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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形篇

【原文】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1),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有余,攻则不足(2)。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3),故能自保而全胜也。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举秋毫(4)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5)。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6)。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7),故能为胜败之正(8)。

兵法:“一曰度(9),二曰量(10),三曰数(11),四曰称紒紝矠,五曰胜(12)。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故胜兵若以镒称铢(13),败兵若以铢称镒(14)。称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15)。

【注释】

(1)全句意为: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等待敌人可能被我战胜的时机。

(2)此句曹操注:“吾所以守者,力不足也;所以攻者,力有余也。”即谓采取守势,是因为取胜的条件不足;采取攻势,是由于取胜条件有余。

(3)九地、九天:九,数之极点,言深不可测,不可御防。

(4)秋毫:毫,毛也,动物毫毛至秋天变得极纤细,比喻事物轻微。

(5)不忒:不疑误,确有把握的意思。忒(tè),差。

(6)求胜:期求胜利,含有寄希望于侥幸取胜之意。

(7)保法:指确保必胜的法度。

(8)胜败之正:正,主其事曰正,指胜败的决定权。

(9)度:土地幅员之意。

(10)量:指物质资源之意。

(11)数:意谓兵员多少。

(12)称:权衡,这里指双方力量的对比。

(13)胜:指胜负优劣的情状。

(14)镒铢:是古代重量单位。一镒为二十四两,一两为二十四铢,用来比喻两军实力的悬殊。

(15)形:从本篇的内容来看,意为军事力量。

【译文】

孙子说:从前善于用兵打仗的人,先要创造出不会被敌人战胜的条件,来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机会。不被敌人战胜,主动权在于自己。可以战胜敌人,在于敌人出现过错,有被我利用的机会。所以,善于用兵打仗的人,能做到自己不被敌人战胜,但不能肯定敌人必定会被我战胜。所以说,胜利可以预知,但不能够强求。

当我方不可能战胜敌人时,应进行防御;可能战胜敌人时,应采取进攻。采取防御,是因为兵力不足;采取进攻,是因为兵力有余。善于防守的人,深深隐蔽自己兵力于各种地形之下;善于进攻的人,高度发挥自己的力量就像从天而降,所以能保存自己并取得完全的胜利。预见胜利,不超过一般人的见识,不算高明中最高明的;经过激烈战斗而后取胜,天下人都说好,也不算高明中最高明的。这就像举得起秋毫算不得力大,能看见日月算不得眼明,能听到雷声算不得耳灵一样。古时候所说的善于打仗的人所取得的胜利,既没有智慧的名声,也没有勇武的战功,所以他们取得胜利不会有差错。其所以不会有差错,是因为他们的作战措施建立在必胜的基础之上,是战胜那些已处于失败地位的敌人。善于打仗的人,总是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同时又不放过任何足以战胜敌人的机会。因此,打胜仗的军队,总是先创造取胜的条件,而后才同敌人作战;打败仗的军队,总是先同敌人作战,而后希望在作战中侥幸取胜。善于领导战争的人,修明政治,确保法制,所以能够掌握胜败的决定权。

军事上有五个范畴:一是“度”,二是“量”,三是“数”,四是“称”,五是“胜”。敌我所处的地域不同,产生了双方土地面积不同的“度”,土地面积又决定了物质资源的量。根据物质资源的量,计算投入兵力的“数”,根据敌我双方兵力数量的对比,判断双方军事实力的强弱(即“称”),根据双方军事实力强弱(“称”)的不同,就产生了胜败。

所以,胜利的军队与失败的军队相比,就像用“镒”称“铢”那样占有绝对的优势;失败的军队较之胜利的军队,就像用“铢”称“镒”那样处于绝对劣势地位。军事实力强大的胜利者指挥军队作战,就像决开在八千尺高处的溪中积水那样,这是一种力量的表现。

以己不败,求敌可胜

——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

真正善于作战的老手,脑中所想的并不是如何以迅雷之势摧垮对方,而是在不动声色中与敌共舞,看谁先露出破绽。

首先不被敌人击败,然后不放过击败敌人的机会。这就好比太极拳中的推手,彼此在缠丝劲力的振荡中护住自己的重心,看谁先失去平衡、丢掉先机而被制服,在这里,最重要的不是破坏,而是稳定。太极拳诀中云:“己不败,则敌自然会败。”

