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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老阚从希夷台下负重而来。他用一捆竹竿挑着塑料布、铁锨、镰刀、铝锅、暖瓶等物,一路叮当作响,石高静急忙前去迎接。老阚问他,昨天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是不是淋坏了,石高静笑道:“把我好好冲洗了一番,你看我不是更精神啦?”

二人来到茅篷,把东西放下,石高静连声道谢。老阚拍拍褂兜说:“这里还有呢。”他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油饼,让石高静趁热快吃。石高静打开袋子看看,里面果然有黄灿灿的几张油饼,且香味扑鼻,便感动地说:“老阚,你简直是在给我护关啦。”老阚问:“什么叫做护关?”石高静说:“出家人找个地方修炼,不与外人来往,叫作闭关。有人照顾他,给他提供帮助,叫作护关。”老阚摇头道:“别叫护关,还是叫报恩吧。”

石高静大感惊奇:“报恩?你报谁的恩?”

老阚说:“报你师父的恩。”

老阚讲,他的命是翁老道给的。他六岁的时候,有一天肚子疼得厉害,还鼓起了好多疙瘩,想拉屎却拉不出来。父亲急忙背他到逸仙宫,翁老道看了看说,这孩子是虫结症,立马熬了一碗药汤让他喝下。过了一会儿,他肚子里咕咕直响,随后向外排蛔虫,一气拉出了上百根虫子。翁老道说,如果再不打下这些虫子,孩子就要肠破命亡了。所以,他们全家一直把翁老道当作救命恩人,经常给他送些吃的。翁老道文化大革命中在希夷台上住,他也跟着父亲来送过。不过,送了几回老道不让送了,说山上有吃的,要是人来人往会妨碍修炼。这样,他们就不再来希夷台了。

石高静听了老阚的讲述唏嘘不已。他知道,过去琼顶山里缺医少药,山民们有了病多是到庙里找道士治。那时的道士,十道九医,差不多都懂医术。他们平时在山上采来一些药放着,有山民来求,便根据病情弄几样配好,让山民回去用上,千百年来活人无数。师父懂医,他是知道的,然而他那时想,我住在大城市,学了医术也用不上,只学修炼就够了,从没问过师父如何悬壶济世。

他感慨地道:“你看,我不懂医术,现在却享受着师父功德的余荫,实在是惭愧呵!”

老阚说:“你别这样想。撇开报恩不讲,我看你这人可交,就想过来帮帮忙。真的,你这人心眼儿正,也爽快,我一见你就觉得亲……”他抬头看看太阳,说:“要不是上班时间到了,我应该帮你搭茅篷的。你自己先干着,我下了班再来。”石高静说:“你不要再来了,我一个人就行。”

送走老阚,石高静坐到石桌旁边吃起了油饼。吃完一张,他起身搬来石头,把铝锅支起,想烧一些热水喝,却发现自己没有火种。正在遗憾,忽听见湖面上机器声由远而近,老阚在崖下喊他。走到沙罗树旁边看看,原来是老阚开着船停在下面,说刚才忘了放下打火机。老阚抓过从崖头垂下的一根葛藤,将打火机拴上,让石高静拽上去。石高静把打火机拿到手中,望着离开崖边的人和船,心中充满感激。

烧开半锅水,喝下一些,石高静拿过铁锨准备清理茅篷的地面。茅篷的门又矮又窄,有一根作为门楣的长条石横在上面。他虽然低着头,但进门时脑壳还是让门楣石的边棱碰了一下。他进去站定,回头打量一下,门楣石上的一些凹痕引起了他的注意。凑近了仔细瞧瞧,原来那是用凿子凿出的三个字:“白骨轩”。

