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柱上了北山匪帮大寨的头一夜，李大梁就告诉他，送给他的那把匕首，是前一位匪帮大当家留下来的。前一位大当家死掉的时候，那把匕首还泡在毒药里，整整泡了七年的。那位大当家专制这样一把沾满毒药的匕首，是为了假日时日杀死最恨的人的，没想到他还来不及用这把匕首去杀人，自己就先死了。
武行连夜赶回海阳，马车跑到半路，程若洲脸上的毒药就发作了，他原本煞白的脸，变得青紫相杂。武行领头一看头就懵了，他以为程若洲只是受了点皮肉伤，没想到是中了剧毒。
武行领头想就近找药铺解毒，但不知程若洲中的是什么毒，只好一路往薛氏镖行赶回去，希望程若洲可以撑到薛家。
马车赶到薛家镖行时，程若洲已经断了气，武行领头一屁股瘫坐在马车里，两眼发直。
程万里发妻薛氏的老爹，年纪已是八十有余，看见自己的外孙全身赤青，皮肉浮肿，死得异常难看，当即提了把大刀，把立在薛氏镖行门口的薛字大旗一刀砍刀，扯着一把老嗓嚷着说：“我要是不把李大梁剁成肉酱，我薛氏镖行这把大旗就永不再立起来。”
没想，薛字大旗真就立不起来了。薛老当家连夜召集了在家的全部打手，还花出大把银子，跟乡里的其他几个镖行请了几拨打手，一众将近三百人连夜杀进北山的匪帮大寨，却扑了个空，山寨里别说一个人，就连一只鸡一条狗的影子都找不到。
海阳县衙知道了消息，知县当即派出巡检前往陆阳知会陆阳知县，陆阳知县又派出巡检，跟海阳县衙巡检一道前往碣石卫，请碣石卫总兵定夺。
次日午时，碣石卫总兵派出的官兵三百人来到北山匪帮大寨时，薛老当家正坐在山寨大门楼底下，说：“我就不信等不到一个扑他娘的山匪回来。”
碣石卫一众官兵给薛老当家弄得哭笑不得。
马队的银元银票被山匪抢光了还不说，程若洲竟然给山匪帮的人做了，程万里气得脸色发紫。前几年他最心疼的程若文死了，如今是自己还算喜欢的二儿子也死了，只剩下个半死不活的程若海。
程若海是个鸡肠小肚的老实人，最不得程万里的欢心，常年疲于忙碌生意，小时候得过天花，一张脸长得像蜂窝，两个月前还得了个怪病，一开始人不断地瘦削下去，慢慢的骨头越来越软，大夫说是软骨病，救不了的。随后没过多久，他就躺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身子一日比一日缩小下去，是算着日子活着的。
眼见程家三个儿子都没了，程万里黑血攻心，脾气异常暴躁，满心的仇恨毒发，发誓要报复所有跟他有仇的人。
程若洲的后事，由程家的老管家宁先生一手操办，程万里那些日子几乎窝在自己的书房里，不洗不漱，只顾吸烟喝酒，浑身发着恶臭。
宁先生在程家待了整整一世人，看着程若文和程若洲长大，没想到这两个小后生会死在自己前头。眼见程若海也离死不远，他心中的愁苦无以诉说。他本来就是有一事说一句，没事从不张嘴说话的人。这些年来，他死心塌地跟着程万里，看着程家一步步陷入不幸，好几次都想开口跟程万里说几句，可每次他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他太了解程万里，旁人妄想往程万里脑子里塞进去一句不爱听的话。他心想，都在程家待了一世人了，程家的福祸，也非一己之力可以扭变的，他不想自己都已经到了这把年纪，还要收拾包裹走出程家。
几个月后，程若海的身子已缩成一小团，只剩下皮包骨。他饭菜不进，只能喂粥水，粥水吃不下多少，屎尿失禁后却老止不住，程万里几乎当他是死了。程万里心里千疮百孔，万万没有想到，三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个会死得光彩一点。
