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消融于一瞬。
东子的看护房本来在一楼，但因为上次她的逃跑，莫望心怕她旧病复发，将她的房间移到了三楼。
天微亮的时候，东子沿着用被单连结成的绳子，从窗户爬到地面上，她很轻，很容易到达地面。她小心翼翼，翻过看护院的围墙，便在街道上拼命的奔跑。她知道，莫望心只希望她好好地活着。可是，对于她来说，活着，已经成为了一种负担。
跑了一会儿，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街道上游走。她很饿，却没有钱，也没有手机。街上人来人往。有的人沉思，有的人神色匆匆，有的人左顾右盼，有的人眼神迷茫。只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像是一个多余的人，怀着多余的伤感。
她停停走走，没有具体的方向。
她想到了青梅，她唯一的朋友。
她不敢向路人借钱，怕别人说她是骗子。她借了一个电话打了一下。
嘟声断断续续，最后听到的是，电话那端传来的：“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她没听完，就挂断了电话。
夜幕降临，街道上灯火通明。她真的无家可归了。茫然走到一家婚纱店前，橱窗里是一个模特，它被套上了一件裙摆极大的婚纱。白色的蚕丝与珍珠，更衬出它的庄重与圣洁。她想进去，向店主讨要一件婚纱，终是没有勇气。
店旁的一棵樱花树开花了，一树的粉红，清风拂过，樱花瓣便簌簌地飘落。
她倚在树下，轻轻闭上眼。
仿佛回到了高考前夕，那一条窄窄的巷子，两辆自行车。
她早已厌倦了自己人生的漫长，属于她的美好，只停留在过去的岁月里。
“唉，唉。”有人打断了她的回忆。
“快醒醒，别睡在我们门前，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他头顶有大把的樱花飘落，像是一场疾行的雨。那人眉清目秀，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格子衫。
“请问你是这家婚纱店的老板吗？”
“嗯。”
“先生，我求求你，我需要一套婚纱，但是我没有钱。”
“你为什么需要一套婚纱？你有什么故事吗？”
“他在等我，我要去找他，我怕他等我等的太久。以前他总是在等我，我没有给他一个结果，我们两个人，是应该有一个结果的。”
“他是谁？”
“他是我用一生爱着的人。先生，我求求你，帮帮我，一套婚纱对于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付代价。我这里缺一个服务员，如果你愿意，可以给我工作。”
“我没有钱，我不能证明自己是谁，你为什么相信我？”
“没有那么多原因，明天你就明天来上班吧。”
他转身，说道：“你可以走了。”
他见东子低着头，没有反应，便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先生，求你允许我在树下睡一晚吧。”
他皱了皱眉，说道：“这里不能睡，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你睡在店里面的地上吧，店里好在还有几条毛毯，虽然地很硬，但总是能遮风挡雨。我走的时候会吧门反锁着的。进来吧。”
东子看了一眼自己褶皱的病号服，再看了一眼屋里的装修，她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叫什么。”
“东子。”
“你以后不要叫我先生了，听着总感觉我很老。我叫沈淼，三水一个淼。以后你就叫我老沈吧。”
“嗯。”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东子的生活作息都很规律。白天的时候会和顾客打交道，晚上仍旧做梦，她只做一个梦，梦里永远是王昭沉入水底的一幕。
沈淼是一个很幽默的人，他总有讲不完的笑话。每次自己讲完，总会笑个不停。仿佛那不是他讲的笑话，是别人讲的，每次讲都会笑的前倾后仰。
店里除了她东子，便没有服务员了。她问他为什么不多招些人手，他说他喜欢安静，简单。
他说这话的时候，东子才明白，他和她一样，都是一个怪人，一个渴望安静又害怕孤独的矛盾体。
那夜，空寂的天空飘着微微的细雨。婚纱店里的灯已经关了。
门前的樱花，被雨打的憔悴了许多。
东子坐在橱窗前，微风习习地扫过。
她在屋檐下，雨水并没有沾湿她的衣服，只有几片樱花瓣，飞散在她的发间。
她抱住双腿，在黑暗里听雨落得声音。
沈淼走出店门，坐在她身旁。
“在想什么？”沈淼问道。
“没有想什么，我只是在听雨。”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让来历不明你做服务员？因为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们很相似。我有一个姐姐，她很美。她年轻的时候，喜欢穿素白的裙子，留长发。在她十八岁的那年，她遇到了她真心喜欢的男人，最后嫁给了他。我以为，她托付了一个值得她终身信赖的人。但是最后，那个男人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怀疑她。她明知道真相，却护他周全。她宁愿他误会自己一辈子，也不愿说出真相。后来他们分居了，我便从来没有见她笑过。自那以后，我辞去了工作，开了这家婚纱店。我做了很多套婚纱，却没有爱情。每当我做婚纱的时候，我都会提醒自己，这一切梦幻都是假的。我的心，随着姐姐的死，已经死了。”
东子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我的爱人因而死，我的父母也离开了我。我最好的朋友，了无音讯，我的孩子，不过是我幻想的产物。我最信任的儿，逼着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快要窒息了，她缓缓接着说道：“我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我的出生之日是被众人诅咒的日子。如果说还有唯一的愿望，便是我还欠着他一个承诺。我答应做他的新娘。我不会让他等太久了。他一直都在等我，我不会让他等太久了。”
沈淼叹息道：“无论如何，都是你的人生。你有选择的权力。”
“你知道最近的火车站吗？我想去旅行。”东子问道。
“嗯，市郊那里就有火车站，要我送你去吗？”
“不用了，有人会陪着我，和我一起的。”
“明天三个月的期限就满了，我会送你一套婚纱。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我要去结婚。”东子禁不住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