这个发现,让石高静一怔。他想,“白骨轩”,肯定是某一位前辈为这间茅篷起的名字。看那字迹,不像是师父的,当年师父带他来时,也没把这三个字指给他看。这个名字并不按常规刻在门楣石的外面,而是刻在里头,肯定是给自己看的。重阳祖师当年创立全真道,提倡儒、道、释三教合一,这位前辈肯定是学了佛家的“白骨观”,把肉身看穿,让其现白骨之相,从而体悟虚幻空无。

妙哉妙哉。谢谢这位前辈。今天,我石高静也携一架白骨来啦。

他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紧握锨把,开始劳作。他铲起一些土石,用力扔到墙外。原来这茅篷是建在石头上的,地板即石板,很容易清理。一锨一锨,他很快清出了桌子大的一块。他将铁锨再一次贴着地面铲进去,往上一端,却发现有一条青幽幽圆溜溜的长东西搭在锨上。是蛇!

石高静急忙扔掉铁锨跑到墙外,张着大口急喘。他扭头再向里面偷窥,只见那蛇扭动着身子,正向墙根的一个窟窿里钻去。他想拿锨把它弄走,但已经晚了,那蛇钻进窟窿,一米多长的身子很快变短,片刻间就不见了。

石高静站在那里,心慌意乱,冷汗涔涔。他想,不搭茅篷无处安身,真要搭起来,岂不是与蛇同居?万一它是毒蛇可怎么办?万一让他咬了怎么办?那样的话,这里就成为名副其实的“白骨轩”啦。

石高静两手发抖,扶着断墙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见天蓝湖绿,山高水长,心想:大块之中,大化之下,我这小小的色身算什么呢?太上讲:“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太上还说:“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那么,我就与这蛇同居一室,又能怎样?生死大关,昨晚我在暴风骤雨中已经闯过一道了,今天再闯一道又有何妨,大不了在此留下一具白骨!

石高静把牙一咬,再次走进里面。他从地上拾起铁锨,继续清理那些杂草乱石。清理完毕,去泉边端来满满一锅水,把石头地面冲得干干净净。

他又拿起镰刀去割苫屋的茅草。在希夷台上找来找去,发现东坡有一大片,去一把把割下,捆成捆儿。等到草捆有了十几个,就分作几次抱了回来。

这时断墙里的地面已被太阳晒干,石高静看看墙上那个窟窿,没见蛇的影子,就搬来石头将塌出好多豁口的石墙重新垒好,放上竹竿,铺上塑料布,将茅草均匀地苫到上面。做完这些,又采来一些葛藤,在藤端拴上石头,横横竖竖地将篷顶做了固定。见茅草还有剩余,他抱一些进去,铺在茅篷的一角,让自己有了睡觉与打坐的地方。

看见此时阳光充足,石高静把一直放在门外的箱子打开,想晒晒里面的衣物。这个在美国买的旅行箱有防水功能,昨夜大雨倾盆,里面却没进水,江道长送的那幅画因为有塑料筒装着更是安然无损。但衣服书籍有点发潮,石高静就把它们一一拿出晾在了石桌上。而后,他顺手拿起一本书,想去树阴下读一会儿。

到沙罗树底坐下,打开这本华夏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悟真篇﹥三家注》,石高静又想起了那本由琼顶山历代祖师注释的《悟真篇》,心里说,不知那书现在流落何方?我到底还能不能把它找到?

慨叹片刻,便低头读书。读着读着,忽听身后的高处有人吟诵道:

千仞峰头一谪仙,

何时种玉已成田。

开经犹在松阴里,

读到南华第几篇?

