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索南嘉和我同时惊呼,李宝一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道:“苗连长真的被河水吞没了吗?”
“傻小子,什么苗连长啊?那是你姥爷啊!”纸人张端着酒杯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酒花洒得到处都是,原本可掬的笑容渐渐流满浑浊泪水,看着宝一,无限怜惜,仰头将一杯酒干掉,随即将酒杯握在手心里,“咔嚓”一声竟然攥碎……
“那么后来呢?你们一定到处找他了?”宝一问道,他的眼睛红红的,声音有些哽咽。
石婆婆叹了口气,卷起袖口抹了一把眼泪,无奈笑道:“哪能不找呢?你张爷爷和詹东喇嘛翻遍了整个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就连杳无人烟的墨脱深山老林子都用篦子梳了一遍,却一无所获。无奈下,部队给老家拍来电报,我和苗晚露——也就是我那死鬼未婚夫的弟弟——匆匆忙忙赶到藏区,却再没有了他的音讯!在尼洋河边,我这双眼睛都快哭瞎了,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命啊!”石婆婆咬了咬牙,眼睛向上猛然翻了翻,终于把已经咧开的嘴硬生生合并了,眼泪倒灌了回去。
“啊!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我轻声惊讶道,“那么后来呢?翠花是……”
“翠花当然是我的亲孙女了啊!”石婆婆白了我一眼。
“翠花的爷爷就是霜哥的亲弟弟苗晚露了!”纸人张不屑笑道。
“呸!要不是晚霜他娘哭瞎了眼睛,我能嫁给他?谁让咱心肠软了?还和苗晚霜定了婚事,那不就是他苗家的人了?”石婆婆唉声叹气道。
“我的姥爷真的是苗连长啊?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悬乎呢?”不光是宝一难以置信,我也很难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离奇的结局。
“嗯,看来是在尼洋河畔那次后,格桑梅朵暗结珠胎,生下了宝一的母亲,是不是这样呢?”索南嘉坐在我身边,沉吟道。
“说的一点不错!那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翠花她爷爷进城置办年货,回来时在村头看到了挺着大肚子打听咱家的女人——就是格桑夫人云雪霏,她跟我们讲述了这些事情,我给部队你张爷爷拍了封电报核实果然一点不差,盛怒之下,我逼她做掉孩子——哎哟,现在想想可真是作孽——翠花她爷爷死活挡着,后来在咱家炕头生下了一个女娃娃,我伺候着做了月子,恰巧岫岩县李逸真过来给晚霜他爹娘拜年,正好是光棍子一根儿,经晚霜他娘拉线,俩人抱着孩子就走了——我想想,那个女娃娃的名字还是你张爷爷特地从部队探亲回来给取的呢,叫……”
“念霜!李念霜!”纸人张接口道,随即叹了口气。
“嗯,正是我的母亲……可惜……一年前她去世了……临走时,反复叨念着说这辈子没见过亲爹……”宝一模糊了双眼,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咱先不说这些个伤心的事儿了!你们这帮孩子突然回到咱这儿是为了啥——她爷爷,你说,这也真够奇怪的,正好二十五年,跟扎什伦布寺额尔德尼预言的一丝不差,难道真是一个劫吗?”
“嗯,是挺蹊跷的,不过……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应该是为一张地图而来吧?”纸人张紧锁双眉,沉吟道——瞬间一个闪电透过玻璃窗,将幽暗的屋子霎时映照得雪亮,紧跟着一阵闷雷轰隆隆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地图?”我闻言大惊失色,在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也在纸人张的掌控之中,回想起那座神秘的皇陵和那个三番五次缠着我索要地图的地狱使者,我不禁头皮发麻。
“是啊?张爷爷,你知道关于地图的事情?”索南嘉显然也吓了一跳。
“说起那张地图,不光是我知道,凡是遭遇过那场藏北大雪崩的中外人士都知道!”纸人张笑眯眯点点头。
“啊!中外人士?这个怎么讲?”宝一奇怪道。
“嗯,也应该让你们知道一些事情了……一九八三年,我、江教授、翠花她奶奶、还有萨迦寺的堪布晋美喇嘛,对了,还有江教授的学生——J大学考古系的研究生蔡雪石,我们一行人再次踏上前往藏北的路,原因是晋美喇嘛和社科院考古所组织的一批专家学者组成联合考古队对阿里扎达一片废墟遗址考察时,意外发现了黑寡妇的痕迹!”纸人张回忆着。
“黑寡妇!”我们三个人同时张大了嘴巴惊呼道。
“不错!”石婆婆点点头,“那时听到江教授带回来这个消息,我和你们张爷爷都激动得不知所措,再没想到二十三年后突然会重新出现这个可怕的名字!”
