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那是李显温柔的笑语。
婉儿的鬓边多了一只桃花，花艳人更美，如同那天边明艳的朝霞。
“显，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听你的，你，折了多少，就是……就是不准比我多。”婉儿的声音似是在堵气，甜润的嗓音娇蛮霸道。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彻骨的寒冷动得她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唯有狂风扫雪，漫天袭来。
“主子，外面下着大雪，您还是不要出去了，主子！奴才给您打伞！”一个白色的声音飞奔而去，他听到了，他听到婉儿在叫他的名字，一遍一遍，深情而无悔。
雪打在他的头上，落在他的鬓间，肩头，衣衫上。
一抹白色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和他一色的白衣。紧闭的眼和双唇，绝世的容颜却丝毫没有了生气，如同一个漂亮而精致的布娃娃。
“婉儿。”一声低吼，李显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这样低沉这样撕心裂肺。
他打横抱起她，青丝如缕，四下散落，满手的白梅四散零落，还有那头上的一枝梅花金钗，加上它，一共二十朵梅花。
他依稀记得，这满地梅花就是他为她而栽种的，她一定不知道，这些花是他不眠不休一个晚上亲自种上的，直到他的手里渗出鲜血。可是他依然是开心的，因为她开心啊。
他还记得他说过要与她踏雪寻梅，踏雪寻梅的约定……李显的心狠狠疼了一下，自己真是个混蛋，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顶着大雪折梅花？好花堪折直须折，也是他教她的！
“婉儿！你要撑住！”李显直起身子来，向屋里冲去，撞开门，一把把她放在床上。
“来人，快，传太医，快！把所有的太医都给我传过来！”宁儿一惊，原以为主子去武皇那儿参政了，没想到冻成这样，没有时间多想，赶忙迎雪像太医院冲去。
冻紫了的唇，冻伤了的手，眉间的凄楚仿佛无数把利刃，狠狠划过李显的心，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婉儿吗？这样没有生气的等同于尸体的死物，是他认识的那个活蹦乱跳蹿上蹿下或者巧笑嫣然灿若星辰的婉儿吗？不，一定不是！
“冷，好冷！”仿佛是梦中呓语，婉儿哆嗦了一下，眉宇间是不尽凄楚。
“婉儿！”李显一把抓过床上所有被子，狠狠的裹紧她，只是她眉宇间的痛处一点儿也没有消散。
李显伸手，三两下解下自己的扣子，只留下薄薄的白色内衣，一掀被子，进到被窝里去。
他紧紧的抱住婉儿，那个如同寒玉般寒冷的娇躯。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这样她会好过一些吧。身子那么冷，她，一定很难受。
李显抱着她冷冷的身躯，也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图，有的只是无尽的怜惜，恨不得受冻的是自己。若受冻的就是自己，那么，她也会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取暖吗？或者，她也会为他伤心着急？
温暖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上传递给她，冰块一样的身躯渐渐有了温度。婉儿，你醒了吗？
“王爷，太医来了！”宁儿气喘吁吁，雪天里，也是小脸通红。
“啊……”太医跟着宁儿进门，宁儿惨叫一声。他们看到的是什么情况，婉儿和李显一起躺在床上，男女授受不亲，而且他们一个是女官，一个是王爷啊，他们……
“太医，快看看婉姑娘怎么样了！”李显着急的吼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要下床的意思。
四周的太医被吓得无人感动。
“都傻了，婉儿姑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指望活着出这道门！”李显狠狠瞪着太医，他们知不知道他们片刻的迟疑，耽误的是婉儿的性命。
“喳！”太医们被吓得不轻，摇摇晃晃的过来给婉儿把脉。
李显依然躺在床上，紧紧抱着婉儿的身体不敢动，深怕温热的气息不再，婉儿又会死气沉沉的，他不要，他怕婉儿毫无生气的样子，这种经历，一次就够了。
“回王爷的话，上官姑娘没有大碍，只是受了冻，臣开几帖药就没事了。”一个老臣的额头挤出细细汗珠。
“愣着干什么，快去开！”李显一摆手，老臣颤颤微微的下去了。
“梅需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无意识的，婉儿喃喃低语。
李显心疼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答应过他不再吟伤神的诗句的，可是一个“输”，一个“逊”，哀伤无限。
修长的手指划过她惨白的面庞，有东西从他的脸庞滑落，落在她的鬓间。这东西，是泪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风一样的少年，神一般的男子，也会有泪吗？无忧的女子都可以哀愁，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流泪呢？
“婉儿，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放手！”李显的嗓音低沉而柔软。他知道她是在乎他的，在乎他的每一句话，所以，他不要再放手，即使是亲哥哥他也绝对不会放手，绝对不会，不会。
屋外，雪随着风散漫天地，只有梅花依然临风傲霜，临寒而不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