他知道,这首诗是唐代高道施肩吾的《访松岭徐炼师》。回头看看,原来是市宗教局长康明瑜正站在希夷台顶望着他。康局长的身后,还站着卢美人。

石高静起身道:“局长,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望你呀!”康局长说罢这话,就和卢美人走下台顶,到了茅篷前面。石高静注意到,卢美人今天头上绾的不是那支龙头簪子,是柳叶样的银簪,心中暗笑:你不敢戴那只龙簪见我,是怕我再和你争抢吧?哈哈,我可不再干那傻事啦。

康局长拿过石高静手中的书看看,说:“哦,读的不是《南华经》呀?”石高静笑道:“人家谪仙才读《南华经》,我算什么?”康局长笑道:“你也算个谪仙呀。你在美国是个大博士,崇玄道院的院长,可是回国后没有得到恰当的安排与照顾,真是难为你了。”石高静说:“这算什么,随缘任运吧。”康局长叹口气说:“唉,反正是委屈了你……我放心不下,今天想到简寥观看看你,听卢道长说你到了这里……”卢美人抢过话头道:“康局长一大早就到庙里看你,听说你在希夷台,马上坐船过来了。师弟你看,领导的工作作风就是不一般,心里装着每一个宗教徒!”康局长指着卢美人说:“卢道长你别给我戴高帽,我是领导,你也是领导嘛,你身为简寥观住持,不主动看望石道长,非要等到和我一块儿。”卢美人讪笑着说:“我怕打扰师弟修炼……”石高静看着他道:“老卢你真是不能过来,你一过来我的心肯定不静。”卢美人尴尬地一笑,随即反唇相讥:“那是你修为不够。”石高静说:“谢谢师兄批评,我当勇猛精进。”

康局长见二人动用唇枪舌剑,急忙说:“石道长,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石高静就带他去了茅篷门口。康局长低头弯腰走进去,一边看一边感叹:“过去琼顶山住茅篷的僧人道士很多,但那是过去的事情,今天你又住到这种地方,让我心里非常不安。”石高静说:“局长可别这么说。能到这希夷台上住,是缘分,更是我的福分。在这里,‘法财侣地’,样样具足,谁能有这样的条件。”康局长问:“对你来说,法和地是有了,可是你的财在何处,侣在哪里?”石高静说:“你们来的时候,不是老阚给你们开船吗?他经常过来看我,给我送些吃的用的,这是财。至于道侣嘛,这茅篷里就有一位。”康局长问:“在哪里?”石高静向墙窟窿一指:“就住在那里面,它行不用足,睡则盘卷;形虽蜿蜒,质同金刚。”康局长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你说的是蛇?”卢美人“哎哟”一声,立即退了出去。石高静看见他那惊慌样子,笑道:“老卢,它的食谱里面没有你,不必吓成这样。”

康局长看着石高静,面色凝重:“你不能在这里住,赶快走吧。卢道长!”卢美人战战兢兢来到门口问:“局长有什么吩咐?”康局长说:“石道长必须到简寥观常住。拜托你照顾好他!”没等卢美人点头,石高静说:“不。谢谢局长好意,我不会走的。你们看,这里写了什么?”他将门楣石上“白骨轩”三个字指给康局长看,局长看后默然良久,拍拍石高静的肩头说:“石道长,你志悲愿坚,实属罕见。请你多多保重,愿你在这里道业有成,早得果报!”

康局长问石高静,那个从美国来的露西小姐现在去了哪里,石高静如实以告,说她觉得在琼顶山没法住,就放弃了出家的打算,到上海找了个男朋友,还找了一份工作。康局长叹口气说:“唉,误会,误会。”他看一眼卢美人,话里有话:“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这种做法可要不得。”卢美人干笑一下:“对,要不得要不得。”

康局长和石高静又说了一会儿别的,就和卢美人走了。石高静吃下一个油饼,喝了点水,把晒干了的衣物收进茅篷,打算睡一会儿。

他躺倒在草铺上,忍不住扭头去看那个蛇窟。观察了一会儿,没见那里有什么动静,就连打几个呵欠,睡了过去。

后来,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压到了身上,便遽然惊醒,猛地坐起。原来,是老阚弓着腰给他盖被子。石高静说:“吓我一跳!”他见墙边点着一支蜡烛,门外已是黑咕隆咚,说:“到晚上啦?我这一觉睡得真死。”老阚说:“都八点多了。我下了班,回家吃过饭又来的。”石高静摸摸面前那床六成新的棉被,说:“老阚你把被子给我,家里人盖什么?”老阚说:“这是我儿子在家盖的,他进城打工用不着了。”他又提过一个布袋子,里面装了大米、咸菜,还有一包茶叶、一包蜡烛。石高静看了说:“谢谢谢谢,老阚你想得真是周到。不过,我师父当年不是跟你说过嘛,人来人往会妨碍修炼。这山上可吃的东西很多,以后你还是少来为好。”

