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一刻,东北长白山脉南麓。
茂密的原始森林,在凄冷的秋雨里瑟缩着。高大的林木如同一队队威严的武士从公路两边向遥远的山峦排列开去。狭窄的水泥路弯弯曲曲穿梭在崇山峻岭间,寂静的山路上没有遇到过一辆车,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
薛教官把着方向盘,李宝一抱着小黑卡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我和索南嘉并排坐在后排,而晋美师傅和多仁大叔则躺在宽敞的后车厢里,此刻都已经轻轻响起了鼾声,听着他俩均匀的鼾声,我的心稍稍放下。
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小黑卡好奇地转动着小脑袋,像个小机器人一样四处张望,新奇而兴奋。
“来根烟吧!”薛教官转过头看了看李宝一。
“哦……我兜里没有了……南嘉,你有烟没?”宝一转过头问道。
南嘉摸了摸衣兜裤兜,笑了笑:“我的也没有了,多仁大叔兜里应该有……”
“算了,不要了!你们这群猴子怎么突然沉默了?鸦雀无声的,搞得我都困了!”薛教官笑笑。
“嗯,凌晨一两点钟是人最困乏的时候,觉再轻的人这个时候雷打都不会醒!”我说。
“嗯,教官,我替你开一会吧,你眯一会儿!”索南嘉说。
“不用了!这条路弯道特别多,等过了这段路,你们再替换我。唉,我说胡笳,你家在辉南,我有个战友也是辉南的,在辉南监狱做监狱长,这回有时间我去看看他……”
“薛教官和你说话呢!”南嘉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啊……哦!教官您说什么?”
“怎么了?是不是太困倦了,你眯一会吧,病刚好,身体弱。”教官笑了笑。
“哦……那倒不是,我总觉得今晚的事情有些蹊跷……”我歉然道。
“哦?说说看!”薛教官道。
“事实上……我在看天书那一会儿,似乎梦到了刚才那一幕——就是我在梦里,朦胧看到了晋美师傅被吊在一座大佛旁边的油灯上,而且我也看到了那个巨鼠,还有那成片的红花——多仁大叔说的彼岸花。可是,我当时只是觉得那是一个梦而已,没有太在意。没想到,这个梦居然发生了!”我只感到阵阵的寒冷,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
南嘉伸出右臂搂住了我,一股暖意从他身上传过来,我索性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预感到了晋美大师要出事?”薛教官惊道。
“嗯……如果可以这么说。事后,那本诡异的《时轮经》中的唐卡也再现了这个场景,只是,只是缺少了一个弹琴的白衣女子,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是啊,我也奇怪——那个拈花而笑的男子就应该是胡笳当时中毒的造型,而巨鼠、红花、佛像,以至晋美师傅,那副唐卡里的元素都在刚才得到了印证,怎么唯独没有那弹琴白衣女人的元素呢。”南嘉奇道。
“南嘉,把那本书给我,我看看!”宝一伸手接过南嘉递过去的书。
“咦?怎么没有了?”宝一翻开《时轮经》,忽然道。
“什么没有了?”
“那个女人画像啊!”
我俩伸过头去,看到那副唐卡上果然没有了那个弹琴女子的画像,只有拈花而笑的年轻男子。
我看了南嘉一眼,他也一脸的惊诧和茫然:“太奇怪了!怎么会自己又消失了呢!”
宝一又翻了翻其他页,除了前面的大佛像和接连两张发生过的场景,余下几张都是造型单一的佛像,没有其他场景了,这倒叫我放心了。至少,后面不会再有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场景了。
“拿摩啊啦,菩提亚托,娑婆诃,波罗亚耶,阿什阿婆洛美些……”小黑卡忽然指着宝一手中的《时轮经》大声念起来——只可惜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黑卡!”索南嘉突然叫住他,黑卡知道是在叫他,他回过头,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你认识这本书上的字?”索南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小男孩却傻傻地笑着,这场景也把我逗笑了:“南嘉!他听不懂中文,你慢说快说一样听不懂的!”
索南嘉笑着刮了刮自己的鼻头——我发现他有这样一个刮鼻头的习惯动作,不料那个小男孩也学着他的样子刮了刮小鼻子,那动作看来比索南嘉还要潇洒帅气!
“呵呵,小家伙,学得蛮快的嘛——你看看,应该这样跟小孩子交流!”宝一笑着把书放到黑卡眼前,指着一个弯弯曲曲像蝌蚪一样的文字,鼻子中发出一个询问的“嗯?”
“撒!”小男孩立即念出声。
宝一又指了几个字,黑卡都立刻念了出来。
“怎么样?黑卡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你的问题!”宝一得意地笑了笑。
“嗯!只可惜虽然他认识这种文字,我们却听不懂!shit!”索南嘉抱怨了一句。
“shit?”小黑卡突然转过小脑袋,眼睛中显出一丝恐惧。
“啊!”三人同时惊呼出声。
“Can you speak English?”我激动的声音都变调了,薛教官一脚刹车差点把我翻到前座去!
“Certainly!I can!”小男孩的英语很纯正!
“哦,老天!”索南嘉激动得在小黑卡的脸蛋上凶狠地亲了一口!
小黑卡傻乎乎地笑了。
“嗯,我们英语都不好,哥,一会儿高难的你再问,简单的让我先问问!”李宝一激动万分。
“Hi!Heika!What’s your name?Where are you from?”
“My name is Hekeson,I’m from Darjeeling!”
