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闪烁的天幕底下一户简单的农家小院,烛光透过窗户向外投射出一片暖黄色的空地。年轻男女共坐在柔软的床上,妻子在背后小心的拢住,梳理男人的头发,声音一如往常柔软温暖。
“那个时候,在青楼,你怎么会救下我?你不怕我被······”
“你的眼睛是干净的,我看得出来。”
“哼!你们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嘛,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
“我当然不在乎啊,你看我何时嫌弃过你?”
“骗人······”
妻子轻轻的在他腰上捏了一下,并不敢用力气。
“这几天怎么好像很吵闹的样子,有谁闯进来了吗?”
“可能,是吧,我不是每天都在陪你吗,也不是很清楚的······”
“灵儿,我跟你说过的,我只想安静的走完剩余的日子,你知道的吧······”
“哎呀说好了不提的,你怎么又开始了·······”
“噢好好,不说了。”
男人昏昏沉沉的又睡下了。只有此时,她冷艳的脸上才会挂满怜惜,她才会毫无保留的释放自己,属于妖王的气息。
远处山林里嘈杂的声响又复传来了,她褪去刚刚温和的笑容,冲出黑夜。
她不知道的是,男人其实是装的······
孙猴子五百年前大闹天宫,除了在如来佛祖哪儿,从来没吃过瘪,三界之中任他所为,谁不给他几分薄面?可这次,。他却恭恭敬敬,一改往日的嚣张。
“大圣,你匆匆把我们叫来真是为了降妖?你大闹天宫的本事呢?拿出来晒晒,这三界里什么妖怪是你降不住的?哪里用得着我们父子和这三千天将?”
“三太子别再羞辱老孙了,这次,嗨,老孙是真没招了。”
“听你这一说,我还真是好奇,父亲,孩儿征战多年,下界的妖怪也曾打过不少交道,数来数去,武力上能跟这猴子一拼的,除了积雷山摩云洞的牛魔王,再者就是那狮驼城的三大王了,父亲,你看可还有其他?”
“嗯——为父也想不出来,大圣,你说的这妖怪,身在何处?”
“是在一山峦叠嶂之地,好像是叫白虎岭!”
“白虎岭?没听说此处有什么妖怪作乱呐。”
“唉,前日路过那里,我就去化缘的工夫,回来的时候师父和师弟就都不见了,我料想此地必有妖怪,辗转寻找果然有一妖女,号称白骨夫人,老孙就跟她斗了几个回合,奈何······嗨!”
“哦?当真有如此厉害的手段?”
“老孙也说不上来,她手段只是平平,可我总是感觉入了什么圈套。”
此时太阳探出东方的地平,日光下的白虎岭山明水秀一片安好。三太子少年心性,一路追着一只狐狸穿过密林,众人跟在其后,感受着这林间的清晨,只觉得心旷神怡。
这哪里像是有妖怪出没的地方,分明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穿过密林,与一群路过的野兔相遇,沿着河水撞见了一条活了上百岁的黑蟒,之后,他们看见了数以百计的白虎。
“这,大圣,此地怎会有这么多的白虎?”
“老孙也不知啊。”
“父亲,白虎岭白虎岭,有白虎不才正常嘛。”
“不对,似虎这等凶猛的野兽鲜有群居,可这里盘踞的当有上百头,若是让它们捕食,整座白虎岭也养不活它们。而且,有这么多的凶煞之兽在,白虎岭竟仿佛一片福地,完全看不出一点煞气。怪哉怪哉,看来此地却有不出世的高人呐。或许·······嘶······”
“李天王,可是有什么见教?”
“哦,大圣,李某确是想到一人,但以那人的气度才情,想来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掳人师父的事来,大圣,是李某人失态了。”
“哎无妨,无妨,还请李天王和三太子随我搭救师父,老孙感激不尽。”
“大圣客气了,请。”
“请。”
猴子性子急躁,一个筋斗远遁天外,托塔天王紧随其后,三太子悄悄避过众人,故意放缓了速度,贴在李靖身旁,使了个眼色。李天王重整了整衣着,面色严肃的放慢了脚下云气。
“父亲,你刚才想说的可是当年在五庄观,孩儿的莲藕身被毁······?”哪吒的话只说了一半,一手在半空中做了个拿捏的姿势,却道出了父子之间的辛秘。
李靖合了一下眼皮,悄无声息点点头。
哪吒一瞬之间心中五味杂陈,这次下界降妖忽然让他有些意兴阑珊,父子两人隐隐的多了一份忧虑。
却在此时,一行人都听到了山中传来的女子空灵的声音。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声音如怨如诉,似哀似叹,仿佛是谁家的多情小姐遇人不淑,在雨后黄昏对着窗台诉说自己凄凌的过往。
“这是谁在唱?”
