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云上赫鸣的突然召见,我丝毫没有准备。云公公将我带进殿的时候,他正坐在殿上金碧辉煌的龙椅上撑着头闭眼假寐,听见我的脚步声,他亦没有睁开眼,只是声音略显疲惫的淡淡道:“丫头,你来了。”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福。”我不慌不忙的跪地叩拜。
“平身吧。”他说着睁开眼睛,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仍是用手撑着头,面容看上去亦是十分的憔悴。
“丫头,你过来。”他朝我招招手,待我走向前之后,他将坐在龙椅上的身子往边上挪了挪,然后指着空出来的地方,对我道,“坐这儿。”
我吃了一惊,让我一介小小奴婢与他一国之君平分龙椅坐?他这人向来老奸巨猾,该不是葫芦里又卖什么药的吧?可细一看他此时的神态举止,与一般长者无甚区别,一样的安详平和,甚是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与沧桑。
也许,在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他也很累,也需要卸下高高在上的身份,找个人说说话吧?
微微的迟疑了下,我便依言坐在了他的身边。他微眯眼瞧了瞧我,笑道:“胆子倒是挺大,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陛下您不会的。”我谦卑一笑。
“为什么这么肯定?”
“陛下您若是想治奴婢的罪,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行,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
他含笑不语,凝视了我一会儿,忽的叹道:“丫头,你知道吗,你和梨棠的性子很像。”
我暗暗惊了一下,梨棠,莫不是大公主花梨棠?
“陛下说的可是二殿下的母亲?”我试探着问。
“丫头,你的话说了一半吧?梨棠不仅仅是风儿的母亲,也是你的姨母吧?”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竟然知道这个!我看着他望着我的一双至始至终都含着笑意的眼睛,这才惊觉,他此番找我来绝不是说说话闲聊聊这么简单,他这是在变相的给我警示与威胁。
我正欲起身跪下表明心意与立场,却被他按住了。他嘴上噙着笑,口中淡淡道:“你不必害怕,也不必解释什么,朕不过是随口提提罢了。你去把桌子上那一份圣旨拿过来。”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半叠着的圣旨,明黄耀眼。我按捺住心头的惊慌,依言走过去,将圣旨拿过去呈上。
他并没有接,只是笑道:“你打开看看。”
猜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稍稍的迟疑了下,将其展开看去。这一看,就犹如一记闷雷劈了下来,顿时身子就晃了一晃。
收好圣旨,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磕在地上砰砰响,口里颤着声道:“陛下,芳菲与废太子之事,乃是她逼不得已,望陛下明鉴!她如今已经被打进冷宫,就恳请陛下就饶她一命,奴婢即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陛下的大恩大德。”
“丫头啊……”他长叹一声,伸手拉起我,“你用不着做牛做马,你只要安安心心的辅佐风儿就行了。风儿拒绝婚想必你是知道的吧,既然他不愿娶其他女人,那就必须得娶你,你明白吗?”
我谦卑的点点头,诺诺答应。
忽听他苦涩一笑,叹道:“我的时日不多了,没什么事情值得挂心了,唯独风儿让我放心不下。但愿我死了之后,他心头对我的怨恨也能够随之消除。”
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句话透漏出来的信息太多,而且惊人,委实让我震惊。
他不是假装生病的吗?怎么会说自己时日不多了?而且,他和云上清风父子俩之间会有什么隔阂?
“陛下,您……”
“罢了,别说了,你下去吧。”他挥挥手,说罢又撑着头闭眼睡去了。我怔了怔,旋即便告退出去了。
我站在正殿院子里,发了会儿呆,心思一时乱极,想了想便去了芳菲的冷宫。刚到门口,却瞧见小四正站在围墙外面,呆呆的望向里面。
我轻叹了口气,过去叫了他一声。他闻声回过头来,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在我面前他也没再装疯卖傻,眼神清亮成熟。
“小四,既然来看芳菲,为何不进去?”
“往事如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来这里不是看她,而是来向往事做一个告别。”他淡淡的道。
我惊异十分,这样的小四,这样淡淡的口气,竟和云上清风有几分像。而且,与云上清风不同的是,他的身上还多了一种说不清的气场,与之前的小四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
他冲我淡淡一笑,然后侧身从我身旁走过。我望着他身影有些发怔,他忽然间又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对上我的目光,又冲我微微一笑,道:“四月,谢谢你。”
说完,再无他话,转身离开了。
四月?我怔了下,旋即又笑了起来,是了,他还比我大上两岁呢,如今在我面前他不必装疯卖傻了,自然也无须像从前那样叫我一声四月姐姐。
转身进了院子里,院子里仍旧是昨日我来时那般萧条的景象,春妈妈正扫着院子里的枯叶,见我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叫着我名字欣喜的迎了上来。
和春妈妈说了几句话后,得知芳菲在歇觉,我便进去了。轻手轻脚的推开她房门,见她脸朝里面正和衣侧身躺在床上,搭在身上的被子的一角掉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小心的将地上的被子拉上去。因是夏日,加上冷宫冬冷夏热的特点,屋子里有些闷热,芳菲雪白的颈项露在外面,额上和鼻尖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我往床头坐了,然后从袖子里掏出团扇,凝视着安静的睡颜,轻轻给她打扇。
倏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将军府的日子。那时候她任性贪睡,夏日里每次歇中觉的时候,就缠着我给她打扇,只等她睡着了,早就瞌睡朦胧的我才得以去睡会儿。但是她很怕热,多数情况下,我停止了打扇,她就会被热醒,然后闹我,所以,我也就渐渐的养成了不歇中觉的习惯了。
而今,堪堪八载已过,重温当年的场景,心里不觉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