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毛赶到阿远的住处,知道事情经过,劝了阿远一天一夜,阿远一句话都没有说。王大毛又守了他一天,实在撑不住了,不知不觉睡了一会儿,醒来时阿远不见了。
再后来,他也看了新闻。
传闻有两个版本,第一个说阿远找到那两人的住处,只有一个人在家,阿远先杀了一个。然后开始等第二个。等了三天三夜,第二个人回家,阿远杀了他。第一个被杀的人已经臭了。
第二个版本:阿远冲进屋的时候,两个人都在。阿原先杀了一个,然后用枪顶着第二个人的头,跟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的话,那人大小便失禁了数次。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阿远崩了他。
关于阿远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星期六和星期****病了两天,输液,吃药。星期****坐公交车回学校,学校离车站还有很远,每次我下了车都会坐一辆平板三轮车到学校。下了公交车太阳很大,阳光照在灰白的水泥人行道上反射着白亮的光。人行道是那种九格的水泥方砖铺成的,小时候,我和阿远曾经试过,我们按着人行道的方格走,每走一步两腿中间正好是一块砖的距离,这样,我们几个小伙伴并排可以走得很整齐。
现在,我则可以跨过两块砖。
我下意识地按着砖块的距离向前走,竟忘了坐三轮。我脑子里毫无意识一片空白,手里拎着换洗的衣服和书包,顶着耀眼的阳光,奋力前行。阳光炙烤着皮肤,有轻微的痛感,这让我感到舒服。
旁边有个穿裙子姑娘举着遮阳伞姗姗走过,用手里的报纸扇风;迎面一个胖子腋下夹着皮包,用手绢不停着擦着脖子上的汗水,龇牙咧嘴;一辆超载的大货车离我身边半米远呼啸而过,宽大的轮胎碾过地面,黄色的灰尘腾空而起,行人纷纷躲避;即将干枯的柳树叶子蒸腾着最后一丝氤氲的水分,那缥缈的热气笼罩着柳树看起来如在水中,知了疯狂的吼叫着,震耳欲聋……
我毫无知觉,心如止水。平整的水泥路面晃得我眼前发黑,我沿着砖块步幅均匀的快速向前,竟然还觉得有点冷,没有一丝汗水。
下午,我回到学校,爬到上铺,眼瞪天花板,瞪了一下午。
晚上,我径直走到学校的小饭店。我和阿远经常在这儿喝酒,阿远曾经和老板混得很熟——他总是很容易就跟小饭馆的老板混熟。
我正在发烧,自己喝了半瓶白酒,脸红得厉害。
老板过来问我怎么了,有什么事不高兴?我说没事,小时候捡的烟盒丢了。老板不信,笑了,拿出一瓶五粮液,坐过来和我一起喝。
我说这么好的酒你真舍得。老板说不是买的,朋友送的。
我说了一句话老板后来说很有道理。我说:“不要欠朋友的太多,因为你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还。”我说完差点流泪,我从小学毕业之后没哭过,我要保持纪录。
后来,老板用他进货的小面包车把我送到医院,我突然想起阿远。
我一路在想,阿远为什么一直只跟我说他的高兴的事呢?难道是他好面子,虚荣心吗?我知道他从来不想输给我。
他出事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是怕麻烦我吗?还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算是他朋友呢?
可能他没觉得我是朋友,因为他说过,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想着,心里好受了很多。
老板说我从学校到了医院,一路都在笑。
我感叹上苍总是在我最快乐的时候夺走我的朋友,在我刚刚感到快乐、刚刚感到一点成就、刚刚想为我爱的人做点什么的时候。
我想没有阿远,我一定没有今天。我很感激阿远在初三、在很多时候给予我的帮助,我却从没给过他什么。
可能在我心里一直就没有真正看得起阿远,我认为他性格很懦弱、虚荣、好面子,我想他可能一辈子不会有什么出息……我为我曾经如此卑下势利地去想自己的朋友感到非常的羞愧。
最后见阿远那天,阿远叫了我一声“兄弟”,他平时很少这样叫我。
我想他那天他在阳光下一定是在笑。
可是我不配,真的不配。
大四那年,我在宿舍床下发现了阿远借给我的磁带。
(2)
大学四年到现在,我没打过一次架。
我很顺利地考试、升级、竞选学生干部、入党、得奖学金、毕业设计、答辩,一气呵成。
所有人都说我是个很顺的人。
我大三那年,关小雪出国,我们分手。
长雷中专毕业以后到了一家中日合资的五星级酒店,从服务生干起,自学日语,一直做到大堂经理,现在已经是一家外国餐饮机构招聘的年轻副总。我结婚时长雷做我们的伴郎,他女朋友做伴娘。长雷的女朋友很漂亮很文静,很听长雷的,每做一件事都要用眼神询问长雷。她和我老婆关系很要好,我曾经打趣她,让她和我老婆指腹为婚,羞了她一个大红脸。
安涛中专毕业以后和他老爸做药品和医疗器械,销路好的时候狠赚了一笔,后来不常联系了。
包子大学毕业搞了建筑,现在在一家建筑设计院当上了工程师。
包子的弟弟当了警察。
王大毛技校毕业后当了工人,今年刚得了个大胖儿子。
小宇技校毕业当了半年工人,然后转行做建材、搞装修,我的新房就是他装的。一次暖气漏水,我在电话里骂他的活儿是豆腐渣工程,他嘿嘿地笑,马上派人过来修。
婷医科大学毕业,当了医生。
飞机死了。
大脑袋故意伤害罪,八年大刑,明年应该出来了。
六子做了南城的老大。
那次是小伟出事以后我第一次见到六子。六子比原来胖了,也白了,戴着眼镜,我突然想起很早他的眼睛就近视了。
他从前面走过来,有点像小伟。
六子大老远就和我打招呼,我向他介绍我老婆,六子怪我结婚不通知他。我们三个边走边聊。
正说着,两辆新款奥迪A6“嘎”地停在我们旁边,六子向后一拉我们,自己快速靠住一根电线杆,手伸向后腰,紧张地看着这两辆车。
车窗同时摇下,每辆车里有五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向六子点头:“大哥。”
其中一个说:“您去哪儿?我们送您。”
六子舒了口气,问他们去哪儿?他们说把昨天定好的事办了。
六子说小心点,回来给他打电话。
车走后,我笑着问六子怎么那么紧张。
六字苦笑说:“不是紧张,上次我就是只注意前面的车,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捅在腰上,差点要了我的命。”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久,但谁也没有提起阿远和小伟。
从那次见面以后,我经常能看到六子,我觉得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每次我看见六子,都觉得他有点像小伟。
阿远妹妹的婚礼是小宇主持的,王大毛是总调度。
车队的十二辆车都是六子找的,头车是加长卡迪拉克,后面除了摄像车以外是一水的奥迪A6,六子的兄弟有八辆摩托开道。
婚礼进行得很圆满。
主宾席上多摆出一副碗筷,一张座位,我知道是给阿远的。阿远的父母分别到场,很动情,哭了。我老妈也跟着哭了,回来我埋怨她瞎凑热闹,她训了我一顿。
婚礼上,盒子喝醉了,满嘴胡话,他酒量很小经常喝醉。六子也喝醉了,他原来酒量很大。
那天我没去,我老婆去了,帮着张罗了一整天。我后来看了录像。
我没敢去,我要保持不哭的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