高山林密,雾气浓稠,这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忽而又仿佛歌唱之人就在耳边。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父亲,你看!”三太子火尖枪一指,那视野前方群峰聚拢之处,一个身穿黑袍的女子正望东而歌,待李靖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一声喝骂早已响彻山林。
“妖精,还我师傅来!”
“哈哈哈哈哈哈!小猴子打不过奴家,跑去搬了救兵了!”
“气死老孙了!”
“大圣莫恼,待我先去探一探这妖精的虚实。”天王座下先锋官左龙须就要前往。
“唉唉唉,左将军慢慢慢,不是老孙不信你,只是与这妖精交手还是交给三太子的好。”
“哼!末将是没有大闹天宫的本事,只是区区一个女流,末将还去得。”
“唉——老孙是好心啊。”
“大圣稍安勿躁,我这先锋官尚有几分自保的本领。”
“猴子,我看这妖精修为也只是普通,你不会怕待会我的先锋官把她拿下了,落了你的面子吧,哈哈。”
“三太子你!你们不知她的玄妙,若是那左龙须丧了命,莫要怪在老孙的头上!”
猴子一旁生着闷气,三太子也被呛出了火,两人皆谁也不看谁。李靖目不转睛的盯着视线前方,先锋官已经跟那个黑衣女人斗在一起了。
两人交锋几个回合,手持长剑的妖精虽稳稳占了上风,但确实也看不出有什么精湛高深的地方,李靖瞥了眼仍在气恼的孙悟空,竟从猴子的眼睛里看出幸灾乐祸的意味。
长剑上白光灿烂宛如银河,以李靖的阅历来看,这女人招招剑式恢弘大气,身姿站法似乎出自女子的舞蹈,颇有些不凡之处。但若仅此而已的话,还不足以让那猴子如此忌惮。
“铮!”长矛断成两截,一道银河倒泻而出,左龙须狼狈的逃了回去。那女子也没有追击,静静的立在哪儿,身后的黑色披风之上一对白银虎肩含凶带煞,似乎在宣誓着不可违逆王威。
“哪吒,上!”
“哪吒领命。”
风火轮瞬间袭至在天空划出两道火线,随后,混天绫呼啸而出,三太子长枪凌厉出击,强横的道家法力宛如绽开的莲花,炸的数个山头碎石迸溅,高温蒸散白雾,天空中出现一道虹桥。那女子全力应对但仍然不敌,三太子强势逼近,火尖枪横扫出去打得那女子只能连连后退。
天王李靖轻捋着胡须,脑袋微微晃摇,显然对他的这第三个儿子十分满意。
“大圣,那妖精要不行了。”
“哼,李天王别把话说的太早,那女人的玄妙还未施展出来。”
“哦?此话怎讲?”
“那女人的实力忽高忽低,让人捉摸不透,刚交手之时或许她招架不住,可她就是能在忽然之间变的深不可测,妖力大增。老孙与她交手几次差点被她震飞手里的铁棒。”
“这,不会吧,大圣说的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不信?哼哼,老孙懒得和你说。”
李靖时刻关注着战局,哪吒不负所望火尖枪舞得威风凛凛,那女人眼看就要不行了。“呵,孙猴子嘴硬,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等我儿得胜,倒是给他一个台阶也无妨。”
视线回到先前的农家小院,大榕树伸出粗壮的胳膊为院子里的主人挡住正午的光线,这片阴凉之地是极好的休息所在,肥头大耳的家伙此时就倒在树下呼呼大睡,鼾声颇为惊人。
“二师兄,二师兄,大师兄在外面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你怎么还睡得着?”
“嗯······啊嗯······让那猴子在外头等会儿,老猪困着呢。”
“二师兄,你不走,我走!”
“啊?哎哎,老沙,不是我当师兄的说你,师父他老人家还不急呢你急个屁啊。”
“你就不怕屋里那人加害师父?”
