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美师傅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黑色木盒，打开来，是一些黑色的药丸。师傅拿出一颗递给我：“你该吃药了，孩子，记住我的话，不能吸烟。”
我仰脖咽了下去，有点苦，然后点点头。
“哈哈，你知道不？刚才你就吞了十两黄金啊！这种药丸名叫雪蟾丸，是晋美师傅在大雪山里花费巨大心血造出来的，有人出十两黄金求购一颗都弄不到啊，呵呵，你好家伙已经吃了十颗了……师傅，给我一颗吧……”索南嘉笑着伸手去拿药丸，却被晋美师傅拍了手。随即师傅把小盒子扣好揣进了怀里。
“好了，言归正传。胡笳看到的那个骑士长，我的推测应该是古格王国宾顿巴骑士余脉！”晋美师傅沉吟道。
“宾顿巴骑士？这个……怎么讲？”宝一说出了我的疑问。
“嗯，宾顿巴和拔温布是隶属于古格王的两大银眼骑士集团。之所以叫做这样两个名字，是以当时在古格王国盛行的藏戏流派而分别命名。公元十五世纪初叶，铁桥活佛汤东杰布为了募集资金修桥、造船、补路，邀请了山南白纳家俊逸潇洒、能歌善舞的七兄妹，组成了堆协——也就是歌舞队。之后在藏地四处流动演出，以募集资金。这就是藏戏最原始的起源传说。
“三百多年后，藏戏在当时强盛的古格王国受到王室的喜爱和支持，得到了迅猛发展，并逐渐分化出新旧两派。其中，旧派以白衣白帽白色面具为标志，藏语称为宾顿巴，新派则以蓝袍蓝帽蓝面具为特点，又叫做拔温布。当然这只是服饰道具上的区别。在歌舞形式上，旧派擅长演出传统藏戏‘十三大本’，如《文成公主》、《诺桑法王》、《朗萨雯蚌》、《卓娃桑姆》等等。新派则善于创新，以发掘身边小人物故事为主流，如《若玛囊》、《猎人贡布多吉》等剧目，都是藏民喜闻乐见的身边故事，因而迅速流传到各藏区，同时在流传过程中因地域不同而形成今天我们在藏地常见的觉木隆藏戏、迥巴藏戏、香巴藏戏、江嘎尔藏戏这四大流派。就在拔温布的流传过程中，也把古格的文化和佛教思想、艺术带到了全藏区，也就形成了所说的后弘期。”
“那个……”宝一坐到了我脚下，歪着头打断了晋美师傅的讲话，“师傅，你要说的是不是胡笳遇到骑士跟藏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呢？”
他笑着趴在我耳边悄声道：“老人家，说话容易跑题儿，得提醒着点……”
我一笑置之。
“当然，我要讲的不是这些，只是解释一下藏地的风俗，毕竟你们不是在藏地生长，对于一些风俗习性还是多了解一些为好。另外，老人家说的话更多是经验，呵呵……”晋美师傅笑着看看我们，随即望着一只飞进屋的黑色蜻蜓出神，忽然，那只大蜻蜓竟然慢慢展翅向他飞来，缓缓落在了他平伸出去的掌心！
晋美师傅托着这只漂亮的黑蜻蜓，颤巍巍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轻轻扬手，那只蜻蜓振翅飞走了……
“古格的王位传到第三十五代赤扎犀?查巴德时，一场浩劫降临了古格。不到一个月将一座富丽堂皇的王城化作瓦砾废墟，实在是人间惨剧……”晋美师傅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垫在膝盖上打开，看了一会，我凑过去，只见册子上都是粗线条的佛菩萨画像。个个袒胸露脐、腰肢纤细、斜肩倾胯、身姿飘逸，慵懒柔媚的风格与我在印度旅行时看到的那些印度教寺庙里的神像风格极为相似。不过让我奇怪的并不是这些柔美的佛像，而是每页纸上都会有几个象形字，依稀在哪里见过，一时又记不起来。
“我在地宫里听使者说那是因为毗邻的拉达克王国侵略古格造成的……师傅，这小册子上的字符是什么意思呢？”我问道。
“这个据看管古格遗址的麦旺堆老人说是天书……”
“天书？！”南嘉和宝一齐声惊讶道。
“麦旺堆老人是阿里有名的说唱艺人，他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但却能大段大段讲授《格萨尔王传》和一些其他离奇古怪的历史传说。真假都被黄沙淹没，也无从考证。这本书是他亲手从古格王宫遗址的宫殿里描摹的壁画，至于这些字符，他只含糊说是梦里神佛教他的，只说是天书，他自己也不大懂得。”晋美师傅笑了笑。
