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气候开始转凉,各宫各殿都开始燃起炭火。
木盏盏再没回过昭华殿,直接在白景玄的寝宫住下了。
这天底下最华丽的牢笼之中,奴婢奴才们最会见风使舵,皇帝所表现出来的,对木盏盏这样肆无忌惮的宠爱,无疑让他们看到了某种变故的前奏,一时之间,众人对白渊的态度,甚至不身为太子的白奕,要好得多。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白渊,心中却并不高兴。因为在这期间,他几乎再没见过木盏盏一面。
地点依旧是赏心园,这次却换成了白奕约他。
“白渊,你赢了。”白奕淡淡道。
这样的结果,没有任何人能预料到。原本优势一边倒的情况,他站在低端,而白渊只是在地上摸爬打滚,中间的两个弟弟,完全可以忽略。
最后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一个心计深沉到可怕的瑞锦皇贵妃,白渊身份水涨船高,而他,则因为王氏一族的野心,被拉下了水。中间的人地位没有任何变化,白渊却成了最后的赢家。
闻言,白渊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依旧是淡淡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白奕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不高兴,为什么?”
王氏一族,他都可以不去计较,之所以妥协,是为了鸾凤宫中的母后与妹妹。换了别人,他也许回去争取,但昭华殿中的皇贵妃,他却不想去交手。
按理来说,白渊凭白捡了这样天大的便宜,应当很高兴才是。帝王之家的男儿,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像要那个位置,区别在于,能力的高低。如若不是出了皇贵妃这个意外,即便是生母在世,白渊也没有半分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白渊看见白奕那种疑惑中夹杂了些许关切的眼神,居然有些想笑。
“我没有不高兴。”
他清楚的记得,从前的时候,他虽然贵为皇子,所受的待遇于父皇的其余几个孩子,却根本不能相比。白奕是父皇尽心尽力培养的人,白雅玉是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宝,就连另外两个哥哥,也是有生母陪伴在身边的。
白雅玉总爱找他麻烦,丽妃也不曾教过他忍让,每次争吵完之后,那个小八婆总会去白奕那儿告状,之后等待他的,便是武艺教学时,带了目的的切磋。
说实话,那时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怨恨,最多的情绪,却是羡慕。
是的,就是羡慕。
羡慕白雅玉不仅有父皇母后的疼爱,还是亲哥哥的无条件宠溺。而他,什么都没有。
直到,御花园中的相遇,木盏盏这个人,出现在了他生命之中。
似乎,一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有了变化。
她教他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绪,没有能力反击的时候要做出忍让,等到适当的时机,加倍奉还回去。她还教给了他,帝王之家的生存之道,如何活得更好。
她教的一切,他都用心学了,唯有一件事他办不到。她说,“这个世上,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信。”可他却固执的信任她。
他想要那个位置,她便愿意帮他,不计较代价。如今,愿望就快达成了,他却开始心慌。
这样的心慌,比她之前几次性命垂危之时,还要来的强烈。
似乎,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就要失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景玄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太医们用尽了一切办法,却没有半点效果。
上次的冲突,因为木盏盏最后的那一句话,消失殆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天夜里,歇下之后,木盏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搂住了白景玄的腰,整个人贴在了他背上,之后才慢慢睡去。而那个原本昏睡了的人,在发觉她的动作之后,唇角微微勾起。
第二天醒来,木盏盏便发现,自己被某人紧紧地搂在怀中。
之后,白景玄再没问过木盏盏什么。
这次是真真为了方便,批阅奏折的书桌,直接被搬到白景玄的床前。
清醒之时,白景玄便是在批阅木盏盏为他整理出来的奏折,而她则是在一旁看着,有的时候会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小脸贴在他背上,静静地不发一言。
这种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背上会传来湿濡的感觉,那是灼热的泪水浸透里衣,贴在皮肤上的触觉。
他却找不到一句话安慰她。
因为在生死面前,帝王也与平常人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静静等候,再寻不到更好的办法。
渐渐的,需要他批阅的奏折,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他甚至能半躺在床上,看着她忙碌的侧影。微微皱起的眉,眼里隐藏的怒火,偶尔会咬着唇思量,下笔之前,再三的思考。
这样聪明的女子,在此之前,他从未听闻过,甚至不曾设想过。然而,却偏偏遇上了。
不是不想知道她的秘密,却终究忍住了没问,因为他的生命不知道何时会结束,没必要再计较那么多,只要她的心里有他,便可以了。
这段时间里,他不止一次设想过,若是一开始的时候,她就以真面目面对他,那他绝对只会防备,而不是爱上这样一个女子。
不曾得到,便不会畏惧失去。
如今想来,他心中竟然满是庆幸,庆幸她一开始骗了他。
说来可笑,他却甘之如饴。
子轩曾经担心,她会影响了他,最终,他的雄心壮志,却是自己亲手埋葬了的。可这个娇弱的女子,却是尽了全力,在陪着他一起守护。