“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那些真正善于打仗的将领,往往并不是在危若累卵的情况下奇迹般地力挽狂澜的,而多半取得的胜利平平淡淡,毫无可表之处。但是,这样平淡的胜利却几乎不会失手。奥妙就在于,善战者在战前就已经创造了胜势,己方已然立于不败之地,而敌人已经注定要失败了。善战者进行的都是一场不会输的战役,要做的只是把熟透的果子摘下来纳入囊中而已。

围棋境界高了也是一样,在棋道九品中,“守拙”就远高于“斗力”和“小巧”,这也就是围棋高手李昌镐的境界。

李昌镐行棋不求形美,踏实稳重,坚实凛然,他的棋步往往是稳中求胜,首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陷对手于攻击的客军状态中,这样未开始中盘交战,就已经握有胜算了。那么李昌镐是如何设置自己在使用黑棋和白棋两种形势的布局的呢?根据围棋的规则,猜到黑棋者先行,也就是有先手之利。这就像发动战争的一方,自然会占有态势上的先机。这样猜得黑棋的棋手,无论以攻为主还是以守为主,一般都会采取比较主动的战略,以攻为守,来保存自己的优势;而白棋一方则要以哀兵的心态,在作战中寻找转换的机会,以消除黑棋凭借先手的优势,加上自己最后根据规则获得的贴目而取胜,这就使得执白一方更多采取捞实地的战术。

李昌镐却不是这样,他在得到黑棋的时候,下得非常深沉稳重,其厚实简直不可侵削,使执白棋的对手,只有靠冒险求战来争取胜利。这样他们就往往会露出破绽,一直在等待机会的李昌镐,这时往往一举获利,取得更大优势,并将这优势一直保持到终盘。

表面上看这是一种守株待兔的笨办法,其实这是一种以静制动、稳扎稳打而又非常奏效的办法。他在得到白棋的时候,往往并不着急捞取实地,而是和黑棋硬碰硬,采取“不讲理”的强硬下法,使本来处于有利地位的黑棋失去节奏,甚至失去信心,主动来向李的白棋求战。这样,强大的李昌镐反而有了比其他逊他一筹的棋手更多的逆转的机会。

人生路上,甘于“守拙”,甘于平淡是很高的境界:“无奇胜,无智名,无勇功。”这和鲁迅的一句话差不多,鲁迅认为人有三种:没有世故且不懂世故,懂世故且让人看不出世故,懂世故让人感觉不到世故。前两种人都不是真懂世故,唯有第三种人才是真懂世故。昔日上海名人杜月笙也发表过同样的高论:一等人有脾气无本事,二等人有脾气有本事,三等人有本事无脾气。

他们所异口同声称道的最后那种人,就是人生路上“无奇胜,无智名,无勇功”的“善战者”,“无奇胜,无智名,无勇功”正是绚烂归于平淡的最高境界。

胜人者有力

——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正。

本篇“军形”,“形”所指的就是军事实力,实力是战争之本,作为洞悉战争禅机的孙子,自然心知利害。

他说,善于作战的人,不管敌人强弱如何,总是先充实自己的力量,使敌人不能战胜自己,然后等待敌人有了失败的空隙,即乘机战胜敌人。

在这里,孙子用来判定彼此实力的思想相当于西方的对策论,一种“以力取胜”的理论。

我们习惯性地认为孙子喜欢讲“谋”而不讲“力”,此外,我们还总是觉得西方理论更实在一些。

这可真是一种误解。“谋”不离“力”,是对“力”的巧妙合理地运用,以发挥“力”的最高效力。实际上,我们东方的兵法,从来也不曾舍弃过战争的根本——“力”。

只不过,中国兵家更注重“力”的演绎与艺术化,希望能将它运用到化境。也许东方文化向来是太高了,高得让人无力去达成,让我们一出生便面对这些返璞归真的心法而无所适从,反而不如人家更实在可行。