“还是言归正传。以古格所处青藏高原的西部边陲的地理位置来看，王国本身从建立之初就一直处于半月形的包围之中：在古格的北西两面有信奉伊斯兰教的喀什噶尔和克什米尔；在其南面、东面有宗教信仰纷杂的印度、尼泊尔；对古格王国最为虎视眈眈的要算是与古格同宗同教西邻的拉达克王国。只有东面因为与卫藏地区距离遥远而没有太直接的威胁。古格王国的各代君王均感触到了这一点，所以从古格一开始立国就特别注重了对外的防御。而建立一支勇敢善战的部队则是拱卫王国安全的生命线。
“刚才说了，始创于吐蕃时期的藏戏在古格王国得到了大力发展，这首先是一种宗教意义上的精神体现。其次，古格历代王将藏戏纳入了军队——尤其是国王卫队的训练。要知道，在当时，藏戏中的高手，也都是身怀绝技的格斗高手。古格王的卫队不知道从哪代起开始以银眼骑士为称号——我想是因为他们作战时戴着的面具上有一只银质纵目有关系。而这只古老的卫队全部是国王亲自从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中亲自挑选，担负着保卫王室的终极职责。不过随着历史的发展，骑士中逐步掺杂进了身手不凡的寒门子弟，也因此，银眼骑士逐步分化成以贵族子弟为主的宾顿巴派以及以寒门子弟为主的拔温布派。像所有王朝一样，古格王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内乱倾向。”
“啊！是因为银眼骑士的分裂不和吗？”我问道。
“这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却是国王权力平衡机制被打破。你们都读过高中，中世纪欧洲的十字军东征，那场横跨百余年的战争，就是教权和王权之间的斗争。”
“师傅，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说，古格神秘消失的本质原因是古格重新崛起的佛教势力与古格王权势力的互相倾轧，从而加速了王国的灭亡，是这个意思吧？”索南嘉沉吟道。
“不错。自吐蕃末期朗达玛灭佛开始，佛教势力在整个雪域高原受到了严重打击，而那时小邦林立，古格、象雄、普兰这三个小国被称为阿里三围，其中尤以古格王国势力最强。而以意沃西国王为代表的历代古格王均虔诚崇佛，并迎来了印度高僧阿底峡等一批佛学大成就者入藏弘法，因此掀起了藏传佛教的后弘期。
“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佛教势力在古格王国的日益强大，势必会影响王室权力的贯彻执行，加之数万僧众脱离农业生产，给古格王国带来沉重压力。刚才我们说过，古格王国建立之初便被强大的敌对势力所包围，那么勤兵备战必然是王室第一要务，可是大量青壮年出家，这从兵源上架空了王国的武备，必然会引起国王的强烈的反感。
“这种矛盾在三百多年前的古格后期愈发严重，直至形成了以国王弟弟为首的教权势力和以国王为首的王权势力两大集团，而宾顿巴和拔温布两派银眼骑士首先充当了急先锋，双方矛盾势同水火，枕戈待旦，表象繁华的王国天空飘荡着战争的阴霾……”
“师傅，后来，兄弟阋于墙的惨剧一定是发生了吧？但无论如何，宾顿巴和拔温布不和也好，王权和教权的矛盾也好，这些只是古格王国的内政，最终也不过是成王败寇的结局，断然不会是亡国灭种的结局。使者告诉我是远方的拉达克王国介入了战争，最终致使古格亡国。但我想知道，拉达克王国怎么会介入这场古格内部纷争呢？”我回想着山洞内地狱使者的话，里面似乎应该还有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嗯，胡笳问得不错。现有的关于古格的历史资料极其匮乏，考古学家也仅仅是停留在一半物证，一半推测的假设上。毕竟王国的灭亡是突然的，而消失又是彻底的，现在的王宫遗址除了一些壁画和毁损严重的建筑，已经没有任何史料遗存。但是，你们要知道，往往真正的历史却是在民间。我曾经走访了很多阿里地区的天授岭仲师——哦，也就是《格萨尔王传》的演说乐师，就像刚才提到的麦旺堆老人，这些奇异的天授岭仲师通过说唱古代邦国的战争，真实地反映了吐蕃王朝崩溃后三四百年间西藏的割据混战局面和当时老百姓水深火热的生活境地。这里面就有一部分关于古格王国灭亡的故事。当然流传过程中有一些附会是不可避免，但其中有一点是惊人相似的——不论地域流派，涉及古格亡国时，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帕妃！”我不由自主的失声道。