老阚说:“你这不是初来乍到嘛。等你安顿下来,我也不会常来打扰。你缺东西了,有急事了,再招呼我就是。”石高静说:“好的。可我怎么招呼你呢?”老阚看看石高静放在草铺旁边的大褂,说:“这样吧:你如果有事,就把这衣服搭在台顶的琼花树上,我看见了马上过来。”石高静点头道:“可以。但我不会轻易麻烦你的。”

石高静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老阚,问老阚这一段忙不忙。老阚掏出烟袋,一边装烟一边说:“忙得很。到了春天,高山族到城里打工或者办事的更多,一大一小两条船几乎没有闲下的时候。”石高静问:“什么是高山族?”老阚说:“是我们这些让水困在高山上的老百姓给自己起的外号。”石高静感慨道:“要是不建这水库,也就没有你们这些‘高山族’啦。”老阚说:“就是。虽然我们坐船免费,可也太麻烦了。当初大伙住在玄溪边上,想要出山进城,沿着溪边的路就下去了,多方便呀。你说,政府建起这水库,又不用它浇庄稼,就为了淹掉我们的地,断掉我们的路?他奶奶的!”

老阚还说了建这水库对他家庭的直接影响:该给儿子盖新房准备娶媳妇了,可是向村里要宅基地却要不到,因为村子建在山坡上,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这成了他最大的心事。石高静听了默然良久,安慰他说,也许阚敢能在城里找到媳妇,会在城里安家。老阚听了这话皱起了鼻子:“他当个小保安,挣那一点点钱,还能在城里找到媳妇?做梦去吧。”

石高静正考虑要不要把小阚暗恋上燕红的事情告诉老阚,却看到老阚身后的墙上多了一处青绿。原来那条蛇从一个墙洞里钻出头来,正左右摇摆。老阚循着他惊骇的目光回头一看,立即站起身来,抄起墙角放着的铁锨就要铲。石高静马上拦住他,让他别伤害这蛇,老阚这才把手收住。那蛇看来也受了惊吓,迅速缩回墙洞。

老阚放下锨问:“为什么不让铲?你不怕蛇?”石高静说:“怕归怕,可不能夺它的命呀。”老阚说:“你真是个善人。那你往后怎么办?还敢在这里住?”石高静说:“不在这里住,我到哪里去?另搭一处茅篷,也难保遇不到这些野物。”老阚想了想,将手里的烟袋递给石高静:“你以后学着抽旱烟吧,身上有了烟油味儿,百虫不侵。”石高静笑道:“你让我当烟油子老道?我不干。”老阚说:“你不抽也行,我把这烟袋给你,你睡觉的时候放在身边,也可以防蛇。”

说罢这话,老阚把烟袋放到了铺边。但他犹豫片刻,又去拿起它来将烟嘴拔下,嘿嘿一笑:“你不抽烟,这烟嘴儿就不给你了,我得继续养这月牙儿。”石高静诧异地道:“养什么月牙儿?”老阚将那烟嘴放到烛火旁边:“你看,这烟嘴里是不是有个月牙儿?”石高静凑近了看看,原来那烟嘴用半透明的翠绿色玉石做成,里面有一块云翳样的东西,云翳之上,果然有一个月牙儿图案,似由玉石的纹理组成。他问:“这有什么奇怪的?怎么还要养?”老阚说:“你不知道,这烟嘴上本来什么都没有,是四代人的唾液把它养成的。”石高静十分惊讶,问怎么回事,老阚把烟嘴放在掌心里摩挲着,讲起了它的来历。

