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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浩子住我隔壁,从三岁开始,只要我妈一做虎皮蛋炖红烧肉,他准闻着味来我家蹭饭。

我妈经常开玩笑逗他说:“以后做我家女婿吧,啊姨天天给你做红烧肉。”

浩子捧着舔得发亮的碗,头如捣蒜。

我嫌浩子是个跑步慢穿衣胖的小胖墩,每当这时,浩子总是一脸傻笑,用两坨腮帮子肉把原本就小的眼睛挤得只剩两个牙签洞来逗我笑。

我讨厌吃鸡蛋白和胡萝卜,但我妈每天都给我做,每次浩子来蹭饭,我就偷偷丢到他碗里,时间一久,他一上桌就很有眼色的主动把我碗里的蛋白和萝卜夹过去,吃得津津有味。

我一直以为他喜欢吃这两样东西,直到他妈妈来我家聊天,无意中说道浩子讨厌吃鸡蛋和萝卜,怎么喂都不吃,我才知道他是纯粹为了帮我才咽下去的,还表现出那么爱吃的样子,才三四的孩子,完全就是影帝的料了。

浩子和我都喜欢玩捉迷藏,广场边上有一排鸡冠花,他每次都藏在鸡冠花后面,他妈妈经常给他穿亮色的小衬衣,他肚子圆,裹在小衬衣里就像只充满气的亮气球一样惹眼,让我老远就能在一片深色的叶子和暗红色的花丛中看到他。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转移,有那么几次,因为大人喊吃饭或是动画片开播,我完全忘了还躲在鸡冠花丛里的浩子,直到浩子妈过来找人,我才想起鸡冠花丛中的浩子,等我们赶到,果然看到已经靠着花盆睡着的浩子。

浩子因为等我,在初冬的广场上睡了一觉,第二天果不其然发烧了,我妈赶紧做了他最爱吃的虎皮蛋炖烧肉跟我一起送过去,我问他为什么天黑了不知道回家,浩子就裂开嘴嘿嘿笑,把眼睛挤成两个牙签洞,边吃边说:“怕你找不到我着急。”

我妈说浩子心眼实在,以后是个痴情种,浩子妈也觉得我文静乖巧,以后是个好姑娘,两家大人关系融洽,说笑间就让我们定了娃娃亲,浩子来我家更频了,但凡他家有点什么好东西,他准往我家搬,浩子妈不得不提前二十年数落她儿:有了媳妇忘了娘。

上了小学,原本跟我高矮差不多的浩子,一下就蹿了起来,高了我一头后,肚子也没有了,随着运动量增大,逐渐成了名副其实的猴精,每天牵着我的手,一起上下学。

浩子跟我同班不同桌,班里每个学期都要随机抽签组合同桌,那一次我特别点背,抽到年级臭名昭著的小霸王,看我愁眉苦脸,浩子自告奋勇跟老师说要跟小霸王一桌,可老师不同意,毕竟开了先河,后面就不好管理了。

小霸王轻车熟路的在课桌上拉了一条三七分的三八线,我天天诚惶诚恐,就怕越界,但我再小心,也有大意的时候,等我胳膊一过线,小霸王抄起三角尺就戳我胳膊,我刚要喊疼,就听小霸王喊得比我还疼,我一转头,看到浩子站在小霸王身后,正怒气冲冲的扯他的头发。估计在这个班里,还没人敢跟小霸王开战,等反应过来,看到薅他头毛的竟然是看起来瘦猴浩子,翻身就把浩子打倒在地。

这简直是场轻量级对仗重量级的无界限比赛,小霸王打起浩子来就跟打沙袋一样,浩子身上头上脸上很快就留下了各种被打,拍,捶,踹过后的红印。

孩子们看到打架都起哄,我吓坏了,站在原地不敢动,直到老师赶来,才把两人分开。

浩子已经被打出了毛边,放学后拉着我早早就跑出校门,我以为他怕小霸王找他麻烦先走,没想到他竟然提前在路边蹲守小霸王。小霸王看到浩子那伤兵败将的样,以为他是来道歉求饶的,没想到浩子捂着伤口,指着我对他说:“跟她道歉,不然你今天别想走!”

于是,小霸王又把浩子一顿暴揍,走了。

看到伤痕累累的浩子我哭得稀里哗啦,浩子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我后面,我边哭边说:“你要是死了,以后谁娶我?”

浩子顶着熊猫眼,举起手发誓:“我不会死的,我一定会娶你!”

