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已身陷魔沼,初出魔林,又入魔沼。
沼泽对我和羊春来说,都不算陌生,不管是斯拉里岛练兵还是大草原上行军,类似这种身陷沼泽的次数已着实不少,因此尽管我和羊春慢慢地陷身其中,却也并不如何慌张。
既然是魔沼,在“魔鬼地带”中排名又在魔林之后,那其可怕之处似是应该较魔林犹有过之,似乎不像表面这样简单。
我向四周环视,只见周围混沌一片,看上去无边无际,就连魔林都望之不见,而压轴的魔崖更是看不到丝毫端倪。
魔林、魔沼、魔崖似是毫无关系,但必然又是有着联系的,甚至或者这三者本就是三位一体的,单以三者统称魔鬼地带即可看出端倪。
虽是越陷越深,但我却并不惊慌,放松下身体,仔细捕捉着沼脉的流向。
泥沼正如水一样,也分死沼和活沼,死沼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只如一潭死水一样,只要你会游泳便可安然渡过,当然,在死沼中游比在水中游是要困难许多的。
而以魔沼的可怕,似不该是死沼这么简单,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果我估计的不错,魔沼定是活沼无疑。
活沼无疑是会流动的,要脱离它虽非难事,但也非易事,但问题是魔沼之岸在哪里,若是无边无际,纵使不被淹没的话,也会被饿死。这里不比大河、大湖、大海,可以找到吃的东西,而且纵非如此,恶心也要恶心死了,凡是泥沼,似乎总是让人联想到“恶臭”二字。魔沼不止是不例外,更是更胜几筹了。
它不仅有着尸臭一般的恶臭,还有一种呕吐物的味道,以及排泄物的味道,更有着久不见阳光的霉味,混杂在一起,要多难闻有多难闻,这股臭味比身陷泥沼更让我厌烦。
而最不堪的是那种深入心底的阴寒,这种感觉或许更像是身处地狱吧,这种阴寒比之魔林更为可怕,魔林中的是刺入你的皮肤,而魔沼则是直指你的内心。
奇怪的是,魔沼之内居然还有声音,那声音似乎是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又好像是打饱嗝的声音,极为奇怪。
这时魔沼之上,已到我的胸部,羊春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一陷入泥沼,羊春已卷起四条腿,这无疑使得它下陷的速度大减。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就好比是一张纸,若将它平铺在水上,它便不会快速沉入水底,而若是揉成一团,就会立即沉入水底。用武学上的原理来讲,一个人施出全身内力发出一掌击向敌人,若是掌力分散,不能集中到敌人身上或是身上的一个部位,威力就小得多,反之,则即使未施全力,也可致敌人于死地。
用一个人们常见的事来讲,为什么箭是越锋利越细来得威力越大?道理也是如此。
活沼与活水不同,活水有水源补充,有进有出,自是可以流动,而活沼则没有此等条件,而它之会流动,多半是由于沼底的“漩涡”所致。
水下亦有漩涡,风有风眼,即使是大沙漠之下,也有类似漩涡的沙眼,这些都是极为危险的地方,水上行船的人最怕的就是遇到漩涡,一遇漩涡,通常是船毁人亡,给绞得粉碎。
但我现在要进的就是魔沼的漩涡,因为漩涡的正中心乃是最为安全的地方,等我被卷进漩涡之时,随着它的卷力——正如被吃人树所卷时一样,加速进入涡心再用轻功跃出,到时平卧泥沼,便不再有沉没之虞,而再以我四两拔千多之巧劲,当可保羊春无恙。
眼望,耳听,鼻闻,我当然不会用嘴咬咬这泥沼是什么,但我还是用手抓起一把——身体上的触觉总是不如手。
我一抓,竟然没有抓起,我的意识当中,这想当然只是一把烂泥而已,可是竟然没有抓起。我不由一惊,魔沼,果然透着一股邪气,我的身体忽然一紧,似乎被蛇缠住,跟在魔林时的感觉一样,但又有不同。吃人树缠住的感觉是把你勒紧缚住,而魔沼却是要把你吞噬,现在的情形,就像是一条蛇吞了一只比它还大的青蛙蠕蠕而动。
纵然我经历过的诡异的事已不少,却仍为这事而感到惊诧,我运力又抓了一把,这一把以我的十足功力来说,便是精良的兵器也非给我捏断不可,却仍抓不起一把烂泥,而我周围的烂泥竟把我缠得更紧。
而我身体周围及下边却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再看尚离我一丈远的漩涡已消失不见,那么,我此刻所在的就是那个漩涡了,难道,那漩涡是会动的?