明明他才是病人,可她的脸色,却比他好不了多少。
也许是心中认定了一个人,在奕儿跪在他面前,求他废掉他太子之位,另立储君之时,他居然没有多少失望与愤怒,很容易就接受了。
木盏盏坐在他身旁,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白景玄没有多大的感觉,白奕却是仿佛看到了白渊的影子。这样看来,这三年之中,白渊惊人的成长,定是出自她的手笔。
他其实可以向父皇揭穿她的面目,却终究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不知道父皇究竟会相信谁。
退出寝宫只时,白奕回头看了她一眼,从她的眼里,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她保证,他的母后与妹妹,会有一个好结局。
宣文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久未上朝的皇帝,由皇贵妃扶着,坐到龙椅之上,面色是病态的苍白,可属于帝王的威势,却丝毫没有减少。
颁下了一道圣旨之后,便匆匆离去。
废去白奕太子之位,另立四皇子白渊为储君。
如此简洁的内容,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朝堂之上,反对之声比比皆是。
说到底,也是白渊的身份问题。虽贵为皇子,生母早逝,没有任何外家势力,原本只是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偶然之间得了皇帝的宠幸,怀上了龙嗣,生下白渊之后,才晋升了昭仪之位,也不过才熬了两年。
之前养在丽妃的长信宫中,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后来丽妃落了马,养到锦妃名下,才稍稍有了些样子。平城围猎之时,他的表现虽然出乎众人意料,且归来之后,锦妃便坐上了皇贵妃的位置,如今王家出了意外,皇后幽居中宫,她更是成了六宫之首,却抹不掉木家的势力,不足以支持他们稳坐那个位置的事实。
不休的争论。
第二日早朝之时,便有大臣联名上书,希望皇帝重新考虑。
长此下去,朝局动荡,必会影响国内安定。
木盏盏自然是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白渊被立为储君,木家的人自然是咱在支持的队伍中,让众人意外的是,柳家居然也持支持的态度,韩叙得了白景玄的示意,自然也是站在支持这一队的。
于是,此事便成了定局。
却还有人不服,王氏一族的叛乱,还没有放到明面上来说,主要都人物都只是囚禁在家中而已。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回不了头的人,自然还抱有希望。
韩叙本想先压下此事的,还没来得及行动,木盏盏却开口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陛下的决定,抗旨不尊,陛下还没死呢,你们就想造反了么?”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般诛心的话,在场的人都有些吓到了。
“来人,给本宫拖下去斩了,以儆效尤。皇室的尊严,不是任何人质疑!”
为了这件事,木盏盏特意换上了皇贵妃的行头,那比起皇后来,只有丁点区别的宫装饰物,代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略显苍白的面容,墨黑的眸子里,却是不容抗拒的强硬。
这样的气势,震住了所有的人。
虽说后妃不得干政,但如今是特殊时期,韩叙愣了一秒,便是以侍卫领命行事。且不论这个女人的表现太过出人意料,但她的决定,却是有益无害的,至于其余的,他会亲自去见过皇帝之后,再做决定。
柳之迁眯了眯眼,看着大殿之上那个一身荣华的女子,即便事先便有了消息,他却还是很震惊。这样气势,杀伐果断的性子,很难想象会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
之前女儿借出宫探亲的由头,向他转达皇贵妃的合作意向的时候,尽管王家的野心已经暴露了,鉴于此事对柳家有益无害,他虽然答应了,心中却不是很信任的,毕竟,世事变化无常,谁也不能预料呢。
如今,却是应证了她所说的话。
他柳家,自然是站在她身后的了,只要不似王家那般野心昭著,家族的发展,会在他手中,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韩叙是个行动派,在木盏盏处置完顽固反对者之后,下了朝,他便直接进宫求见白景玄。
木盏盏自然知晓他的想法,也不担心,自觉地给他们留了说话的空间,自己去找多日未见的白渊,让他做好准备。
寝宫之中,燃了上好的银丝碳,淡雅的熏香缭绕。
白景玄坐在床上批阅奏折,同时将韩叙述说的事以及他的担忧,都听在耳中。
待韩叙说完了,他才慢慢道:“子轩,朕知晓你的担心,朕心中也有这样的忧虑,可是,情况已经糟糕到了定的地步了,朕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怎么会……”韩叙不信,“在处理政事上,陛下的速度,较之之前,明明快了许多……”
白景玄嘴角勾勒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连朕不仔细看,都分辨不清楚,你会认错,也是自然的。”
之后,便与韩叙说了这些日子里,关于批阅奏折的真相。
征战沙场多年,韩叙第一次这么震惊,之后,担忧之心,更甚了。
却得了白景玄一句话。
“在所剩不多的生命力,朕不想去猜疑她,如若,她将来做了什么对我大夏不利的事,那时……子轩你便送她到我身边吧。”
另一边,木盏盏寻了好久,才寻到白渊。
让她觉得意外的事,这个一直很听话的孩子,如今居然再跟她赌气。
“渊儿,怎么就不理母妃了,是母妃做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吗?”但看这话,倒还是有些诚意的,如果,她没有坏笑着,伸手指去戳白渊疑似鼓起来了的脸颊。
的确,白渊是在生她的气,气她这么长时间不过问自己的情况,但看见她这幅样子,却再生不气来了。
“瑞瑞,你说过的,不会丢下我的!”他不叫她母妃,固执的要一个承诺,来安抚心中的不安。
木盏盏连连点头,然后道:“渊儿,你的愿望达成了。大概过不了两日,你父皇便会让你监国了,因为,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