“加害?要吃早就吃了,还用得着这样好吃好喝的管我们,你没见人家多有礼貌,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人家都说了是误会,咱们佛家弟子要宽容别人犯的错误。嗨,你呀你呀,咸吃萝卜淡操心。可这要说也是哈,这里面谈什么哪?你说咱们这一路走过来,有要吃师父的,有要跟师父成亲的,可还从来没有跟师父聊天的妖精呢。老沙,你去墙角听听去。”
“我,我不去,要去你去。”
“嘿,出息,我去就我去。”
猪八戒吃力的站起身来,走到墙边,他的耳朵硕大,贴在墙上,倒是听了个清楚。
“原来是这样,尊夫人抓贫僧来是想要用贫僧的肉来救施主你。”
“是的,大师,内子这次起了歹心,全是怪在蓝某的身上,蓝某天生命数缺一,本就是早夭之人,多年纵情山水,痴活了几年,已经感谢上苍眷顾了。只是苦了内子,这几年她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不愿意放弃一点救活我的希望。还请大师看在内子并非大奸大恶之徒,饶恕我夫妻,我必放大师西去。”
“不不,施主言重了,贫僧心中并无恨意。当年佛祖割肉喂鹰,贫僧虽不及佛祖万一,却也有舍生救死的勇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能救活施主,贫僧甘愿赴死。”
“大师高义,只是蓝某多年卧于病榻早就看淡生死,死则死矣,蓝某一生最不愿牵连他人,大师的好意蓝某心领了。”
“以贫僧之肉救施主活命,贫僧是心甘情愿的,贫僧一生研习佛法,还望施主成全。”
“大师西去,所为何故?”
“自是为了前往西天大雷音寺我佛如来那里,取得真经,教化万民,好叫世间再无纷争灾厄。”
“大师此行功德无量,岂能因为蓝某一人性命耽误了万万黎民脱离苦海?”
“这——施主有大慧根,贫僧不如也。事不宜迟,贫僧这就动身西行,有朝一日希望还能有机会与施主论法。”
“大师且随我来,我将大师送出白虎岭。”
“多谢施主。”
李靖遥望远方天空二人激战,三太子愈战愈勇已将白骨夫人逼得退无可退,李靖心知此战胜券在握,手里的玲珑塔抓的也放松了一些。就在这时候,刚才一直坐在筋斗云里生闷气的孙悟空忽然站起身来,一声“哎呀”,吓了李靖一跳,与此同时,又是一声“哎呀”,视野前方火光冲天,数道银河宛如九天瀑布伴随着一声声铮然剑鸣横亘天地,火尖枪腾起百米回旋飞出天外······
——武器被震脱了手
“哪吒我儿!”
李靖飞身前去搭救,孙悟空也跳入战圈,哪吒揉揉震得发麻的手臂,与他心意相通火尖枪重回到他手里,三人齐攻白骨夫人。
想不到这女人竟然如此难缠,李靖越打越心惊,来自长剑之上的每次挥砍所带起的数道银河次次都震得他心神失守。
他又一次狼狈的躲开剑刃,却因此让剩余两人面临的压力急速增加,女子似乎下定决心要各个击破,她追着孙悟空强势硬拼,直打得孙悟空东窜西躲。李靖想到一些端倪,这女子实力不合常理的变化起伏,力量绝对不是来自她自己本身,又想到白虎岭的种种不凡之处,让他越发肯定自己这些人全都身处在一座手笔庞大的阵法之内,那女子仗着身后阵法支持,这才能稳稳压制他们三人。
那么是谁会有如此布置呢?先前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名字又一次浮现,他想到了那个人,绝对就是那个人。
蓝潇,幻梦海蓝家。
孙悟空全力施展,手里的定海神针铁瞬间暴涨百丈,紧接着雄浑一击,“轰!”白虎岭山河破碎,无数的碎石泥块炸上天空,白虎岭被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李靖见此机会,掌中的玲珑塔飞上高空,片刻之后,塔身金光大盛,哪吒见状将乾坤圈奋力一抛,誓要拿下这山中的妖王。
满是尘埃的空间里不见人影,乾坤圈在没入泥石风暴之后忽然周而复始,三太子猝不及防被自己的乾坤圈带出数里,撞断了十几座山峰。
随即,一束通天的银河光柱击出白虎岭,玲珑塔登时被炸得四分五裂,法宝被毁,与之心意相通的李天王在瞬间承受了巨大的反噬之力,呕出的鲜血沾红了前胸。
“天王!”左龙须上前扶住李靖,这才让他堪堪稳住脚下云气。“众将听令,随我冲锋!”
“是!”
“不要!”
“天王!你?”