莫非,正如魔林是死林一样,魔沼反而是有生命的?
我足下一着力,又深陷几分,淤泥已到了我下巴,我身子一转,借着这股下踩之力,身子如陀螺一般,飞快旋转起来,越转越快,终于离合力大于漩涡吸引之力,我嗖地一声腾空飞起,那漩涡亦消失不见。
我虽不能像火鸟斡勒海长久停在空中,但呆上一时半刻也不是太大问题,毕竟,我的“鱼飞”也不是白练的。
我一见羊春又朝魔沼中陷入几分,就凌空一掌击在它后臀,羊春趁势游走一段距离,身子上浮了一下。
我居高临下,朝四周望去,可见度比在魔林中要好了许多,但仍不见魔沼之岸在哪里,无论如何看,魔沼与其它沼泽都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适才身陷其中却确实感受到了它的特异,尤其是不能抓起一把来,到似是魔沼是整个一块似的,但不知为何我却能肯定它不是阵势,那么,它是一个生命体!
不管实际还是传说,似乎都没有这种怪物。
我心念一动,双掌疾拍魔沼远处,连发几掌,只见平静的魔沼立即起了变化,每掌击中的地方立即产生了几个漩涡,像是动物或人受到刺激时的反应一样。
这更肯定了我认为它是一个生命的想法。
显然不是蛇,虽然它似乎与蛇有着许多的相同点。蛇毕竟是有脊椎动物,形状究竟不可能任意变化,看它的蠕蠕而动,倒有几分像是豆虫,可世上又哪有如此大的豆虫?
蓦地,我忽然发现蠕蠕而动的魔沼当中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弯弯曲曲的细缝,我一掌拍去,这次不仅没有出现漩涡,反面裂缝稍稍大了些,不过转瞬间裂缝已消失不见,再次成了圆圆一团。
我一想,它既然受到刺激会有反应,那么刺激再大一点会不会就是生气甚至暴怒?我决定冒险一试,我从怀中摸出几颗雷火弹,朝四下掷去,我知道以魔沼的柔韧,即使是击中也未必会爆炸,因此,在将中未中魔沼之时,我右手手指连弹几下,劲气迸射而出,以引爆这些雷火弹。
这指法是跟瞿塘峡所学,虽与他弹指的威力、丰姿飘逸远有不如,但准头、时机把握得还准,雷火弹都爆炸开来。
这一炸,登时将魔沼被炸的地方炸底了尺许,连颜色都变浅了一些,不过转瞬间就又恢复回状。
至此我彻底肯定它不是单纯的沼泽,而是一个生命体。
——不过,它的韧性也真强。
看着它此起彼伏蠕蠕而动,我忽然有了一个极端荒谬的想法:这莫非是成了精的大肠?!
除了颜色是黑的外,这实在是太像是团在一起的大肠了!若非是呼吸还算通畅,我甚至要怀疑我现在就在一个巨无霸的肚子里了。
大肠,一只有生命力的大肠……
实在是匪夷所思。
如果这真的是一只大肠,那看来必须杀死它才能到达魔崖了。要与它讲道理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到现在为止,它对我并没有进行主动攻击,我若想杀了它看来只有逼它出“手”了,只是若是它出手,会有些什么招数呢?
许是看了它笨重的体态,我倒是并不认为它有多可怕。
我缓缓落到魔沼上,调匀气息,在空中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颇为耗费我内息体力,在魔沼的一起一伏之间,羊春又浮上来几寸,只有腹部还陷在沼泽里。
跟一只大肠作战,想想我就有些好笑,但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魔沼的排名还在魔林之后,又是魔鬼地带的中间地区,进退无路,根本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我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既然当它是大肠,便当它是大肠。
我正要再行攻击,忽然听到一些声音,那声音竟是人声,我忙运起“灵辩之术”细听,才发现人声竟是来自那蠕蠕而动的大肠!