堆在程家的银子虽然没有少了多少，但家道陡落，薛氏整个人突然老了很多，终日愁眉不展，与程万里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去。薛氏心里怨着程万里，嘴上却不敢说，她心想程家的今日都是程万里一手造成的。
幸好，程若海和程若洲两兄弟给程家留下四个孙子。薛氏最大的孙子，是程若海生的，已经十二岁。薛氏知道程万里再无心思打理程家的生意，一门心思想着让孙子尽早继承家业。她让老管家宁先生一直把大孙子领在身旁，手把手一点一滴地教他做事。
程万里也是把程家的全部希望都放在四个小孙子身上。他看见薛氏还死死撑住家业，把心思都放在孙子身上，也没再招惹自己，心里反倒对薛氏生出几分感激。他心里清楚，薛氏这个人再不好，为的也是这头家。
有一日，让薛氏几乎要气死过去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大媳妇刘氏竟然怀了身孕。
那日清早，大媳妇刘氏去给薛氏端洗脸的温水，人刚进屋竟然忍不住呕了出来，一小口混着胃酸的口水正好吐在脸盆里。薛氏眼尖，不让刘氏再踏出房门，找了下人去请来一位相熟的先生。先生进屋后，给一心房砰然咋跳的刘氏把了一脉，然后走到一旁低着头跟薛氏耳语了一番。
薛氏强忍着万千怒火，送走先生后，一进屋就用尽全身气力，甩了刘氏一大巴掌。刘氏捂着火辣辣的脸，趴在桌子上不敢哭出声，只是全身不停地抽搐，眼泪流得像决堤的溪水，要是拿个程家自家烧的瓷碗来接，没哭几把就能把瓷碗填满。
程若海已经在眠床上躺了将近一年了，早就不能行房事，怎么刘氏就怀了身孕了呢！薛氏还以为刘氏是个破瓦瓣，不知跟什么人勾搭上了，骂着说：“你到程家之后，我亏待过你了没有？我要不是看在我还有两个孙子，你现在就吊死你！”
刘氏心里太过委屈，越是听着薛氏的臭骂，心里越是难过得厉害。
薛氏恨得牙打颤，心想一定要揪出那条填屎坑的烂毛狼，就提起刘氏的耳朵，问：“你究竟是跟哪个扑他娘的狗种兑上了？”
刘氏摇着头，不敢说出来，只知道一个劲奔泪。
薛氏下了狠心，要挟说：“好啊！你敢不说！你现在要是不说，你这世人就别想再见到你的两个儿子。”
刘氏哇的一声想哭叫，却硬生生地把哭声咽回肚子里，牙齿一咬，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成两截。她跪在地上，抱着薛氏的腿，哀求着说：“娘我错了！娘我错了！你不要把我扫地出门，我就只有这两个儿子了。”
薛氏已经再没有心思跟刘氏拉扯了，阴着口气说：“你以为你跪下来求我就有用吗？”
刘氏悲痛欲绝，知道无论如何再也按不住了，咬着牙说：“是爹！”
薛氏感觉到心里一股血涨着胸口，眼珠子直往眼窝里钻。她蹒跚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床板上。
刘氏原本一直担心着自己会怀上身孕，但过了几个月都没有事，以为程万里那根老废柴是长不出嫩芽的了。没想到，万万没有想到，程万里的那条老毛狼竟然还有生气。
那是在程家料理程若洲后事时发生的事情。那时，程万里闭门不出，浑身发着恶臭，薛氏实在嗅不下去了，才叫一直留在后院照看程若海的大媳妇去端水给程万里擦身子。薛氏万万没有想到，是自己亲手把大媳妇这块肥肉送到了虎口。
那一夜，师公在程家的陶瓷场里超度程若洲，程家一家大小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守灵，只有程万里和大媳妇刘氏，还有躺在床上的程若海留在程家后院。