“是啊!我们二话没说,收拾收拾简单的行李就和江教授上了路,沿着青藏线直抵藏北阿里。那是七八月份,正是高原的雨季,青藏线根本不通汽车,我们租用藏民的牦牛,一路踏着泥泞的道路强行进藏。路上我问教授是什么线索,教授说联合考古队在一座古堡废墟里发现了几个刚死去不久的尸首——每个尸首的身旁都插着一枝血红的桃花……”纸人张抬起头,目光穿过玻璃窗射向飘着细雨的天空,仿佛要把这层层乌云穿透……
“嗯,藏北是没有桃花的,这个黑寡妇真的太诡异了,就算是从藏南带桃花过去,一路上也难保桃花依然鲜艳啊!”索南嘉自言自语着。
“可惜,等我赶到时,和驻扎在托林寺的联合考古队碰头后,再到那座废墟时,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四壁绚烂的壁画,却不见了尸体和桃花的踪影!”石婆婆惋惜道。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还有人在那附近活动吗,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吗?”我不解地问。
“可疑的东西?嗯,那倒是有。不过不是在那座发现废墟的大殿里,而是在一座干尸洞里!”纸人张回答道。
“干尸洞?”
“是,干尸洞!扎达气候干燥,尸体不腐也是可能。这跟新疆沙漠里出土的楼兰国女尸道理相同。只是那座废墟中的干尸与他处大不相同!”纸人张点点头。
“怎么不相同呢?难道他们还能说话不成?”我笑道。
“不错!他们的确会讲话!”纸人张的目光霍地一跳,生冷的语言让我打了个寒噤,大家出奇安静,南嘉粗重的呼吸让我感受了此刻的压抑,“讲话不一定全靠嘴巴——那,这是美国一位法医学博士写的一本书!”纸人张随手从罗汉床前的小柜子上抽出一册书扔给南嘉。
“《会说话的尸体》?这是什么意思呢?”南嘉简单把那本厚厚的书籍翻了翻问道。
“嗯,这里面主要是涉及一些法医学知识,我不和你们详细谈。确切说,这些干尸是通过一种奇特的媒介将信息传达出来。”
“哦?这听起来可真够神奇的了!那是什么媒介呢?”李宝一睁大了眼睛,兴奋道。
“嗯……这个首先我要告诉你们,这些奇特的干尸大约有六七具,但他们和那些干尸不一样,就在于他们是自杀!”
“然后呢?”
“那个干尸洞构造奇特,里面硕大无边,四面皆是石壁,靠一个笔直陡峭的洞口与山上相通,垂直落差将近二十米,光滑的石壁根本无处着力。看来他们早就预料到会有一天被送进这个万人坑,所以根本就没抱着活着出去的想法,但是他们在等待时机,一个神奇的时刻,终于,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他们完成了使命,将重大的任务保留下来……”纸人张喝了口茶。
“啊!那是什么呢?”我听得一头雾水,热切地期待着纸人张给个满意的答复,但很快失望袭来,因为纸人张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个就得问你外祖父江教授了!当时他只讲到这里,我们就遇到了雪崩……”
“雪崩?”我惊恐地看着纸人张,“难道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个场面?”
纸人张点点头,忽然他再次轻轻跃起,走到窗边,回身给我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凝视着窗台上一个硕大的玻璃缸,那里面有一只金黄色的蜥蜴正烦躁不安地围着假山上上下下窜跳着。
忽然,纸人张脸色巨变,颤抖着嗓音喊道:“翠花,快把密道打开!快!”
翠花应声跃至地中央的那盆大茶花,将花盆用力向左一转,顿时喀拉拉一阵铁索链的响动,震得我只觉整个房屋都在颤动,淡粉的茶花四处飘落,而花盆四周的方块大理石竟然同时陷落下去,五个一米见方黑黢黢的洞口缓缓显露出来,一级级歪斜的青石阶梯向黑暗的洞底延伸下去……一阵清冽的水雾夹着鱼腥味随即逸散至整间屋子。
纸人张回手迅速将数条毛巾在洗手盆里打湿分发给我们:“塞住口鼻!”
我们忙学着他的样子将毛巾堵住口鼻。我正傻愣愣地看着那几个黑黢黢的洞口,纸人张将那枚悬挂在地图上的铜镜摘下揣进我的怀里,随即将那副大地图用力扯下来,胡乱和之前被丢在花盆里的铜镜卷在一起塞给索南嘉。他环视了一周,目光停留在东墙悬挂的那副画像上,一种无限的忧伤浮现在他饱经沧桑的脸上,他向那画像走了几步,想伸手去摘下,但随即抽了回来,猛地转过身,从玻璃缸里揪起那只蜥蜴塞到袖口里,冲着我们打了一个跟上来的手势,点亮手电下到了最北面的黑洞里去了。
翠花紧跟在纸人张身后,后面是石婆婆,我则被李宝一和索南嘉一前一后夹着踉踉跄跄下了暗道,一股腥臭的味道随即传到鼻孔中来。
“呵呵,十几年没用过了,有些味道也很正常!好了,我们安全了!”随着纸人张拿下嘴上的毛巾,我只听头上一阵嘎啦啦锁链拉动的声音,随即那五道微弱的光也隐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