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里很安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以及刀尖割开血肉的滋滋声。
和护士、其他观看的医生一样，医院的院长也来这里看着手术。
他是来这里指导的。
“别着急，克洛克。”他沉稳有力的声音无疑是手术中的一剂定心针。“把刀尖往下一点点，是的，再往下一点点。”
凌夜听到了，但他没有照做。
院长虽然经验丰富，但他毕竟老了，再没有年轻时候的拼劲。
他只想着如何最安稳的结束手术，却没有思考过自己是否应该要冒着风险为病人拼一把。
喔，或许他想过，只是不敢。
他老了。
但是凌夜还年轻。
虽然说一个杀手拿着手术刀治病救人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讽刺。但凌夜的习惯是，做事情做到最好。
思索着记忆里的经验与知识，凌夜自顾自地继续手术。
院长看着他，摇了摇头，笑了一下，然后说道：
“那好，那你就尽管做吧，出什么后果我可不负责哦。”
他在一旁监视着凌夜的每一个动作，目光中除了紧张，还带着些许犹豫与纠结。
很明显他在思考着一些事情。
凌夜没有余力去关注院长，他必须要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手术中去。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小手术。
对着别人的脑袋动手动脚，这当然不是一个小手术。更何况这次的情况，哪怕是请了十余个专家讨论了之后，也仍然对这个手术感到无从下手。
从刚刚讨论的方案来看，病人苏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手术成功与否，结果无非就是在一个死人和一个植物人中，选择一个创造罢了。
刚刚院长所要做的，就是创造一个植物人。
但是凌夜他想，从那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中找出另一种结果。
至于成功率有多少——
反正除了失败便是成功，那么失败的概率就只有二分之一。
我们还有一半的可能性成功不是？
在死境里找到生机，绝地求生，这才能活下去。
凌夜对此再明白不过。很多年前他就是这样做的。
他拿着手术刀，动作如同机器一般精准无误。目光中的冷静堆出了漠然。
此刻他想起来自己上大学时，那个老师说过的话：
把他当成一个死人。
他说这样可以缓解手术时的紧张。
一具尸体，其实解剖起来和其他生物没有两样。每一个医生都解剖过动物，那么一具尸体，你怕什么？
当时课堂上所有学生都不以为然，但是凌夜，也就是当时的克洛克医生对此非常赞同。
是的，凌夜自己也同意这个观点或者说方法——
把它当作一个死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仍然在进行。
人的大脑是人体中最复杂的一个器官，指不定医生的手轻轻一抖，病人的某处身体就会永久失去知觉。
然后至今为止，手术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凌夜的手精准而又优雅地处理着每一个最细微的细节，在场的所有人都找不出哪怕一丝瑕疵。同时他们也没有看见过比这个还要惊艳的画面。
他们看见他的手很漂亮，刀更是如此。在指尖细微的颤动，跳着一曲华尔兹舞步。
这时候他们想起了院长对他的一句评价：
手术刀在他手里宛如一个优雅的舞者。
所有的一切都非常顺利，没有出现什么差错，看样子成功的可能性不小。
护士为凌夜擦了擦他额头上冒出的些许冷汗，然后继续在他身边准备着。
每个人都屏着呼吸，生怕因为自己出现了半点差错。
手术的进程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至今已经过了十几分钟。
比不上别人动辄几个小时，但凌夜所付出的精力不比他们少。
然后他眨眨眼睛，滋润自己长久未闭的眼球，深呼吸。
手术快要结束了，就差一步，最后一步。
他换了把刀，某种更小巧一点的，控制着它一点点、再一点点地深入。
直到凌夜从刀身传来了震感。刀尖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凌夜不得不选择停下。
很显然那不是脑组织也不是血管，和那种切豆腐的感觉不同，那是某种更为坚硬的东西。
那么，是头骨？
显然不是，二者的质感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虽然说它坚硬，但确实，它有那么几丝弹性。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的话，只能说它的感觉像是皮革。
可一个人的大脑里有一个皮革似的物品？
这怎么想都不……
等等，如果他的大脑里有东西，为什么CT照不出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在各种仪器地搜索下完美地自我隐藏？
凌夜皱起了眉头，但是却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于是他动了动刀尖，再次碰了碰。
“嘀！嘀！嘀……”
几乎是一瞬间，旁边的好几个仪器同一时间亮起了红灯发出了警告。
似乎在凌夜刀尖碰到它的那霎那，病人身体就有了一种巨大的瞬间的转变。
首先是血压，异常骤高，血管中的血液流得飞快，从伤口处喷射出来，迸溅在凌夜洁白的衣服上。
再然后是心脏，旁边心电仪的线条在几度高低起伏之后，变成一条不再波动的直线。
他的心跳停了。
一连串的变故让凌夜也在一瞬间失了神，当他意识到了这一切的时候，所有都已经结束。
或许两秒，或许一秒，或许在连一秒也不到的时间里这些就已经全部完成。
然后他回过神来，重新去感受它的存在。
但是原先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
它不见了。
或许说消失还为时过早，虽然很细微，但凌夜确实感觉到什么东西在里边运动着——也可能是蠕动着。
他还想在做些什么，但是病人已经死了，他没有继续的任何理由。
接下来的一切，都没有再给凌夜一探究竟的机会。
这可真是可惜。
在推开急救室的门前，在装成一副愧疚的模样之前，他如是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