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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石神(1)

大石母是一粒大石头,也是一处地名,还是一座石神。这粒大石头矗立在沙塘乡东面五里外的小山顶上,四周围绕着几个小山头,那是沙塘乡的风水宝地。

传说,大石母是一位老宫女变成的,这位老宫女还救过一朝皇帝的命。

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个皇后生了个皇子,那个小皇子一出世就破声大哭,一直哭个不停。皇后亲自把他抱在怀里哄,他照哭不停。丫环、奶娘、御医一个个试着哄他,可谁都止不住他的哭声。

皇帝急匆匆赶回来,也把他抱在怀里哄。照人们说的,皇帝金口一开,人世间谁都要得听他的话,可这小皇子却一点都不领情,皇帝越哄他越哭,气得皇帝想一把将他摔死。

最后,有个老宫女听到哭声,就往皇后的寝宫进来,却被侍卫挡在门口。老宫女对挡她的侍卫说:“你们可不能耽搁我,你们要是不赶快让我进去,小皇子哭过头撑不住了,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侍卫听得满脸疑惑。其中一个侍卫说:“你一个老宫女来这里做什么?你要私闯皇后寝宫,你自己的脑袋现在就不保了。”

老宫女说:“我当然是来救小皇子的,只要我一抱他,他立即就不哭。”

侍卫不知道老宫女的话是真是假,还是不敢私自放她进去。

老宫女一急就站在门口喊起来,侍卫见她大叫,正要把她拖走,一个又肥又矮的宦官像只肥鹅一样从门口抖出来。他看见一个老宫女站在皇后寝宫门口大叫,生气地说:“去!去!活不干站在这儿干啥?你是不是活腻了?”

老宫女说:“请公公行个方便,我能让小皇子不哭!小皇子再这样哭下去,不行的。”

公公一听,厌烦的脸立即换了颜色,问她:“你说的话当真?”

“当真!我要敢说假话,可是要被杀头的!”老宫女很认真地说。

公公还是半信半疑,但寝宫里头确实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带她进去试试。

公公带着老宫女进了寝宫,两人跪到在皇帝跟前。

公公说:“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皇帝一肚子气正不知要往哪里倒,见公公这时还要来烦自己,就恼火起来,骂道:“大胆奴才,没看见朕忙着?快滚出去。”

公公慌忙地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带了个老宫女进来,她说能让皇子不哭!”

皇帝一听,立即问:“人呢?人在哪里?快快带过来。”

老宫女跪在公公的身后,心里坎坷不安。她希望自己能救下小太子,又怕自己出差错。但心里头那股多年来沉积下来的勇力已然冲上心口,她很是肯定地说:“奴婢在此,请皇上要相信奴婢!”

皇帝说:“快快起身,快快起身!”老宫女连忙站起身,低着头走到皇帝跟前,伸手从皇帝怀里接过小皇子,那小皇子果然一下子就不哭了。

皇帝和皇后非常惊喜,想不到他们的宝贝皇儿让这个老宫女一抱就不哭了。

第二日,皇帝在宫廷大摆宴席,满朝文武百官齐聚,庆贺小皇子平安出世。

皇帝当席封老宫女为护子婆,他对文武百官说:“天底下能把朕的皇儿带好的,就是护子婆。”

此后,老宫女一直陪在小皇子身边,专门照顾他。只要有她在,小皇子就会乖乖的不哭不闹。后来,皇子当了太子,又登基做了皇帝。

那时候,老宫女已经老得连床都下不了。新皇帝心里一直很感激老宫女,每年都会去看她几回。

有一次,新皇帝问她:“朕一出世的时候一直哭个不停,谁来抱朕都没办法让朕不哭,可为什么最后给你护子婆一抱,朕就不哭了呢?”