“啊！你怎么会知道？”索南嘉惊讶地看着我。
“是那个地狱使者告诉我的。全名叫做帕尔瓦蒂，还有个名字记不得了。他说帕尔瓦蒂是雪山女神的意思。哦，对了，他还说起，这个王后是拉达克的公主。当时我还问他既然是拉达克的公主，那么为什么拉达克的士兵还驱使银眼骑士玷污王后呢，不过使者也不知道了。”我淡淡笑道。
“那个使者究竟是什么人呢？能知道古格王后叫做帕尔瓦蒂这倒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竟然知道帕尔瓦蒂是来自拉达克的公主……要知道，这是拉达克竭力隐藏三百多年的秘史啊！”晋美师傅奇怪道。
“师傅，为什么要隐藏呢？”宝一问道。
“隐藏的原因应该有两个，首先便是帕尔瓦蒂是印度教湿婆大神的妻子，是掌管雪山的女神，拉达克人当然害怕玷污女神的罪责降临；第二个原因是围绕着帕尔瓦蒂，有一段血腥的王朝夺位阴谋，后世的拉达克王皆是阴谋篡权者的后裔，自然对那段历史讳莫如深，所以能知道这段历史的，不是古格王室的后裔，便是拉达克前王室的后裔。”
“晋美师傅，饭准备好了，来吃饭吧！”薛教官站在门口冲着我们招手喊道。
“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聊，还有好多事情要和你们说说。是时候了，这个秘密已经不能再保守下去，乌云总要散去，没有人能够阻止阳光的到来……”晋美师傅自言自语道。
虽然闻起来饭菜奇香无比，我却没有想动筷子的欲望，只是看着满桌子色彩鲜丽、香味扑鼻的菜肴发呆。
“发什么呆啊？这可是教官亲手做的，要知道，他祖先可是给武则天做饭的御厨呢！”嘴里嚼着半只海兔的宝一看着我笑道。
“不用管他了，胡笳吃了师傅的雪蟾丸，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也一样精神抖擞，不知饥渴！一会你给我看住了啊，指不定一个不留神，他就飞了！”索南嘉给薛教官和李宝一倒满了啤酒，剩下的自己仰脖“咕咚咚”转瞬间进肚了。
“我这是嫦娥灵药啊？吃了就能飞升？”晋美师傅笑着吃了一块糕点。
“师傅，说真的，还真是不觉得饿呢。”我笑道。
“嗯，这雪蟾丸的确有些生津止渴的效用，但也不能替代食物。捡些清淡的吃点，有利于身体恢复。”晋美师傅给我夹了一些蔬菜和小糕点放到我的碗里。
“晋美师傅，您说的那个宾顿巴骑士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薛教官问道。
“嗯，可能是他们对我们的行踪有所察觉吧。”晋美师傅细细地咀嚼着糕点，沉思道。
“他们是谁？”宝一抬头问道。
“断头骑士团！”
“啊！断头骑士团？断头骑士不是指死亡了的那些银眼骑士吗？怎么会……”我咽下了这口糕点，惊讶道。
“不错！古格王国流传下来的传说中有这样一种说法。但事实上，三百年来，围绕着伏藏而形成的挖掘团一直没有停止，真真假假，已经很难判断哪些是真正的古格银眼骑士后裔了。当然，包括胡笳在山洞里看到的那些骑士，我们也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真正的银眼骑士后裔，或许，也只是为了伏藏而来！”晋美师傅摇摇头，叹了口气。
“伏藏？晋美师傅，您指的就是‘帕妃之泪’吗？”薛教官喝了一杯啤酒，问道。
“不错。‘帕妃之泪’是流传在藏北高原的伏藏传说。根据拉萨大学几年来的跟踪调研，它的出现与古格王国灭亡的时间大致相同。流传的形式则以岭仲师的说唱为主，部分由阿里传入到羌塘草原的藏戏班也有这个传说的古老本子。”晋美师傅道。
“那么，师傅，‘帕妃之泪’究竟伏藏些什么呢？”李宝一放下了饭碗，将杯子里的啤酒喝光了。
“香巴拉秘境……”晋美师傅抿了一口茶轻轻说出这五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