原来,这玉石烟嘴是一个老道士送给老阚的爷爷的。大约是一百年前,逸仙宫里有一位姓苗的道士,它既炼内丹,又炼外丹。因为丹灶村是传说中葛洪炼丹的地方,他就去村边找到那个丹炉遗址,搞来金银铅汞之类开始烧炼。阚爷爷对苗老道的事情很感兴趣,经常给他帮忙,且供柴供米,二人成为好友。苗老道说,一旦金丹炼成,他要与阚爷爷分享,二人一起白日飞升。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终于炼出一炉,但他怕不成功,就不让阚爷爷吃,自己先尝。结果,老道吃了几粒金丹全身发烧,难以忍受,只好跳到玄溪里蹲了三天三夜。阚爷爷日夜守护,给他喂食喂水。苗老道从溪中里爬出来,躺了三天三夜,身上蜕了一层皮才好。老道不泄气,调整了配方又干,这一回炼成金丹还是自己先尝。不料,他上吐下泻多日,瘦得皮包骨头,多亏阚爷爷悉心照料,才得以康复。过了一段时间,老道又用新配方去炼,这一回他吃下后脸色发青,很快就不行了,临死时对阚爷爷说,都怪自己愚钝,没炼成丹,倒送了性命。老道让阚爷爷把自己的烟袋拿去,做个纪念,说这玉石烟嘴上原来并没有月牙儿,是他用津液滋养了三十年才生出来的。如果等到这月牙儿变成满月,主人就会长生不老。说完这话,老道就咽了气。阚爷爷把老道葬到山上,从此用起了这个烟袋。十多年后,阚爷爷去世,这个月牙儿又由阚老爹的唾液滋养。他临死时向儿子讲,这月牙儿二十多年来在他嘴上慢慢在长,已经比他接手的时候宽了一丝了。老阚把这烟袋接到手,又用了十八年。

石高静听罢将两手一拍:“哎呀,这琼顶山真不愧是道教名山,每个角落都藏了传奇。你再给我看看好吧?”老阚将烟嘴递给他,他凑近烛光再度观看。他想,津液在内丹修炼中十分重要,尤其是心肾相交之时化生的津液,能灌溉五脏,被誉为“神水”。但是,用津液来滋养玉石,让其中生出东西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他见那月牙大约是满月的四分之一,就问老阚,这十八年来在他嘴里长了没有。老阚说:“好像长了一点点,但我又不敢确定。”石高静想,即使月牙儿真的在长,那么等到它最终长成,还不知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呢。这也和修道一样,须下得进工夫,耐得住岁月。但愿这玉中之月最终能够圆满,实现道俗几代人的心愿。

老阚腰里的对讲机响了,是丹灶村有人得了急病,要送到城里医院,让他抓紧过去。老阚收起对讲机,把烟嘴儿揣到兜里,急忙走了。

石高静把他送到外面,站在茅篷前向东看去,只见湖山黑成一片,唯独水尽处闪烁着几星灯光。二十年前他曾在这里眺望过丹灶村,那个村子当时还在玄溪上游的一块平地上,山民之影可见,鸡犬之声可闻。师父说,当年葛洪祖师曾在那里建炉炼丹,还把炼法和经验写进了《抱朴子》一书。想不到,十九年前政府修建水库,丹灶村沉到水下,那些村民则迁到山腰成了“高山族”。看着那些灯光,石高静摇头苦笑。

回到屋里坐下,他拿起老阚留下的烟袋到烛光下观看。只见这烟袋的杆儿用山里最常见的竹子做成,年久日深,如黑铁一般。烟锅是铜制的,光亮可鉴。在拔掉了烟嘴的另一端,则有一些黏稠浓黑且有刺鼻怪味的烟油留在那里。石高静知道,这烟油是烟叶的精华,对人来说,它能提神,也能致病;对蛇来说,就是一种能驱赶它们的毒药了。