《孙子兵法》中的“力”,指的是国力与军力。国家的经济财力与军队战力如果不够,“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那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下手啊。

实力才是根本,是运用技巧的前提和基础。在战争哲学中,以大吃小、以强凌弱绝对是个真理。这和武术中“欲胜人先自强”的道理是一样的,精妙招数也得有真力运使,不然也就成了软手软脚的花架子。比如即使是专讲“借力打力”的太极拳家,也是很讲本身功力的修炼的:在江湖轶事中,他们不只追求“以虚御实”之妙法,也时常挥舞长达数丈的白腊杆练习腰力,或是用几十公斤的钢轴磨炼手臂上的力量。

诸葛亮之所以敢于七擒七纵,自然也是有着军事实力上的绝对优势做靠山,所以才能放心大胆地去戏弄孟获,“如囊中取物”。不然就是放虎归山,开不起玩笑的。这是先以力折,再以心服。

在两军对阵战斗的时候,要尽量在实力上形成绝对优势,以强击弱,才可以轻易击败对手,减小自己的伤亡。

在欧洲战争的最后一战中,苏军最高统帅部就将此理贯彻到底,以绝对优势兵力实施攻克柏林的战役,为此苏军集中了总计162个步兵师和骑兵师、两个坦克和机械化军、4个空军集团军,共250万人、火炮42万门、坦克和自行火炮6250辆、作战飞机7500架。苏军作战人员是德军的25倍、炮兵是其4倍、坦克和自行火炮为41倍、飞机为23倍。由于拥有兵力兵器的绝对优势,苏军得以在战线的整个宽大正面上同时实施数个猛烈突击,使柏林德军集团防不胜防,确保了战役的胜利。

那么,实力究竟来自于何处?

从五点便可判定:一“度”,二“量”,三“数”,四“称”,五“胜”。敌我所处的地域不同,产生了双方土地面积不同的“度”;土地面积又决定了物质资源的“量”;根据物质资源的量,计算投入兵力的“数”;根据敌我双方兵力数量的对比,判断双方军事实力的强弱,即“称”;根据双方军事实力强弱“称”的不同,就产生了胜败。

总的说来,就是资源决定实力,这和种庄稼倒也差不多,根据本国的“地力”,即土地蕴涵多大能量,出产的军队就有多强。“地力”在于平常的养护,使其雄厚,在非常时刻才能得到最大的后勤保障。

还是以苏德战争为例:

在熬过最初的德军闪击后,苏联的战争潜力开始发挥,愈战愈强。英国的军事理论家利·哈特写道,德军入侵苏联时,“俄军极端顽强的抵抗阻碍了德军的进展。德军往往出奇制胜,可是不能打败敌人。”

而德军,则陷入西起大西洋沿岸、东到高加索山脉西北端、北至挪威、南至利比亚沙漠这一片广阔地域的消耗战,因资源贫乏,经济开始走向全面危机。

苏联的战争潜力,体现在其惊人的战略纵深和工业能力。而工业能力则包括了资源体系的完整和庞大。在最初受到攻击的时刻,苏联把自己的工业设备都转移到西伯利亚和乌拉尔等战略大后方去了,使造血的机器得以保全,这是保全“地力”的一大手段。

内强自然外壮,苏联人保留了元气,所以在后来反败为胜,使纳粹授首归降。

本篇集中论述了如何依据敌我双方军事实力的强弱,灵活运用攻守两种不同形式,以达到在战争中保全自己、消灭敌人的目的。孙子清醒地认识到敌我力量对比对于战争胜负的决定性意义,主张在军队作战中努力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强调要寻求敌人的可乘之机,以压倒性的优势,予敌以致命的打击。这就是带有普遍意义的“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作战指导原则。

苏军士兵向柏林进军。

围棋是最能体现人的智慧的运动

孟获七次被擒,又七次被放,终被诸葛亮的宽宏大量和诚心所感动,表示永不再反。

为了早日赢得战争的胜利,苏联的工人们夜以继日地奋战在坦克生产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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