“这妖王来历不凡,此地有又有高人布置,你等贸然冲锋只会徒增伤亡,去将你家太子爷找来,此战还须从长计议。”
“是!”
左龙须领命离开,李靖叹叹气看了眼处处透着神秘的白虎岭担忧道:“蓝潇,可千万别把你惹出来才好啊。”
高空又复激战,五百年前把天庭搅了个地覆天翻的齐天大圣在那黑衣女子的面前竟是占不到半分便宜,铁棒之上传来的妖力之强是他平生仅见,恐怕也只有他当年的结拜大哥牛魔王能与之抗衡。
三太子哪吒,年少时也曾抽龙筋扒龙鳞大闹四海龙宫,之后经历挫折以莲藕身重生,心智渐渐成熟,再后来参与封神之战崭露头脚,受封三坛海会大神,是天庭里不可多得的虎将。可今天竟是被人以自己的乾坤圈打得这样狼狈,多少年了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此时他不顾找他过来的左龙须的劝阻,终于使出了三头六臂一意孤行的杀了过来。
孙猴子和哪吒联手施为,紧密的攻击织成密不可避的杀网,杀网之内白骨夫人依然应对从容,可是下一刻,战场忽然的再起波澜。
一根月牙铲突兀的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大师兄,我来助你!”
“好师弟。”
方才三方交战正拼杀至顶峰之际,白骨夫人面对孙、哪二人的夹攻,她依仗着白虎岭多年布置之阵法加持,即使是在那样疾风暴雨般地攻击之下也依然保持着自己游刃的气度,正当她在骤然发力之时,却突然受到了令她意外的伤害,不曾想,此番大战,她第一次受伤竟是栽在了最不起眼的沙悟净手上。
她的伤势并不严重,却在脸上突然显出一阵揪心的痛苦之色,她佝偻着身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呕出不少鲜血,接着又无端的狂笑起来,把众人看得发愣。
既然那大胡子的沙和尚出来了,那背后是何原因不问也能明白。
然后,天王李靖终于确定了一直让他疑惑的那件事——白虎岭仿佛活了过来,群山无一不在颤栗,天空似乎也压了下来,黑云不断撕扯,虎啸龙吟,鸟鹊惊飞,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冥冥中,苏醒了呢。
大地龟裂,山皮大块大块的陷落,从数百里的高空往下望去,一条让李靖头皮发麻的森白脊椎现于眼前,紧接着便是肋骨,然后是四肢,当那只狰狞恶首终于显现,白虎岭几乎已变化成人间炼狱,谁能想到,方才还景色秀丽的福泽之地底下,埋藏的会是一具巨大的行尸走肉。
“是他,绝对是他!哪吒我儿,快逃!”
哪吒睁目欲裂,他顾不得再意气用事,脚下风火轮一瞬间轰鸣至极点,在天空中拉出两道绚丽的红光,可即便他毫不保留的运转道家真力却仍然感觉逃不过身后那巨大的恐惧······
身长覆盖着整座白虎岭的巨大行尸,浑身上下深嵌在地底,当这行尸张开血口咆哮天地,巨大的雷鸣啸音直接震死了方圆几十里的无数鸟兽。
黑袍虎肩的女子立在空中,数十股长龙粗细的灰黑色气浪汇聚起来直灌入她体内,她的气质在顷刻间再度变化,本就清秀的俏脸在深不见底的黑色衬托下变得愈发雍容美艳,不可方物。
她轻轻的一抬眼,精光在空间里凝练的宛如实质的兵锋,疯狂逃脱的孙悟空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将被杀死的感觉。这感觉如同天威,直让他有一种缴械等死的欲望,他的斗志渐渐被剥夺,他渐渐抵挡不住,终于······
“灵儿。”
时间仿佛静止,天地间的威压顷刻消散。那头刚刚被释放出的刚刚闻到活人气味的行尸想要挣脱,却被他一个眼神又埋在地底,白虎岭又回到了先前模样,就连那个被孙悟空的定海神针砸出来的大坑也消失不见了。
白灵心里一直以来紧紧绷着的最后一丝希望随着那一声温柔的骂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扑在了蓝潇的怀里。
“傻丫头,你怎么把那大家伙给唤出来了,它是给你慢慢修炼用的,你一次吸收了它那么多的尸力会吃不消的。”
“我不想让你死啊——”
天风微凉,这场战斗最终在蓝潇的出现之后就这样草草收尾,众人驻足在傍晚的余光里,各自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