可是,那蛇本来好好地住在这里,是我来了之后,它才像被迫搬迁的丹灶村民一样失去安宁的。想到这里,石高静不忍心让这烟油发挥作用,就将烟袋举起,插进了高处的墙缝。他端详了一下,哑然失笑——这堵墙,多像一张叨着烟袋、饱经沧桑的老人脸呵。

到了半夜,石高静见天气晴好,依旧去台顶修炼。此刻繁星点点,新月如镰,希夷台上一片虫鸣,中间还夹杂着草木拔节挺茎的声音。他想,这个时节春深似海,万物滋生,自己的修炼也该应合天时,勤勉努力。于是他念动法诀,让自己的身心也像这春夜一样既安安静静,又悄悄孕育着无限生机。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他蓦然醒来。那弯新月早已不见,北斗运转出的新格局告诉他,丑时到了。他收功起坐,借助微弱的星光小心翼翼走下台去。

进了茅篷,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打算把蜡烛点亮。哪知他“嘭、嘭”打了几下,却没有打着,就决定不点蜡烛直接去睡。不料,当他弯腰摸索草铺时,手竟然触到了一个湿冷圆滑的东西。他毛骨悚然,急忙缩手,但左手的尾指还是猛地疼了一下,遂“啊”地一声大叫,转身跑出篷外。

他明白,他是被蛇咬了。他掐着那个被咬伤的指头想,我白天还向康局长和卢美人吹牛,说自己与蛇同居,并视为道侣,现在,这位道侣向我表示亲热啦。

怎么办?他知道,虽然不能判定这蛇是不是有毒,但现在必须按照毒蛇咬伤来处理。他将那个指头放进嘴里,用力吮吸一下,接着吐掉。吸了几口,觉得这样尚不能保证把蛇毒清除干净,就去门边墙上,拔出了平时插在墙缝里的镰刀。

他走到石桌旁边,将那根伤指放在石桌的边沿,右手持刀,用力一切。

一阵尖锐的痛感,立刻像蛇一样从胳膊蹿到了心脏,心脏就像遭了蛇咬一样狂跳不止。他趴在石桌上,忍痛摸摸那手指,发现它并没有断掉,就又拿刀去切。这一次,他把上半身的重量全都压在刀背上,只听“咯嘣”一声,刀刃触到了石头。他将左手举起,借助星光看见那根尾指只剩下极短的一截,才扔掉镰刀,用右手紧紧攥住断指之处。他忍着疼痛想,这样处理,大概不会有事了。

然而,喘息稍定,他觉得左手和整条左胳膊发麻变木,心想不好,残留的蛇毒开始发作了。果然,他很快觉得头晕目眩。抬头看看夜空,那些星星此刻全都跃跃跳动,且与他的心跳保持着同一的快节奏,砰然有声。他模模糊糊地想,啊,这难道就是天人感应?那么,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它会不会也这样跳呢?

心里想着太阳,星星却隐退了。他觉得身体慢慢飘浮起来,袅袅悠悠融入夜空……

醒来时,眼前一片紫黑,且嗅到血腥味道。原来,自己正趴在石桌上,面前是一滩血迹。他摇摇尚在疼痛的脑袋去瞧左手,发现那手已经肿成了馍馍,尾指的断处结了一团血痂。低头往地上寻去,见那断指躺在草丛里像一小段乌木,一些蚂蚁围在旁边又嗅又看,但谁也不敢上前享用这有毒的人肉。

他捡起断指,吹掉上面沾着的土屑,把它放在了石桌上。

他抬头看看,太阳正高挂中天,稳稳当当地运行着,并没有为他跳动。

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坐了一会儿,拿起那截乌黑的断指,起身走进茅篷。见草铺上空空如也,没有咬他的那位道侣,就转过身来,把断指塞进了门楣石下面的墙缝里。他想,这回有了为“白骨轩”作注的物件了,妙哉妙哉。