声音飘忽不定,虚无缥缈,只听一个人说道:“这刚才莫不是地震了,怎么我房间都塌了?”听声音年纪并不大,但接下去发现此人的辈份却是甚高,而且口音并不似是铁马口音,另一个接口道:“您老这就错了,这哪里是地震,分明是铁马骑兵团的雷火弹——不过也难怪您老不知道,这雷火弹是十年前才发明出来的,您老进来怕有几百年了吧?”开始那人道:“那是当然,我排名第一百三十四位,怎么着也有两百年了。”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又有一个接口:“早几百年算啥,都成鬼了还争个屁,看谁能早投胎吧!”这个人则是正宗的铁马国口音,一听之下,我才恍然,这些大肠内的都是鬼,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死魂灵。
本来人鬼之间不可能通话,但曾随我父学过通灵术,因为好奇多下了几分力,这时方才显出效用了,我不插话,继续听他们讲,或许能从他们对话中了解到一些大肠的事情。
那一百三十四号死魂灵不耐烦道:“你小子懂个屁,老子来呆了两百多年都没能投胎,你才来了五年就想投胎,做梦吧!你没见都排到九万多了吗?只怕咱们都再没有机会转世抬胎了!”
那后来的死魂灵不满一百三十四号死魂灵的口气,吵了起来,慢慢参与的人越来越多,怕有千万人之众,铁马国曾有一句俗语:阎王不在家,小鬼乱喳喳,极言吵闹,我今日算是亲自领教过了。
慢慢地我听出了一些端倪,原来这些死魂灵要么是从金戈王朝那边误坠魔崖,要么就是从铁马王朝这里魔林进入的,只是如何进入这大肠怕是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听着听着,我不禁哑然失笑。只听吵闹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演变成了两国之争。
“先来就了不起吗?我们铁马国人多!铁马公民何在!”只见一个声音高喝道,正是那排名几万的铁马人。
忽然一声巨响震了我一跳,原来竟是几万死魂灵同声大喝“在!”我暗道:铁马国的人可真团结,忽又一转念,这几万人大喝一声,声音极齐,倒似训练有素的骑兵,随即恍然,这定是五年前大尊领的四万骑兵了。
这声音登时压过了金戈国的人,不一时金戈人纷纷反击:“人多就了不起吗?要不是你们这四万大群猪往这里挤,我们还可以多个一百年呢!”“对呀,就是!做死魂灵也比没有灵魂强!”……
一时之间,又吵成一片,他们的谈话我隐约听出一点头绪,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出来。
国界之争,在阴间(或者尚不能称为阴间)尚且如此,我叹息一声。我正要插话问几件事,忽听当中一人大声道:“别争了别争了,还是让老大来说!”老大自是死魂灵一号。
老大并未说话,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一听之下,一口气运不匀,几乎要陷到魔沼中去。
这一声叹息叹得柔肠百结,仿佛天外来音,在我所见过的人当中从来没有哪个能叹息得如此深情、无奈、柔媚、又如何多情……
这个死魂灵的原身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这一叹之后,便再没说话,一阵静寂,然后就听那个带头争吵的纷纷道歉。这个女子仅仅一声叹息,就有了如此大的威力和魅力。
然后女子才道:“我来之前,金戈和铁马还是一个国家,并没有分裂,说来你们三百年前还是一家,又争什么呢?”女子顿了顿,才道:“你们作这些无谓的争吵又有何用?倒不如助上面这人,否则,只怕我们连魂灵都没有了。”
我吃了一惊,这“人”竟是如此——特异!我父复达奚曾给我讲过,人的功力到达一定程度时,可以修习通灵术与尚未到达阴间的死魂灵对话,而死魂灵却不能主动与人对话,否则,在你看不到任何人的情况下突然有“人”跟你说话,还不把你吓死。
而这个一号死魂灵却似乎突破了这个限制,她的这句话也似是对我来说的,莫非,她元身未灭,只是魂灵被困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