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男子明显地身形一滞,我转过身面朝着他,目含怨恨地继续说道:“是不是也要杀我啊?你来杀我啊!我就站在这里,等着你一箭将我射死呐!怎么,如今不动手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迷茫悲恨织成罗网渐渐缚住我的灵魂,压抑得我想哭。
陆离并不说话,只望着我。
他的眼光无形却扑面,撞在我的颊上,晕成一片静默的哀伤,令我打了个寒战,隐约有大难临头的恐慌。
“对不起。”许久之后,他说。
他的脸上有一种深思熟虑的绝望和安宁,让我不得不感觉有些诧然。
我死死地望着他,我怀疑我的耳朵正告诉我最大的谎言。
沉默半晌之后,我听见自己冷笑的声音:“对不起?呵……真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能让死去的人复活吗?一句话对不起,抵得过一条命吗?我杀了你,然后再跟你说对不起可以吗?”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是过于激动,或者还夹杂着无比的仇恨与怨怒,不然他的眼中不会划过那样的无奈与歉然,深刻的悲悯与怜惜。
他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那样哀伤地看着我,令我不自觉地噤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一刻的陆离与在淕都长街的陆离像是两个人一般。
此时此刻,站在我身前的他,少了之前的杀气和戾气,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都是温和的气息。
我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想起那日在长街之时,自他的眼睛里散发出来的仇恨与怨憎,心中不由地一震。
为什么明明那****就是想杀我,今日却又表现得这般没有一点恶意呢?
明明那天他的全身上下都被一股怨气所笼罩,怎么今日一瞧,却又再看不见了呢?
怔怔地望他许久,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丝破绽,但是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有些失望,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看着眼前显得这样温和的男子,为什么自己却恨不起来了。
真的,我恨不起来了。
当我抬起头,对上他望我的双眸时,我发现我之前所有的仇恨与怨憎,几乎就在那对视的一刹那,完全烟消云散了。
沉默地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那双令我感觉有些复杂的眼睛,愣愣地盯着身前的那一抔黄土,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气氛显得无比的诡异。
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面对一个杀死我幼年玩伴,而后又欲置我于死地的人,我居然会恨不起来!
我怎么可以恨不起来?
怎么可以?
我想恨他。
可是,当我的目光一触及他那极为清澈的眼神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恨不起来。
那双如星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开始望过去,只觉是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水一般,可仔细望进去,又如深潭,深不可测。哀伤悲恸在瞳内流转,一个眼神,便藏了千言万语。
他的哀伤是真的,我知道。
可是他亲手杀了萧默也是真的。
为什么会如此地矛盾呢?
找不到答案,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原因。
我沉默地站着,背对他,心里被悲伤与疑惑所充斥,纠结无比。
“对不起,漾儿。”许久之后,身后的男子忽然开口。
我不做声,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动也不动。
他继续说:“其实,我连自己做过什么也不知道。我……”
不远处,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知道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犹疑着回头,恰望见一人朝着这边走来。
定眼一看,才发现往这边走过来的人竟是莫言。
看见他的那一刹那,我与陆离不由地对视了一眼。
也就是在那一瞬之间,我瞧见了陆离眼底深藏的复杂情绪。
我无法用言语形容那种复杂的程度,我只知道,当我的目光触及到他的眼睛时,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慌乱和躲闪。
心下正狐疑着,莫言已经走了过来。
在我的面前站定,瞥了一眼我身后的墓碑,然后他关切地拉起我的手问:“漾儿,你没事吧?”
我摇头,掌心触及到他那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一怔。
低下头,看见自那纱布里透出的丝丝血丝,不禁晃神。
“没事就好。”莫言朝我笑笑,然后目光自我身上挪开,移向我身后。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立于黄土之中的萧默之墓,忽然想到以萧默的身份,葬在这淕国的皇宫之中,似乎太过不妥,心中不由地愣了愣。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解释,或者说些什么。
却看见莫言松开我的手,自我身边经过,走至墓碑前,沉默了起来。
空气里飘着冷香,一片一缕,忽来忽往。
不知在什么时候,忽然起了风,吹得北楚宫后的密林簌簌作响,回音空洞凄然。
气氛,忽然显得有些静寂了。
似乎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个人好像都有心事一般,脸色看起来都显得很沉重。
莫言凝视萧默的墓碑许久,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眉头蹙了蹙,而后忽然开口,却是一声长叹:“黑国萧默,曾经在黑祁之战中五战五捷,逼退祁国数位大将,从而一举成名,被誉为当世之名将,想不到,下场居然是这样。”
转过头来,看了陆离一眼,又像是已猜测到我心中所想似的,朝着我道:“他虽身为敌国将领,但是我倒是颇为敬重他的,就将他葬在这里罢了。”
我微微颔首,然后又听见他对陆离说:“大军已经开拔三天,想来此刻也快到达淕黑边界了,离,我们明天一早该出发了。”
我愣住,望着陆离,然后看见陆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是,我即刻命人去备两匹好马。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一日半左右便可赶上墨羽将军的先锋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