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淕国人的我，在淕军战败之后，又岂能逃过一死？
我淡然一笑，将右手按住左手，再不多言。
远处战马的嘶鸣迎风而起，起初激狂，渐而暗哑，再至低回，终成不绝于耳的悲凉短嘶，听来悲亢而凄凉。
我抬起头，看见天空透出一片奇异的浅紫。
远方位于汶城背面的阗黔山，隐隐显现在簌簌的风雪里，显得寥远而萧萧，远远望去，更觉漫天弥地只是无穷苍凉。
几个内护卫关注着坡下的战况，神情紧张而焦急。
空气仿佛沉凝成一块巨大的寒冰，缓缓压下。
我忽然觉得我已被这窒息的感觉压迫到不能呼吸，而内心空虚万分，无可填补。
我转过身，想要坐进马车里去。
然而，就在那时，就在我转过身去的刹那间，我忽然听见身边的几个内护卫突然惊叫了起来……
“墨羽将军中箭了！墨羽将军中箭了……”
“快看，墨羽将军被射中了！”
“墨羽将军……”
“……”
我蓦然回头。
第一眼，我只看见了漫天凄艳的凝紫。
然后，我才看清淕军阵前骤然倒下的身影。
“墨羽……”我低喃出这个似乎还有些陌生的名字，眸中映出莫言搀扶他的模样，霎那间觉得无比岑寂。
我站住，看着坡下的莫言。
我想他应该看不见我，因为此处山坡被林木覆盖，颇为隐蔽，实在是令人难以觉察。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我回头看着坡下淕军阵前的他时，就在那一刻，他竟也霍然抬头，朝我所在的山坡方向望了过来。
他瞬也不瞬地望着这个方向，仿佛一眼便可知道我的所在一般，他眼中所浮现的一些陌生心绪，让我莫名心慌。
那时风雪激扬，我的眉睫片刻间结满了霜花，视野不免混沌苍茫。但是忽然之间，在我余光所及的身边，有几道流光蓦然闪逝。
我侧过脸，就见身边的几个内护卫，忽然拔刀朝我飞速走了过来。
不，不对，那不是走，是奔！
是的，他们朝我奔了过来！
我还来不及反应，两把尖刀已架在了我的颈上。
“你们……”我勉强动了动，便感觉颈侧一阵刺痛，这令我连说话都变得艰难。
“夫人，得罪了。”开口的是之前训斥少年的那个内护卫首领。
他的眼里没有一点敬畏，仿佛还流露出一些不屑，让我更加疑惑。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目不转睛地望着身旁的少年，不可置信这突如其来的巨变，皱眉道：“你们这般以下犯上，莫非是想反叛？”
淕军此刻正处于劣势，这令我不得不认为，他们是想要绑下我以求自保。
也许，将我交给黑军，他们还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少年沉默着，只是站在一旁，手里按着属于自己的兵刃，也完全没有要答我话的意思。
为首的内护卫听了我的话仰天大笑。
笑声中满是不甘的悲愤。
而后，又慢慢止住了笑声。
“夫人，”他大声道，“难道在你的眼中，我们就是如此贪生怕死的人么？”
我静静望他，等他说下去。
“我们……淕国人，从来就不惧死亡，更不会卑鄙到用一个女人来换自己的命！”
他猛一挥手，两名内护卫在我身后推了一把，我踉跄几步，被推倒在雪地之上。
我仍有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既不畏死，却又忽然要将我绑下。
然而，却也就在那时，我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萧默在淕都长街，在陆离想要用箭射我时所说的话来……
“萧默死不足惜，只是萧默希望雅王爷明白，今日你若射死了她，那么黑淕两国之间，从此以后必定将永无安宁之日了……”
当日萧默这样说时，因为我们处境极为凶险，所以我一直都不曾留意到他这话背后的含义。
但此刻……
霎那间我明白了什么，胸中燃起火焚一般的剧痛，一股强大的灼流涌上我的喉头。
“将她拿下，速速带到皇上面前。”
意识模糊前，我听到为首的内护卫这样说道。
北风如刀，我的脸刺痛无比。
当我再次惊醒过来，我已被绑到了淕军阵前。
我抬起头来，看见莫言就站在我身旁，他手里闪着寒光的刀刃笔直地指向着我，而他的视线却是半点都不曾挪开地望向了城楼之上。
“皇上……”我一时不能思考，不可置信这眼前的一切，却又明知这一切是真。
“你该礼唤皇上的不是我，是他！”莫言低声冷笑，话里似有不尽的仇怨，扑面而来。而原本架在我颈上的刀锋，则忽然划破了厚重的空气，挥向了头顶汶城城楼的方向。
他的刀锋离开我颈部的瞬间，二名内护卫迅速接替了上来，趋前几步，将我按倒在了雪地里。
“莫言，你这样对待区区一介女子，又是何必？”城楼上，淡定从容的声音传来，清晰而熟悉。
他的声音平稳，有一种处事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气魄。
我知道他一定是黑王。
普天之下，敢这样直呼淕国君主名字的人，并不多。
而他，是这并不多的人其中一个。
“何必？”
莫言冷笑一声，邪佞的眸子染上了血色，森森地骇人，“真是好笑，一向杀人不眨眼的黑王，此刻难道想在这战场之上与人争辩何为公道，何为不公道么？两国交战，从来都只问结果，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几时问过取胜的过程？”
他说这话时，血色已经完全染红了他邪魅的眸子，因此看起来令人觉得有些害怕。
对我而言，这是陌生的莫言。
我几乎从来都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过杀气，这是唯一一次，而仅此一次，我想我已毕生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