老宫女被新皇帝这么一问,两串浑浑的老泪就从皱瘪的脸上流起来。那一下,她的心里感到既安慰又凄凉。

老宫女紧紧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张开来。她靠在睡床的屏风上,背后垫着一个棉枕。她想开口说话,嘴角蠕动了好一会,却挤不出一句话来,两串老泪流得更急。

新皇帝不知道她为什么伤心,心里也发酸,就掏出一条手巾递给老宫女。

老宫女说:“谢皇上!皇上,我就不还你手巾了,我挨不了多久了,就快要到下面去,我就带着皇上你的手巾下去。”

新皇帝说:“护子婆,你只管拿去,朕的命是你救的,也是你把朕从小一手带大,一条手巾怎么能比得了你对朕的大恩大德。”

老宫女忙说:“皇上贵为天子,奴婢哪里敢让皇上这样想!能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是奴婢托了皇上的鸿福。”

那一夜,新皇帝静静地坐在老宫女身边,跟她说了很多话。皇上想听老宫女说她的人生往事,老宫女说:“皇上,奴婢现在也没有多少日子了,本想这辈子都不说出来的,今夜我就说给皇上听吧。”

老宫女说,她十六岁那年,嫁给江南一户人家做小妾。她爹是个秀才,她相公一家几代人都是盐商。嫁到相公家一年后,她生下一子,可她的儿一出世就哭个不停,和新皇帝刚出世时一样,谁都哄不住他。她把他抱在怀里,和他一起哭得一样厉害,后来就哭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她的儿就已经死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活生生哭死的。

儿子没活下来,她相公很难过,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三日三夜,呆呆的一句话都不吭,不吃也不喝。他相公取了一房发妻又取了一房小妾才生得一子,却没想到会哭死了。她的儿死后,家婆很气愤,认定是她克了他家的根脉,就逼她相公写休书。

她相公是个孝儿,从来没敢不听他爹娘的话。她被赶出来后,又没脸面回家去见爹娘,就给她爹娘留下一封血书,然后自己一个人北上了。后来,她就进了京城,到宫里来当烧水做饭的宫女。

其实,当时她最想去的地方并不是后来的皇宫,她想去落庵。她从相公家出来后,就一直想找个庵寺去落发,从此不愿再到外面的尘世活着。

后来,她找到一个静心庵,在大江边的亭峰山上。她进庵后,诚心恳求师傅给她落发,那师傅见了她后却大惊失色,说她尘根未净,只要活着一日,就不能踏出尘世一步。师傅听完她的诉说,便安慰她说这是上天给她安排的命数,说她儿的命是注定保不住的。

后来,师傅把她送到静心庵门口,指着大江对面的北方对她说,要一直往北走,在那里去等一个人出世。她就这样一直往北走,直到进了京城,进了皇宫。到皇宫以后,她有好几次都想死,可一想起师傅跟她说的话,又熬着活了下来。那师傅曾对她说,只要能够等到那个人出世,她的儿就能投胎转世。

后来,她整整等了三十年。在那三十年里,她有好多次都几乎要绝望,怕自己根本就等不到那个人出世。她曾经听一个阴阳人说,在天上的一日就是人世间的三十年,她就安慰自己说地狱里的一夜,可能也只是人世间的三十年,她的儿只是在地狱里睡了一夜而已。

终于有一天,她听见一阵响亮的哭声,心里忽然一阵欢喜。可欢喜之后,她却发现自己等了三十年,竟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她得知是皇子出世了,更是又惊又喜。皇子很可能就是往后的皇上,是天子,是从天庭降世到人间来料理家国大事的。

这下,她很确定自己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她等了三十年的哭声终于出现了。她在外头听着皇子一声声地哭,心里急得像在烧着火。她足足在皇后的寝宫外,听皇子哭了半个时辰,那时寝宫里外已经急成了一团。

就在那时,三十年前刚出世的儿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突然听到她的儿哭到声音都哑了,最后慢慢地闭上了双眼。那时,她心里头痛得像是在流血,像被刀子割着一样。她实在挨不住了,就去闯皇后的寝宫。

老宫女抬起干瘪的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心里稍稍平静了些,说:“皇上,我进到皇太后的寝宫时,你已经哭了一个多时辰。我一抱过手你就不哭了,那一下我真的明白了,我这一双做娘的手,并不是为我亲生儿子生的,而是为皇上你生的。原来这就是上天给我的安排,我用半世人的时间去等一个人,我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皇上你。”

老宫女终于讲完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我不知道我的儿去哪里投了胎,我好想再见一见他,只要在我死之前能让我见上一眼,也就瞑目了!”