“哥,快点翻译一下!”宝一急道。
“他说他叫汉卡森,来自……Could I ask you to repeat that where you are from?”我也没听清楚,所以又问了他一遍。
“Darjeeling!”
“大吉林?!没听过啊,不会是吉林吧?”我自言自语着。
“不!是大吉岭!”薛教官肯定道。
“大吉岭?在什么地方?我没听过啊!”我问道。
“原拉达克王国的第二大城市,现在变成了印度的一个土邦!”索南嘉幽幽地说。
“哦!”我知道索南嘉听到这个地名心情不会很好,宝一也沉默了。
“你问问他怎么来到这里的?”南嘉道。
我如实地问了黑卡,黑卡虽然年龄小,但思维很敏捷,英语也很流利,我只问了他几句,他却声情并茂地跟我说了很多,因为他语速过快,有些地方我也没大听明白,不得不让他重复几次,他却丝毫没有怨言,看到有人能听懂他的话显然小家伙万分高兴!
等他说完了,我复述道:
“黑卡说他和他爷爷一起从大吉岭出发,准备去一个地方找爸爸,结果路上遇到了坏人,把爷爷打死了。他自己也受伤了,被多仁给救了,后来送到一所他不认识的学校里,因为老师对他不好,他就偷偷跑出来。再后来在一个兵站,就是多仁救他的地方,他找到了多仁留下的一个联系地址就偷偷跟着做生意的大车跑了过来。”
“好嘛!这小家伙还够厉害的,万里迢迢居然一个人找到东北来了!问问他多仁大叔受伤是怎么回事。”南嘉笑着掐了掐小黑卡的脸蛋,看着两个人亲热的样子,我由衷感到温暖。
“小黑卡说,有一天他在沈阳一个大商场门口要吃的,突然发现了正在买衣服的多仁爷爷,可是就在他想上去抱住爷爷的时候,他发现了多仁爷爷身后有好几个穿黑衣服的人跟踪他,小黑卡就没有动,偷偷地跟在那几个黑衣人身后一直到一座小镇的一个……教堂……嗯?应该是寺庙吧,他发现了那些黑衣人把多仁爷爷进入的小黑房子的铁门关上了,并匆忙走了,他就偷偷把门上的锁头用石块砸开,打开了石门,并发现了受了重伤的多仁爷爷,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拖着爷爷的身子出了那座黑暗的房子。后来,他从多仁爷爷兜里掏出钱雇了一辆出租车把爷爷拉回了家……”我翻译到这里,眼睛突然湿润了,我想象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奋力救多仁大叔的景象,忍不住掉下来一串眼泪,我抬头一看,那三个大男人也在悄悄抹眼泪……
“You are a hero!”我向小黑卡伸出大拇指。薛教官、南嘉、宝一纷纷在小黑卡的脑门上亲了一口。小黑卡傻乎乎地笑着,慢慢嚼着嘴里的饼干。
“人小鬼大!我们的小英雄,出发喽!”薛教官打着发动机,继续上路。这时,路边闪过一个提示牌:样子哨镇10公里。
“还有二十里就进入辉南地界了!前面不远处应该是倚山湖水库了!啊,离家快有大半年了,真是想家了!同志们,到了朝阳镇,我请大伙到最好的高丽馆子梨花苑大吃一顿!”
“严重同意!”南嘉和宝一齐声道。不知是目的地快到了,还是梨花苑的美味勾引,刚才的困意一扫而光,大家都很兴奋,我也做起了兼职导游,向他们介绍着美丽的国家4A级森林公园——三角龙湾的奇山秀水和神话传说。
“对了,胡笳,你问问小黑卡,这本书上都写了什么?嗯,先问他图上的那些文字!”薛教官突然道。
“啊,对!先问问这张!”宝一把昨晚发生的那张唐卡翻出来,递给小黑卡。
看到这副阴森的图,刚才的快乐一下无影无踪,一种令人作呕的恐惧和阴霾又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看到这幅图的下边果然有很多小蝌蚪文,便问了小黑卡,小黑卡一边读着,一边结结巴巴翻译成英语——很显然,他基本上只认识那些字,至于含义很朦胧,所以翻译成英语十分吃力。
“这些蝌蚪文可能差不多像《易经》里面的象辞,小黑卡看来是只认识字,却不明白意思!嗯,他说‘国王说,孩子们,马上停下脚步,前面危险,很危险!’”
小黑卡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前面,又低头看了看书,猛地站起身尖声叫道:
“Stop!Stop!Stop!Stop!”
薛教官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未等我翻译,立刻猛地一脚刹车,幸亏他技术过硬,紧贴着马路牙子停下车,马路牙子下就是几米深的河谷,一条不太宽但两岸很陡峭的小河静静地流淌着。
“问问他,怎么了?”薛教官喘了口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小黑卡指着那本书双手并用比划着。
“他说,前面有魔鬼!会有很多的大树倒塌下来,把所有的人砸成馅饼!”
“哈哈……胡说……”宝一话未说完,那笑容瞬间凝固脸上,僵直的肌肉猛地跳动了两下!
透过风挡玻璃,我清楚地看到离我们的车不到十米远的地方,道路旁边的两排高大树木突然喀拉拉地倒向路中央,像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一棵接一棵,向黑暗的前方绵延开去,车灯能照到的地方,树木全倒下来。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哈喇子流淌下来都未察觉。
“快!掉转车头,从木材检查站那条岔道口选土道,沿着碱水河走乡道绕过去,直接进城里。”多仁大叔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薛教官急忙打舵,掉过车头,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