刘氏提着一大桶温水走进程万里的书房时，见程万里闭着眼睛横躺在大长木椅上。刘氏喊了几声爹，想叫程万里起来擦洗下身子，程万里却一动也不动地躺着。自从程若海软塌了之后，刘氏心里就没有舒坦过，她实在不忍心看着程万里那副模样，就拧了布巾给程万里擦脸擦手脚。刘氏一点都没有想到，程万里会突然想头饿虎一样弹起来，一把将自己压在大长木椅上。
刘氏的苦胆差点都吓破了，才叫了半声就给程万里唬住。程万里喝道：“你要是嚷得让人听见了，你还能不能活！”
刘氏百般挣扎，却被程万里死死地压住，一条大衩裤三两下就给程万里扒掉了。
外头奏着哀乐，程若洲的亡灵还在超度着，丧心病狂的程万里却在书房里兑着自己的大媳妇。
程万里并不是不懂得乱伦乱道，但他已经对老天怨恨在心，反倒故意无视纲常伦理，仿佛是为了发泄心头的恶气，故意****了自家媳妇。
随后，刘氏总是躲着程万里。刘氏越是躲着，程万里越是专挑时机把她关在自己的书房里。那些时候，薛氏心里已经完全乱了套，苦不堪言，一点都没有发觉程万里和刘氏的异常。
当刘氏亲口说出肚子里的种是亲夫程万里时，薛氏的脑门像是要炸开来，痛得无以复加。她躺倒在床上时，竟然想起一个心计，抽着喉管对刘氏说：“你肚子里的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程万里。”
刘氏在床上躺了两日，一爬起身就去找那个给刘氏把脉的先生，让先生给开一副落胎药。先生在柜台上摆弄着巴豆、红花、麝香时，刘氏说：“先生，不单要落胎，还要让她永不复孕。”
先生看了她一眼，便重新调配药量。
刘氏忽然又想起什么，说：“先生，我怕一副不稳妥，给我开两副。”
先生又看了她一眼，感到些许疑惑，随即又低头抓药。
先生的医术，薛氏并不是信不过，而是因为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二媳妇，她绝不允许她们两个再怀上小崽。她又让先生再给自己开一剂补药顺便带回家，心想正好跟两个媳妇说是为了给她们补身子。想到这里，薛氏的心头不由得一震，或许自己的二媳妇早已落入程万里的魔爪。
薛氏到底是猜中了。程万里兑过几次大媳妇，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是贼性难改，原来做贼也能上瘾的。这些时日，程万里心头除了复仇，几乎是万念俱灰。当他偷偷摸摸兑了大媳妇几次后，发觉越来越上劲，有点上瘾了，便打起了二媳妇的主意。
二媳妇蔡氏刚死了亲夫，心头的震痛尚未消退，却被程万里压倒在床上，她悲痛万分，竟然敢破口大骂程万里是畜生。要是在从前，媳妇敢这样骂自己，程万里立马就蹦起来，脑门可以撞上屋顶了。可当他把二媳妇压在身下，听见二媳妇臭骂自己时，厚颜无耻的他心头却大为快意。他这下才忽然清醒了，什么正人君子都是狗屁，他程万里就是要当恶人，恶人就要无恶不作。
蔡氏跟刘氏一样，无法挣脱程万里的淫爪，只好认了命。
薛氏把两个媳妇叫到屋里吃补药时，大媳妇心想她是不是要毒死自己了，而二媳妇心里还七上八下，以为薛氏是要打她的什么心思，会突然对自己如此体贴。
大媳妇喝下两副落胎药，发现自己还没死，就知道薛氏给自己喝的是落胎药。二媳妇蔡氏跟大媳妇一样，闹了两日的肚子，但她还不明白薛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在这时，程若海只剩下几口气了。
程若海断气前，连连呕吐，眼珠子冒直。薛氏站在床边，破口大骂大媳妇刘氏说：“你给我儿子吃了什么？你是不是恨不得我儿子早点死掉？你竟然敢毒死我儿子！”
刘氏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心里想的是，自己这几日喂给程若海吃的东西，全是薛氏自己吩咐的。
