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已至此,无论如何左右为难,女掌柜都不得不立即查清事情,并设法将对铺子的影响降到最小。决心一定,她立即说道:“这指印也有可能是其他侍女不小心弄上去的,但既然出事时侧夫人等都在屋中,少不得也要对比一下,还请您体谅。”
其他侍女云云,不过是缓和安抚的场面话而已,孙姨娘如何听不出来。她下意识地将手掩在袖中,脚下纹风不动。她亦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选择余地,若不配合,其他人同样会起疑心。但若配合地伸出手——
想到后果,她情不自禁将手又掩得更深了些,脑中疯狂地寻思着一个又一个脱身之计。蓦地,眼前一亮。
“我乃堂堂尚书府侧夫人,如何能轻易捺什么手印。不如这样,先让你们楼里的侍女对比,如果不是,我再勉为其难随你们捣腾。”孙姨娘语气强硬,不容置喙地说道。
明华容明知有异,却不点破,亦不为难,当即一口应下:“便依姨娘所言。”
倒是杜唐宝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声:“一个妾室而已,还拿什么大。连我都捺了,哼!”匆忙之际,也无人接她的话茬。
听罢孙姨娘的话,女掌柜立即看向翠色。这一次,她可没那么多顾忌和耐心,直接便命令道:“翠色,你过来!”
翠色再掩饰不住神情慌乱,吱吱唔唔道:“我……掌柜……我……”
明华容将她的慌张看在眼中,微笑道:“怎么,小姑娘脸皮薄怕委屈么。你且宽心,若真不是你,我回头必备上一份大礼给你压惊。”
听出她话里的调侃,女掌柜顿时将脸一沉:“不愿动?你们将她架过来!”
随掌柜进来的两名侍女立即应声动手,一边一个扭住翠色的手臂将她拖过来,不顾她哭闹挣扎,强行捉着她的手指按下指印。
虽因翠色用力挣扎,那指印改得有些糊了,但大体纹路还是相当清楚的。当下掌柜将两份指印拿在手中,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难看起来,嘴唇翕动几下,才惊怒交加地说道:“果然是这贱婢!”
一直在紧张关注事情发展的孙姨娘立即接口道:“我想起来了,我们大小姐离座去小窗前看堂下动静时,曾从这侍女身边走过,想来定是那个时候被做的手脚。”
说着,她指着满脸泪痕,惊惧交加的翠色痛骂道:“好个刁钻恶毒的小贱人,小小年纪便有这般狠辣心肠,竟然想用这招来陷害败坏我们大小姐的名声!便是你年轻不知事,也该为家中亲人多想想,省得一步行差踏错牵连了家人!”
翠色原本想要分辩,但听到家人那一句时,神情突然为之一滞,由慌乱而变为绝望,最后慢慢转成麻木,垂下头一声不吭。在旁人看来,便是一副认罪的模样。
孙姨娘见状,心里一块大石头立即落了地,骂得更加欢畅。
但当事人明华容却是神情淡淡,待孙姨娘停口微微喘气时,才不冷不热说道:“我与翠色素不相识,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陷害我呢?纵然是她将银梳偷放到我袖子里,背后也多半另有人主使。”
孙姨娘急道:“大小姐,定然是这贱婢眼红您骤然从乡下庄子回到帝京,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小姐,从此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嫉妒心起,才会做下这等事来。”
人在情急时往往口不择言,见孙姨娘急得不管不顾,将明守靖明令禁止再提的事情都当众说了出来,明华容眼中掠过一抹嘲讽,道:“姨娘怎么糊涂了,什么叫做变成?我本就是尚书家的千金小姐,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旁人再怎么羡慕嫉恨也强求不来。比起这些无稽之谈,还是如山铁证更加可信——姨娘莫忘了,这银梳上面,可是有两枚指印呢。刚才我和掌柜都看过了,它们——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闻言,孙姨娘脸色骤然变得比纸还要惨白。她愣愣看着小桌上的银梳与拓了指印的宣纸,突然如同疯了一样,急步上前将两样东西抢在手里,慌慌张张四下环顾一阵后,用力将两样东西从窗户丢了出去!
孙姨娘突然将物证远远掷出,实在事出突然,众人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随即交头接耳起来,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十分不善。如果说刚才只是六七分怀疑的话,现在则是十成十的。
但孙姨娘却不管不顾,毫不理会众人非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说过,我是堂堂尚书府的侧夫人,怎么能做这种签卖身契似的事呢,横竖已经查出是这个贱婢弄鬼,其他的东西不如丢了干净。”
言犹未已,突然有一件东西自窗外疾射而入,来势汹汹,迅若疾雷闪电,不偏不倚正正打中孙姨娘,深深陷进她的脸中!
“啊——!”
孙姨娘还未回过神来,便觉脸上传来一阵剧痛,令她险些昏死过去。她凄厉无比地惨叫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殷殷血迹立即流了一手,刹那间的功夫,甚至连衣袖都浸湿了!
“我的脸……我的脸……”她本能地觉得发生了很不好的事,但却苦于房中没有镜子,便一把捉住贴身丫鬟的手,急切地问道:“你快看看!我的脸怎么了?”
但素日对她言听计从,奉承讨好的丫鬟却满面惊恐地挣开了她的手掌,远远躲到一边去,嘴里甚至还无意识地嚷道:“好可怕,不要过来啊!”
孙姨娘再看其他人,亦是十分害怕。当接触到她慌乱无助的目光时,都纷纷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惊惧之色也愈加明显。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脸……我的脸到底怎么了?”越是得不到答案,孙姨娘便越是惊慌。脸上传来的疼痛愈发剧烈,她几乎要站不稳了,但依旧坚持着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茫然四顾间,她踉跄的脚步无意走到明华容面前。明华容不闪不避,神情一派平淡,甚至还带了几分隐约的怜悯,一语不发地指了指屋角净手的水盆。
——对了!水面也可以当做镜子!
意识到这点,孙姨娘立即跌跌撞撞奔了过去。当她终于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后,顿时呆住了。直到脸上源源不绝流下的鲜血将整盆水都染得通红,才崩溃地尖叫一声,颤抖着伸手摸到深深嵌在脸上的银梳,不假思索地将之拔起。这下牵连血肉的疼痛她再承受不住,银梳刚拔出来便立时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