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浅淡的荧光都没有散去。
醉婆婆狠狠擦擦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声吼起来:“梓穆,你个大笨蛋徒弟!还不给我醒来!”
“这样借着别人的愿望来传达到你的声音,很有创意啊。”潜蛟重新懒洋洋地伏下身,半眯着眼睛瞧着醉婆婆。
“她的力量我当然借得到,再说,梓穆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总该有点感情吧?”醉婆婆仰仰头,一副得意的样子,继续冲着潜蛟大呼小叫,惊起海鸟无数。
幻境内。
“梓穆,你个大笨蛋徒弟!”
原本安静看着一幕幕幻象的梓穆在听到声音后猛地抬起头,四周依然是他在成为先知前和醉婆婆一起住过的城外小木屋,他们正坐在院子里,喝穆芯茶。
那时候还很讨厌这个怪味道的茶呢……梓穆默默想着,那时候醉婆婆还一点都不老,不,即使是现在,醉婆婆都还很年轻……
这样想着,忍不住抬头注视着正用茶壶敲梓穆头的醉婆婆,真是一直都这么有活力啊。
可是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却那么难过。
“婆婆,这些天我一直有事情想告诉你,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梓穆缓缓地说着根本没人听得到的话,不禁苦笑:“只敢面对你的幻影说话,果然会被你瞧不起吧?这样的我真的有资格当你的徒弟吗?”
梓穆沉默了片刻,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傲羽人上岛的那天我没能去参加神之礼队,并不是因为反窥你的过去,而是我第一次看到了你的未来……你是我最亲近的人,看到你的一切都太难了,其实反窥过去只要掌握了方法的话比看到未来更加容易。但看到未来的那一刻我却后悔了……我不该知道这些的,你说过身为预言师最基本的素质就是决不能影响未来,可是我现在做不到!”
梓穆猛地站起身,甚至夺回了幻境中身体的使用权,惹得正要敲他头的醉婆婆一下子呆住了,只能斜着眼睛看他。
“我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了,可是做不到,我没办法看着你去死还无动于衷!”梓穆呼吸乱了,脸色也因为激动罕见地红起来:“怎么能,怎么能让你死!我只有你,若是连你都不在,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呢……”
梓穆忽然住口,可面前的醉婆婆却还是看着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让人心都冷了下来,梓穆终究还是坐回了椅子上,有些颓然:“真愚蠢,在这里的一切幻象都是我的记忆而已,竟然差点当真呢,太难看了,若是被你知道的话,一定会嘲笑我吧?”
可是怎么能真的说给她听呢?怎么能说自己已经知道了婆婆所有想要隐藏的秘密?她那么骄傲,怎么肯向自己示弱?怎么能告诉她,她就要死了?她那么洒脱,即使明知道会死,又怎么会退缩?
四周的幻境开始崩塌,其实所谓幻境不过考验人心的地方,对于一向清心寡欲、学习预言术的梓穆来说,根本不算危险。只是虽然早就拥有从这里出去的能力,却还是固执地等待着婆婆的召唤,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在婆婆心中的地位,真的很任性,像小孩子一样。
“喂喂,你都不听我的话啦?还不快点出来!老太婆快被你饿死了,要吃午饭啊!”耳边醉婆婆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周围的幻境如同镜面一般,一片片地碎落,梓穆看着眼前的一切,幻境中的醉婆婆还坐在桌边,没来得及破碎。
“只这一次,哪怕你生气也没关系,我想你活下去。”梓穆在幻境消失的最后一刻,轻声许诺,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明显虚弱到了极点,潜蛟体内自由乾坤,可在幻境内夺人功力,梓穆苦笑,看自己如今的状态果然还是太任性了。
身边出现的已经是些腐烂的动物残骸,脚下依然柔软的触感证明他还在潜蛟的腹中,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腥气,让梓穆忍不住皱眉。目光看向周围,一眼扫到了身边的一个小小的锦囊袋。
隐约间记得是回游节上那个冒牌货的醉婆婆丢进来的东西……梓穆将这个东西收入袖中,暗暗揣测:她是什么人?她想做什么?
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梓穆望着周围点点的淡蓝色荧光,很温和的守护力量,而在这力量聚集的地方,那个漂亮却单薄的男孩正闭目站在那里,神态安详,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梓穆正要走过去,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不知道是因为蓝光的映照,还是因为周围太暗,有一瞬间梓穆似乎觉得,隐熠散乱的长发如同黑色。
墨瞳者唯救世之本,人皆敬之;墨发者乃灭世之源,遇者诛之。
这是樊音人当做常识一样的上古预言。梓穆踌躇了片刻,看那颜色转眼间已退化成平时的浅棕色,隐熠也清醒过来,正好奇地看着他,仿佛刚刚的一瞬都只是错觉。
“梓穆先生!您没事真是太好了!”隐熠醒来后倒是一贯的笑脸迎人,显然见到他很高兴,对刚刚的事情全无知觉。
梓穆没有回答他,眼前的孩子因为刚从幻境中出来的缘故,脸色苍白得看着可怜,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干净又有点无辜。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梓穆犹豫着,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找到了可以挽留醉婆婆生命的方法,也是足以让醉婆婆恨他一辈子的方法。
脚下的**滚动起来,在两个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沙滩上,此刻阳光正好,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两个人头上就都被重重敲了个爆栗:“两个混蛋臭小子!从幻境里出来还费这么大的力气,真给老娘丢人!怎么,相中潜老肚子里舒服,还都不想出来了吗?”
“呃,对不起啊,哇,婆婆,我知道错了,很疼啊!”隐熠头上还晕乎乎的,接连被醉婆婆敲了几下,只得慌忙道歉,却连躲闪地力气都没有了。这时他才忍不住心惊,暗暗后怕刚刚在潜蛟腹中的危险。
“抱歉,让您担心了。”梓穆有点迟钝地抬头,看着依然精神地醉婆婆,有些恍惚。
他被自己刚刚的想法吓到了,可是那个念头却像扎在了心里——只要把他看到的景象宣布出去,神启就无论如何无法进行,醉婆婆不会死,那么不可违逆的预言就再没有了效力,醉婆婆还能活下去,很久很久。
只是会害了那个孩子。很干净的男孩,还会引起很多麻烦,可是梓穆都不想顾忌了。
他的心已乱,根本没注意到醉婆婆其实一直望着他,有点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