浩子跟家里人说身上的伤是不小心摔的,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浩子顶着一脸的淤青,又来让小霸王认错。

小霸王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拳挥过去,这次浩子看准机会,一口咬在小霸王的手臂上,直到老师赶来。

这次小霸王哭成泪人,指着自己手臂上一圈血印跟老师告状,浩子的样子更惨,昨天的淤青还在脸上,嘴里却依旧让小霸王道歉。

或许是被浩子的疯狂举动吓到了,一直横行霸道的小霸王竟然跟我说对不起,我吓坏了,浩子拉着我微微发抖的手,说:“有我在,别怕。”

有了浩子在身边,我终于敢抬头挺胸的接受小霸王的道歉,老师怕浩子再因为我去跟小霸王打架,隔天就把小霸王调走了,擦掉丧权辱国的三八线,我顿时松了一口气,第一次体会到,有男生为自己而战的骄傲。

我让我妈连夜做了份加大号的红烧肉,不顾她的调侃笑话,送去慰问伤员。

浩子吃得狼吞虎咽,我满眼崇拜的问他:“打架时不害怕吗?”浩子边摇头边露出标志性的傻笑:“我爸说了,男人就要保护自己的媳妇。”

没有了两坨腮帮子肉,浩子笑起来眼睛再不是牙签洞了,而是细长单眼皮,眼里全是晶晶亮。

青春期的我们迎风生长迅速发育,上了初中,浩子从单薄的瘦猴迅速长成一米七几的大小伙,膀子宽了身板厚了,变声期的他捏着尖细的嗓子顶着稀疏的小胡子,依旧天天骑车跟我一起上学放学,我们依旧同班不同桌。

物理课上,我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忽听坐在后面的男生一阵哄笑,我茫然不知所以,浩子已经“腾”的一声从右后方的座位上跑过来,不顾讲台上那位年轻女老师错愕的目光,当众解扣,把校服脱下来给我围在腰上。

那时正值盛夏,大家都只穿一件短袖的校服,把衣服脱给我后,浩子光着上身,在全班震惊的表情中,光着脊梁一溜烟的跑出教室,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气喘吁吁的冲回来,递给我一包护舒宝。

整个初中都知道了我是浩子的媳妇,只要跟我有关的事,大家都会望着浩子,跟浩子有关的事,大家都盯着我,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

青春年少的我们总少不了口角分歧,我是个十足包子,嘴笨脸皮薄,就算心里生气也不敢对人发火,唯独敢在浩子面前,原形毕露火气十足。

每次因为小事凶完浩子,他总是小声抱怨:“你对谁都包子,就知道对我凶。”

我讨厌别人说我是软弱任人欺负的包子,但事实上,我的确就是只敢对浩子凶的包子,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凶他,他都会咧嘴傻笑跟在我后面不离不弃,而别人不会,凶浩子的成本,比别人低得多,势利是天性,年纪轻轻的我,已经学会了衡量利弊。

偶尔我也会憧憬未来,我们的前路已经清晰无比,我会和浩子一起考进本市的大学,毕业后找个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过完一生。我以为我们会相亲相爱的一直走下去,但事情,总会在你想要直走的时候,拐一个弯。

高二的时候,班里来了一位北京转来的插班生,他以一种杂志上才能看到的高大帅气,碾压着十八线小城的土鳖男生,同样丑到爆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搭配他手上缠着的运动手腕和时尚手链,竟然潮感十足。

在那个女生都没有喷香水的年代,他就使用了男士香水,不是恶俗劣质的地摊货,是一种,让人能瞬间坠入梦幻,混和着青春,阳光和甜蜜的味道,这个味道,让他自带了一种与周围汗臭味和香皂味隔离的光环。

他毫无悬念的,成了全校的男神,也出乎意料的,成了我的同桌。

浩子如临大敌,竟然又像小学时那样,主动请缨,要求老师让男神跟他同桌,不同的是,这次不同意的人,是我。

我上学之前,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匆匆扎个马尾或是编个土气无新意的辫子就出去,我开始关注时尚发型,还偷偷抹了老妈的口红,每天在头发扎上不同的发卡,面对日新月异的我,浩子忧心忡忡,这个连我挖鼻孔都会夸我挖得漂亮的人,开始竭尽所能的黑我。

我不理浩子的毒舌,依旧我行我素,直到明明只用穿运动内衣的我,固执的穿上成人加厚垫BRA,顶着不协调的曲线出现在浩子面前时,他气得扭头就走,车子骑得飞快,第一次没有等我。