新皇帝:“护子婆,朕一定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新皇帝回到寝宫后,立即吩咐下人准备微服出巡。

新皇帝带着一队随从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奔向江南。不出一个月,新皇帝在江边的一座山上找到了静心庵。他在庵门口下马转过身,望过江的对岸一直向北,顿时觉得两眼苍茫。随从见新皇帝往庵门口走去,就快步上前要去敲门。新皇帝连忙阻止他们,说:“让朕自己来敲门!”随从就都退到庵门口两旁。

新皇帝走到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门斗上写着的“静心庵”三字,便伸出手要敲门。可他的手还没有敲到门板,庵门却突然打开了。门里是一位白发银丝的老师傅,她微笑着说:“施主到来,有失远迎!”

新皇帝说:“师傅你客气了,我有事特地来请教,怎敢劳驾你。”

老师傅温和的微笑着,站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新皇帝先走。新皇帝却说:“师傅你先走,晚辈还需要你引路!”

老师傅没有谦让,走在前面为新皇帝一行人带路。她边走边说:“路是上天安排好的,非老尼所能指引。”

新皇帝说:“上天安排好的路,凡人可是无从认得,这正要师傅你指引。”

老师傅没有再说话,一直往前走去,然后向右转了个弯,就到了明心斋门口。她回过身来对新皇帝说:“这是老尼打坐念经的地方,可否请施主入内?”

新皇帝转身叫随从都在外边等候,自己跟着老师傅进了明心斋。老师傅一关上门,就向新皇帝跪了下来,轻声说:“老尼叩见皇上,请皇上恕罪!”

新皇帝连忙上前去扶起老师傅,说:“师傅平身,不必多礼。”说完,他又问道:“师傅,你怎么知道朕就是当今皇上?”

老师傅说:“皇上,你一近静心庵,庵里四处尽呈龙气,我就知道是皇上你来了。不然,我怎么能在你敲门之前就把门打开呢!”

新皇帝说:“那师傅你也知道朕为何而来?”

老师傅说:“当然知道!我可是等了六十年啊!皇上,你应该更早些时候就来!老尼也是为等着你来,一直在人世间逗留。”

新皇帝满脸歉意地说:“师傅,朕心里头真是愧疚。”

老师傅说:“六十年前,我把一个天机告诉了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女子。她爱子心切,为了让她九泉之下的儿能早日投胎,就背上天差,一直往北走。那时候,老尼也不知道她要去救什么人!这六十年来,我一直在等这位她救下的人,直到六十年后的今日,正好是六十年前那女子走出庵门的同一日,我才知道,原来她救的人是当今皇上你!老尼一世人在庵内修行,造化却远不及这位女子呀!”

新皇帝连忙问道:“师傅,你刚刚说的那个女子,就是朕的护子婆吧?”

老师傅说:“正是。可她救的还不只是当今皇上!”

新皇帝听老师傅这么一说,心里十分诧异,问道:“护子婆救的不单单是朕,那还会有什么人呢?”

老师傅心里顿时惆怅起来,说:“皇上,你出世的当日,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个人出世。那日,也就只有护子婆的儿投胎转世!她救下圣明的当今皇上,就是救了天底下的黎民百姓!”老师傅说完,摇起佛须,打坐于地,双目合闭。

新皇帝顿时大惊失色,他两眼瞪得又圆又鼓,僵直了好一会,才吃惊地说:“护子婆是朕前世的娘亲!朕就是她要见的那个转世投胎的人!”

老师傅说:“请皇上快回,能否见上一面,就看你们的缘分了。”

新皇帝拜谢老师傅后,立即夺门而去,带着随从一路向北狂奔,他快马加鞭赶回去的这条路,正和护子婆六十年前走的路重叠。

老师傅在新皇帝离开之后,便静坐化仙了。

新皇帝赶回护子婆的家门前,纵身跳下马来,那匹千里骏马一下子塌倒在地,从此再没起来。新皇帝直接往护子婆的床头奔去,却见护子婆的寝间里围满了人,连公公、御医们都在,他们看见穿着微服的新皇帝,齐齐下跪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皇帝急声问:“太医,护子婆怎样了?”

