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起棋落，白皙的手指在灿烂的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谁能想得到这双漂亮的手曾经沾染过多少战场上的血腥？
白衣少年抿着鲜红的唇，乌黑的长睫毛颤动，举棋沉吟，轻轻落下一子。
少年对面的男子看着她发怔。
一晃数年过去，昔日青涩的孩童都已长成铁骨铮铮的战将，只有眼前这位雌雄莫辩的女子，还依然保持着年轻的容貌。是嫉妒还是羡叹？裴已经说不出来那种感受，多年的战场生涯，数年出生入死，他们三个矛盾体之间，早已不是当初那种泾渭分明的关系。
他和他之间，他和她之间，生死相依，割舍任何一个，都是剜心剜肉。
“下啊，该你了！”向葵敲了敲桌，翘起红润的嘴角，不满地看着他。
裴回神，胡乱落下棋子。
向葵皱眉，将棋盘一推：“不下了，有人心思没在棋盘上！”
裴也皱眉，忽然伸手把棋盘搅得更乱。
向葵嗤笑：“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裴斜眼睥她：“说你自已吧？”
向葵知道他说的什么事，故作潇洒地展开扇子使劲扇了扇：“这事提过一次就算了，你还真婆妈！”忽然用扇子掩住嘴巴，故作神秘地向裴眨眼睛，“我英明神武的裴老弟，该不会是，思春了吗？”
裴抓起棋子就丢过去。
向葵举扇挡下，笑得开心。
“说实话，昊国百废待兴，廷卫裴大人不为王上分忧解愁，怎么跑我这个小小的司护府下棋来了？”
裴捏起棋子把玩：“那我反问一句，既然百废待兴，劳苦功高的司护大人不为王上分忧解愁，怎么反而整天在家悠闲度日？”
向葵毫无心机地呵呵一笑：“具体原因，没有人比廷卫大人更清楚了。”
裴默了默，捏着棋子的手微顿：“王上只是听了小人谗言，过段时间自然会分晓清白。”
向葵抿嘴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裴知道这个问题敏感，又忍不住去想，说出口就知道错了，向葵不接茬他也当没问过。
“王上那么聪明的人，他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哪些人的话适当的时候该听，哪些人适当的时候该疏离……”裴起身的动作又是一顿，向葵把话说得这样清楚，他无法回避，只能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他至今记得苻砚以主帅身份带领队伍出征，结果一不留神肩膀中了一箭，敌方散布的谣言令军心动摇。那天晚上就是这名坚强的少女默不吭声地背着苻砚，脱下小兵装束，穿上主帅的盔甲，为防止被敌方认出，脸上戴了一个狰狞的面具，直接骑上主帅的战马冲出营地。
那一仗他们所向披靡，那一仗他们酣畅淋漓，所有人仿佛都是从血池里爬出来，人类骨子里的兽血燃烧至沸点。光和火照耀着的至高点，一人一马披着淋漓的血渍，仿若修罗战神稳稳站在那里。只是静静凝眸就令所有人敬畏到想匍匐在地。
他当时就站立在面具主帅的身后，没有人知道他握着缰绳的手已经紧得生疼。
千军万马匍匐在地，何等壮观场面，何等激动人心的一幕！
向葵只是举起手中的武器，黄昏的阳光在刺尖上绽放，高台下的所有人振聋发聩的一声呐喊，振奋了多少热血男儿心！裴在那一刻，瞬间有种为她去死也心甘的危险念头！
胜仗回去之后，士兵们杀猪宰羊地犒劳，向葵却挨了清醒后的苻砚一耳光。苻砚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那是害怕失去什么的愤怒。
裴在帐外，透过破败的毡布，隐约看到苻砚随后象豹子似的扑上来，疯狂地啃咬她的唇。
向葵明显躲避不及，也不敢推拒一名重伤员。裴掀开毡布的手指攥紧，心里空落落的地方很想找东西填满，害怕失去的不只苻砚一个人。
向葵出来的时候半遮着唇角，苻砚下手太狠，她被咬伤了。迎上裴戏谑的眼神，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裴唇边的笑容逐渐消失，名为失落的一种情绪占据了他的胸腔。
苻砚重上战场的时候，郑重戴上了向葵用过的面具，面具的威慑力与安抚军心的作用不可估量，于是他有了面具将军的美称。
裴却知道，真正的面具将军，一开始就是向葵。
向葵助苻砚逃离邺城，助他重回邺城，斩杀他的敌人，扶持他登上帝位，真正忠心不二第一人。可惜，帝位坐稳之后，千篇一律地开始重复帝王权术的戏码。
苻砚猜忌她，疏离她，以各种借口半囚禁她在司护府。不许她染指兵权，不许她与官员走得过近，不许她豢养自已的私兵，甚至连裴来见她，都困难重重。
望着向葵眼里的落寞，裴觉得任何安慰的语言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卸去昊国重臣的沉重束缚，私底下她只是一名需要怜惜的弱女子。
苻砚做得，过了。
也许他迫不及待地想夺下她的兵权，迫不及待地想剥夺她身上一切虚伪的功勋，然后，藏进他的秘密**……裴深吸一口气，苻砚做出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走吧，陪你出去走走！”
向葵挑眉轻笑：“廷卫大人这么好心？”
裴没好气横她一眼：“再在司护府呆下去，你就要发霉了！”
向葵赞同，衣服也不换，就这样大袖飘飘地走了出去，手里风骚地摇着扇子，身后跟着三两亲兵。
昊国虽然是新兴国家，经济复苏的苗头却很明显，这表示苻砚这个猜疑心重的霸道皇帝，治理国家还是有两把刷子。向葵在街上闲逛，满意地看着自已一手打下的江山，有种母亲看孩子的满足与宠溺。
名声响当当的向司护是王上旧宠，在昊国深得人心，纵使现在光景大不如前，也没人敢对她不敬。民众纷纷向她表示敬意，给她的骑队让行，献上手中所有能献上的东西。向葵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亲兵们能推的推掉，实在无法拒绝的就收入囊中，不一会儿几名亲兵的座骑上就放满了民众敬献的礼物。
就是因为民心所向，功高盖主，才会惹得苻砚猜忌。名利还真是一把双刃剑，向葵在心里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