我上学放学不再等着浩子一起走,我开始介意父母对我和浩子的调侃玩笑,我不愿再被叫成是浩子媳妇,面对同学们一贯的说笑,也黑脸走人,浩子默默看着我的变化,眼里全是痛苦愤怒。

我不可抑制的喜欢上了男神,我知道这对浩子是一种背叛,我不敢告诉浩子,只能找各种理由给自己开脱。我安慰自己,浩子从来没正式说过我是他女朋友,而我,更没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我这样,不算脚踏两只船,更不用跟浩子解释什么。

我就这样一边瞒着浩子一边跟男神交往,直到我挽着男神的手,被踢球路过的浩子撞见,所有人都以为浩子会冲上去跟男神干架,包括我,但浩子没有,只是落寞绝望的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鼻头发酸,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道德负罪感,虽然我们都知道,所谓的娃娃亲,都是调侃和玩笑。

我硬着头皮让浩子不要告诉我父母,浩子低头没说话,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责怪过我,我不想看也不敢看他发红的眼圈,我只知道,无论我跟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父母还是知道了我早恋的事,十分震惊,不是因为早恋,而是早恋的对象不是浩子。在他们心中,三天两头来我家帮着干活的浩子,早已是他们的半个儿。

男神很快被老师调开,父母轮流接送我放学,为的就是在高三这个紧要关头,让我心无旁骛的考学,但是,面对老师和父母的阻挠,做了十多年包子的我,为了男神和爱情,第一次反抗了。

当我用满不在乎自暴自弃来对付老师和父母的时,我看到了竟然比我还自暴自弃的的浩子,他跟着一群混混,抽烟喝酒打牌逃课,成天无所事事的混迹在大街小巷,看到我时,除了满眼满脸的冷漠,再无其他。

高考结果可想而知,原本可以考一本的我,考到了一个四流学院,好在学校在北京,男神也要回北京,我也算是得偿所愿的去追逐自己的爱情了。

而原本可以考重点的浩子,竟然没去参加高考,后来听我妈说,他独自去南方打工了,而他的父母,气得双双病倒。

我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浩子,竟然如此的倔强反叛,我不清楚自己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伤害,我只知道,自此以后,我们彻底断了联系。

来北京不久,男神就跟我分手了,我以为能天长地久的爱情,就这样成了短暂的回忆,我终于也尝到了浩子当初所受的痛苦,那个从小护着我,为我打架,发誓要娶我的那个男孩,我在把他狠狠的伤害后,彻底弄丢了。

春去秋来,我陆续从老妈嘴里听到有关浩子的消息,他去了南方,因为没有文凭,吃了很多亏,现在回家创业,失败后又欠了一屁股债,为了给他还债,家里连房子都卖了。

每每说起他,老妈都会叹气:“多优秀的一个孩子,如果当年参加高考,现在肯定不会是这样,如果当年你们……”

这样的话就像一根刺,无时不刻让我痛苦自责,我用忙碌来麻痹自己,毕业,求职,工作,好在大城市的生活让人没有一丁点的喘息机会,我用忙为借口,逃避回家,我宁可把父母接来,也不敢回家,我怕遇到浩子,怕看到他那双冷漠的双眼。

直到两年后,再次听到浩子东山再起小有成就的消息,我才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家了。

在以前我们经常捉迷藏的广场,新开了一家咖啡厅,我在那里,看到了多年不见的浩子。

我心里忐忑,原本想好的各种词,却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发不出半个音来,褪去青涩的浩子,已经没有了青春期的反叛冷漠,取而代之的,是跟我重逢后的喜悦和岁月沉淀后的坚毅稳重,我像个傻子一样站着,他快走两步过来,像老朋友相见那样,跟我用力相拥。

浩子的后面,始终跟着一位面带笑容的温婉女孩,浩子跟她介绍我时,说的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跟我介绍她时,说的是:不离不弃的媳妇。

看他温柔的握着女孩的手,朝她露出当年只对我才有的标志性傻笑,我知道,曾经的那个浩子,又回来了,那一刻,在我心里扎了多年的刺,忽然就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的拔掉了。

我们说起以前的很多趣事,我笑得眼眶通红,酒酣耳熟之际,我似乎还能听到那句:“长大后,我要娶你做我媳妇。”

虽然,最终没能成为你的媳妇,但我仍感激,在那段珍贵的青春年岁里,有你,陪我一起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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