御医:“禀皇上,护子婆在皇上你进门前刚刚断气。”

新皇帝一听,两串眼泪直流下来,他默默地向护子婆跪下,喊了一声“娘!”

这日是七月初七。护子婆仙逝后,新皇帝亲自到护子婆的坟头捡了一块圆石,供在自己的书房中。每年七月初七,新皇帝都会对这块圆石上香供拜,当作祭拜他的前世娘亲。此后,皇室只要有新龙新凤出世,当晚必会先来拜护子婆。

后来,新皇帝驾崩的当日,书房里的那块圆石竟然不翼而飞了。按照沙塘乡民的说法,那块圆石从皇宫里飞出来后,一路南下,一直飞到沙塘乡东面五里外的山头上才停住。圆石停住后忽然间不断变大,最后变成一颗圆巨石,缓缓降落,坐落到山顶上。从此,乡里人称这颗从天而降的大圆石为大石母。乡里的各户人家只要生下小崽,就会在给小崽取名字的时候,来这里供拜,祈求护子婆大石母保佑小崽一世平安。

大石母究竟有多大呢?沙塘乡的人至今没有人能知道。乡里的人说,先前有一群放牛崽,他们想知道大石母到底有多大,从挂在牛鼻子上的牛钳解下一条条牛绳,接好十八条牛绳后,放牛崽就拿这条长长的牛绳绕大石母抠一圈。结果,一圈抠下来,还剩一个有一丈长的缺口。他们又接上一条牛绳再去抠,可奇怪的是,十九条牛绳还是困不严大石母,依然剩下一个一丈长的缺口。放牛崽们不甘心,再接上一条牛绳,用二十根牛绳来抠,可他们看到结果还是那样,剩下那么一个一丈长的缺口,这让那群放牛崽们惊慌失措,认为那是一颗神石,他们拿牛绳去抠神石,是冒犯神灵了。于是,放牛崽们连牛都不管了,丢下牛绳纷纷跑回家去。

乡里人就说,牛绳子越长,大石母就会越大,大石母是不让人量出它到底有多大的,它自己会随时变大变小的。

大石母正面朝南,要是远远地朝它的正面看,那样子像是一粒大石桃,而且还能看到它的左肩上背着一块小石头。乡里的人说,那块小石头是大母石的小崽,大石母无论刮风下雨,都会把她的小崽背在肩上。

大石母的正对面,是一个浅水湖,湖里湖边都长着青青的草,有条沟水从南山里的虎背池流到这里,湖的西面排出一条水沟,水一直流向沙塘乡,直到流进大里沟。

大石母正面的脚底下垫着几块大石头,那几块石头刚好叠成一个神龛,里头供着一个香炉。在香炉后面,有两条长长的石缝。乡里人说,这两条石缝是千万不能进错的,进了对的那条缝,就可以从石缝一直爬到大石母后腰的山顶上,进了错的另一条石缝,就会被困在里头永远出不来。乡里的人还说,那个神龛连着石缝,像极了女人的阴沟。

路三爷帮老夫人点着香的时候,月娘已经挂到半空中,天顶上幽蓝幽蓝,像一个巨大的鼎。鼎里点点星星,薄云轻轻。微风细飘,夏夜的凉意落在湖面上,泛着沁心的清和凉。

老夫人:“三儿,你好久没有陪娘来看大石母了!这里多清静!”

路三爷:“嗯。我一日到黑,只知道往外跑。”

老夫人:“有谁像你这样的,放着清福不享,就爱去晒日头淋雨水。”

路老爷见他们母子俩只顾着说话,却把他晾在一边,就把夏夜里的风当成醋喝,不甘心的硬把话插进去,说:“三儿就像我!两条脚要是没站在田地里,浑身都不舒服!”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说:“你那屁股要是没坐在软榻上,立马就会长疮了!”

路老爷听她这么说,倒觉得她说的也对。他心想,比起打赤脚在田地里晒日头,他还是更爱躺着软榻里。他顿时乐得笑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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