几乎是在程若海断气的同时，薛氏差了宁先生跑去县衙报官。薛氏心头明白，程家已破乱不堪，即使知道了刘氏肚子里怀上了程万里的种，她也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跟程万里闹。她自己要是跟程万里一闹，这个家立马就会塌掉。于是，薛氏才用此一计，借刀杀人，自己不用跟程万里纠缠，却能除掉心头的忌恨。
宁先生带着县衙巡检回到程家大院时，程万里已经听了薛氏的叫嚷，但他不想费了口舌跟薛氏大吵一番，而是拦住了宁先生和巡检，说：“先生，你去准备点薄礼，一会让官爷带回去，顺便也送一份给县太爷。”
宁先生低着头走开后，程万里对巡检说：“官爷，我家不幸，内人接连痛失两儿，心里太苦，才胡乱叫嚷。我知道自己的两个媳妇，她们都是安安分分的人，不能无缘无辜地害了她们，你就公事公办就好！家内事，让我自己来操理。”
巡检点点头，说：“程老爷，你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办。”
程家一家人都坐在堂屋里，除了巡检和衙役，再无旁人。宁先生很识趣，把程家的四个孙子都领出了家门，跑到离家不远的陶瓷场去。
二媳妇蔡氏听着薛氏的话，脸是一阵紫一阵白。刘氏低着头，心里一片乌黑，她已经不再听薛氏如何状告自己，似乎只等着一死。
巡检听完薛氏的一番状告，便问：“程夫人，你可知道你大儿子今日吃的是什么？”
薛氏喷着口水说：“我哪里知道这个歹毒的破瓦瓣给我儿子吃了什么！”
程万里和蔡氏听见薛氏骂刘氏是破瓦瓣，都愣了一下。
巡检又问：“程夫人，你今日又吃了什么？”
薛氏心里一闪，说：“我近些时日胃口不好，净吃一点素菜。”
巡检转过头问：“大太太，你和二太太今日又吃了什么？”
刘氏完全没有听见巡检的问话，巡检便抬眼去看蔡氏，蔡氏低了头不敢吱声，薛氏抢着说：“她们这些时日都是乐得自在，日日吃鱼肉。”
蔡氏转碌着眼珠子，心里极为不安。
巡检让衙役取了一小块鸦片，分成三小截，再让衙役给薛氏和两个媳妇每人各一截。
巡检说：“程夫人，请你和你的两位媳妇，把手里的一小点药放到嘴里嚼一嚼。”
薛氏拿着一小截鸦片，心里七上八下，但横下心想，为了报复刘氏，即使这是一块毒药，她现在也要咽进肚子里去。她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觉得又涩又臭，正想往肚子吞下去时，一阵难忍，便呕吐了出来，连同午饭时吃下的菜肉一并吐出。
刘氏和蔡氏没嚼几口，也吐得稀里哗啦。
巡检就让一并来程家的县衙郎中查看她们三个各自吐在地上的东西。郎中翻拿着银针翻开了一会，走到巡检跟前，说：“程夫人吃下的有蔡有肉，刘氏和蔡氏没吃过菜也没吃过肉，倒是喝了一些药汤，我没估错的话，应是落胎药。”
程万里一听，嚯的站起身，恶狠狠地瞪着薛氏，薛氏亦两眼喷火，盯着程万里看，心里直恨没有干脆把刘氏毒死掉。程万里心里已经猜到几分，应是大媳妇刘氏怀上了自己的种，却被薛氏给打掉了。
薛氏跟程万里僵持了半年多之后，就死了。薛氏是一觉睡下之后，再没有醒来的。薛氏死了，程万里心里顿时很是畅快，只是薛氏的老爹赶到程家大院时，他的肚子被老当益壮的薛老当家狠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熬了大半日才缓过气来。
薛氏的死，程家的下人和外头的人各有一些猜测，宁先生心知肚明，却决口不提一字。外头有人说，薛氏是让程万里拿了枕头活活闷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