他将缺了一个指头的左手和右手同时抬起,放在面前看看,想:我正缺个道号,现在有了。

“九指道人。”他虚弱地叫了一声。

“在下正是。”他虚弱地应着。

“嗬嗬嗬嗬。”他轻声笑了起来。

他觉得头昏,想再睡一会儿,就躺倒在草铺上。刚一躺倒,便看见了墙缝里插着的老阚的烟袋,就起身将它取下,放在了铺边。他嗅着浓浓的烟油味儿在心里念叨:蛇兄,对不起,咱们还是各不相扰,各寻清静吧。

此后,那位道侣再没出现,不知去哪里修炼去了。

过了两天,老阚带着祁高笃两口子来了。祁高笃将带来的雨衣、雨靴、蚊帐和一箱方便面放下,气哼哼地质问石高静,为什么不把闭关这事告诉他。石高静笑道:“告诉你干啥,你住你的逸仙宫,我住我的希夷台,各行各的道,各走各的桥。”祁高笃说:“师兄你别挖苦我。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咱们毕竟师兄弟一场。”他说,前些天他去韩国考察,回来想知道师兄还在不在重庆,可是一直打不通师兄的手机。今天早晨他到市政府办事,遇到康局长,才知道师兄早已回到了琼顶山。

这时,米珍看着石高静的手满脸惊愕:“石大哥,你的指头怎么少了一根?”

石高静急忙用右手将那根断指遮掩了一下,说:“弟妹的眼真尖。不要紧,让蛇咬了一口,我把它剁掉,已经好了。”

祁高笃马上抓过石高静的左手,与老阚一同去看,二人都是唏嘘连声。老阚说:“我给你的烟袋没用吗?”石高静笑道:“现在才用。要是用得早了,这世上就不会有一位九指道人了。”祁高笃抚摩着石高静的手,痛心地说:“九指道人,九指师兄,你呀你呀……”

他放开师兄的手,走进茅篷看看,更是摇头感叹,说:“我不能让你在这里吃苦受罪,你快跟我走吧!你如果不愿住逸仙宫酒店,我可以给你另找一个地方。”石高静说:“我哪儿也不去。”祁高笃把脚一跺:“师兄,你怎么这么固执呢?你记不记得《悟真篇》上有这样的话:‘须知大隐居廛市,何必深山守静孤。修行混俗且和光,圆即圆兮方即方’?”石高静说:“我当然记得。不过,隐于廛市,和光混俗,是大根器之人才能做到的,像我这样道行浅薄之辈,最好息影山林,闭关一段时间。”祁高笃说:“你住在这里怎么办?不说蛇虫危害,就说吃饭这一条,怎么解决?难道你能餐风饮露,不食五谷?”石高静说:“我当然不能,有人给我护关呢。”祁高笃问:“谁?”石高静向老阚一指:“他呀。你看,这里一些吃的用的,都是他送的。”老阚说:“祁总,石道长想在这里住,就让他住吧,我照顾他。那边有人要用船,你们聊吧,我得走了。”

老阚走后,三个人坐到石桌边说话。石高静问米珍,今天是不是休班,米珍强笑一下道:“石大哥,那个班我上不上都行。”石高静问:“你身为产科主任,不上班怎么能行呢?”祁高笃说:“她已经被免职了。”石高静觉得诧异,问为什么被免职,祁高笃说:因为剖腹产的事。

米珍向石高静讲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原来,她第一次见石高静,听他说要少搞剖腹产,心中很是不服,就起身走掉。可是,她回去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石大哥的劝导有道理。再想想多年来她和同事一接到产妇,多是撸袖子,拿刀子,不知给多少女人在身体上心理上造成了伤害,不知妨碍了多少个孩子的自然成长,心中就生出了罪孽感。于是她向全科宣布,以后接了产妇,除非难产,决不再剖腹。这样一来,医院收入减少,医生护士的奖金也就减少,有些人很不满意,告到了院长那里。院长找她谈话,让她改回原来的做法,她据理力争,回去后还是坚持以顺产为主,院里就做出决定,将她的主任给免掉了。

石高静看见,米珍眉间的杀气果然减弱了许多。他问:“弟妹,你是不是后悔听了我的劝告?”

米珍说:“我不后悔。你的说法和我的做法都对,错在他们。他们免我的职,免就免吧,我无官一身轻,愿去单位就去,不愿去就在家歇着,多好呀。”

石高静摇头道:“不,你不能这样。你没到退休年龄,而且医术高明,歇下来太可惜了,产妇们肯定是需要你的。”

米珍看看他,低头思忖片刻,说道:“石大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该再去上班,我不能因为不当主任了,就忘记了一个医生的天职。”

石高静点头道:“这就对了。”

祁高笃从包里摸出一个大信封,递给石高静:“师兄,你不是找沈嗣洁吗?她给你寄来了东西,好像是一本书。”石高静大为惊喜:“是吗?快给我看看!”他把信封一把抢过去,见上面写着“祁高笃先生转石高静道长收”,急急忙忙拆开,从里面掏出了那本他曾经见过读过的《悟真篇》。不过,这本书纸厚色白,一看就知道是复印出来的。

祁高笃也傻了眼:“不是原件呀?这个坤道,太不厚道了!”

石高静翻开书页,见里面夹着一张折叠着的复印纸。展开看看,原来是沈嗣洁的亲笔信:

师叔慈悲!

首先请你原谅,是嗣洁从师叔寮房里拿走了琼顶山祖传的《悟真篇》。嗣洁多年来一直认为,师父应该把这书和龙头簪子传给嗣洁的,因为嗣洁是她的亲传弟子。没想到,师父羽化,师叔回国,簪子和书都到了你的手上。另外,卢美人霸占了简寥观,让嗣洁没法安养身心。嗣洁气不过,就决定拿走《悟真篇》,离开琼顶山。

不过,嗣洁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就把这书复印一份寄给祁总,让他转给你。这样,你还能读到这书,你的修炼也能从中得到帮助。

但嗣洁要告诉师叔的是,你不要再找我,我四海为家,你不会见到我的。

恭祝

道安!

嗣洁稽首

庚辰年二月二十一

石高静看罢这信,苦笑着递给了祁高笃。祁高笃看后气愤地道:“自古以来,衣钵传承都是听师父的,师父说给谁就给谁,沈嗣洁使出小偷手段,这怎么可以?她不让找就万事大吉了?该找的还要找,争取把书追回来!”

石高静说:“随缘吧。沈嗣洁寄来一份复印件,也算她良心未泯。”

祁高笃和米珍走后,他就读起了这书。《悟真篇》的原文他早已烂熟于心,现在他主要是看前辈们做的注解。天头地脚,字里行间,蝇头小楷,如蛇草书,都是他用心揣摩之处。那些文字,或让他会心一笑,或让他掩卷沉思。

看到中间,他在书页的空白处发现了一种很奇怪的文字:它们乍一看是汉字,但仔细看看,这一个缺了几笔,那一个的结构又不同常规,竟然不认得一个。

石高静想起,他上大学的时候泡图书馆,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种文字。他当时很惊讶,去请教图书管理员,人家告诉他,这是弹奏古琴用的减字谱。

对,是减字谱。

那么,在这《悟真篇》上写减字谱的前辈,肯定是会操琴的了。他为何要把琴谱写在这书上呢?估计不是随意之举,可能与修炼有关。可惜,我读不懂,更不会把它弹奏出来。

燕红的影子忽然闪现在他的眼前。他想,那个女孩会弹古琴,她认不认识这种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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