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有些凉，谢不语缩了缩肩膀的同时，感觉到身后的令狐缭往前靠了几分，他拉下脸沉声问：“你干嘛？”
“我不是怕你冻着，用自己的身体给你取暖么……”令狐缭说的颇为认真，却让谢不语一记白眼扫过去：“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冷的嘛？”
“……”
“令狐缭，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侧脸瞟到搁在他肩膀上的脑袋神色有些受伤，他绕开话题。
不待令狐缭说话，长怜倒是抢着回答了他，语气古怪得很：“还不是鹘蛉子那居心叵测的老妖怪那，上次阿尊为了治好你的伤去他那取药还不知道答应了他什么刻薄的条件……”
“令狐缭，长怜说的是真的么？你答应人家什么了？”谢不语轻轻耸了耸肩上的脑袋，他才稍稍反应过来，声音有些许迷糊了：“没什么的，就是一些无聊的事情而已。这些老东西活了那么久，脑子都糊涂了，还能想出些什么要紧的玩意儿来……”令狐缭打了个哈欠，靠在谢不语身上似乎困得很：“小不，等会儿到了再叫我……”
“喂，令狐缭，你别睡，会感冒的……”谢不语又动了动肩膀，却再也没有动静。他稍稍侧目，看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睡容有些倦怠，连眉毛都是微微拧着的。他最近真的很累的样子，却一直不停不辞辛苦地为他奔波……谢不语轻轻将他的手拉到前面握住，怕他睡着了摔下去，虽然他也觉得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他拍了拍长怜的背，低身说：“慢点吧，风太大，他会吹得生病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你，阿尊才变得犹豫而怯懦。”长怜低叹了一声，谢不语并没有听得太懂。这一路的寂静，只有令狐缭细长而均匀的呼吸近在耳畔。这样沉静的夜里，他总是会想起那个梦，那只青花女人耷拉着的满是鲜血的手，那个丑陋而庞大的背影，和他绝望到世界崩坏的心情。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恍恍惚惚之间传来长怜的声音：“就是这儿了。”
谢不语清醒过来，往身下望去，发现他们正腾空于一片广阔的湖面之上，而湖的正中心，竟静卧着一座屋子，美丽而奇特。他拍拍令狐缭的手：“醒醒，令狐缭，我们到了。”长怜在湖面上稳稳地停下，变回小猫的样子后就迫不及待“啪嗒啪嗒”地赶紧跳进屋里，“我昂贵的皮毛湿掉了……”
谢不语跟在令狐缭身后，一边揉着自己略微酸疼的肩膀，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在脚落在晶莹的水面上的时候，会有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去，在屋内灯光的映射下，粼粼波光，漂亮极了。
“原本一千年都没能怎么见着的稀客，最近倒是老往寒舍跑了，着实教老生受宠若惊。”苍老而不乏力道的声音调笑着迎出门来，是一位白发长须的老者，神态和蔼，谢不语心想好有仙风道骨风感觉的一位老爷爷。
“怎么，你不欢迎？”令狐缭也勾起嘴角，神态自若地反问道。
“欢迎！怎么能不欢迎呢！”鹘蛉子爽朗地哈哈一笑，“快请进！”长怜倒是不客气地老早自个儿跑了进去，令狐缭也不客套，大方地进了屋。谢不语跟在后面，乖巧地冲鹘蛉子点了个头，说道：“这么晚，打扰您了。”
“打扰什么？！”长怜听到谢不语的话，不屑地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出来，“这奸佞的老东西本来就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的，你不要天真得给他伪善的面孔骗了去！”
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等会儿还有求于人家，这猫恶劣得也太露骨了吧！谢不语无言地看了看不远处走开了的令狐缭和鹘蛉子，也不敢随便乱晃，自个儿在屋里无聊地四处打量着，忽的瞧见有什么东西在墙上移动。他好奇地走过去细细看着，发现墙壁里边竟然是半透明的，许多小鱼正在欢快地上下游动着。这么多鱼，长怜肯定是欢呼雀跃，果不其然，一声哀嚎及时响起，他一看就笑了出来：这馋猫直往墙上扑，这回可撞了个结实，骂骂咧咧地跑到别处去了。
仔细看的话，这些小鱼的身体都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若是把灯火都灭了，星星点点跟萤火一样漂浮着，肯定很好看。他这样闲暇地想着，便跟着其中一条小鱼游动地方向走去，一边还伸出手指点了点墙壁逗弄它，这时传来了鹘蛉子的声音，谢不语想掉头离开，毕竟偷听人家讲话是不道德的，但是步子沉重地怎么都无法挪开。
“上回你要救的就是那个人类的小娃娃？”
“我要救谁跟你都没关系，你只要照做就行。”令狐缭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倒是鹘蛉子笑了起来，“是，跟我是没有关系，我也就随口一提，不就是想要提醒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记了，不然老生就要让你那位小友代你履行承诺了，他的眼睛我倒是也喜欢得很……”
令狐缭指尖蓦地弹在墙壁上，里面的水纹一阵颤抖，惊跑了方才还聚在他跟前的小鱼，这些都是死在湖里的人被困住的灵魂。他懒懒地从墙壁收回视线，看向鹘蛉子：“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以送你往生。”
“说笑了，老生也只是开个玩笑，你对那小娃娃倒是上心。小心了。”鹘蛉子笑得泰然，丝毫没有畏惧，“那我就不再多言，相信阿尊你是信守承诺的人。”
“等我死了会按照约定把尸体给你的，你用不着担心。”令狐缭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谢不语浑身发冷，什么叫死后把尸体留给他？他为什么要死？不是答应了他不随便说种话的吗……他竟然为了他承诺了别人这样荒唐的事情，还那么轻松地告诉他是无聊的事！他究竟还为他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我从来独来独往不亏欠别人什么的，可是令狐缭，你这样对我，我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那这次，你打算用什么来跟我做交易？”鹘蛉子的话让谢不语握紧的拳头不住颤抖，他猛地睁开眼睛，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把抓起令狐缭的胳膊就往外拽，气呼呼地冲鹘蛉子道：“我们不要你的东西了！令狐缭，快跟我回家！”什么仙风道骨，什么和蔼可亲，他当真就跟长怜说的那样，简直天真得愚蠢！又不是所有的老人家都是善良的，他竟然还把他当好人了！
“小不……你慢点……”谢不语走得很快，拖着令狐缭横冲直撞地乱走，好一会儿都找不见来时的门，也不听令狐缭的话，就这样一直闷不吭声的。令狐缭跟在后面，看着他倔强的后脑勺微笑，然后果断地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住，看他满头大汗地惊讶回过头看着他，令狐缭安静地说：“我们不能走，小不。”
“为什么？！他那么变态，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谢不语焦急地抓住他的胳膊摇晃，“我们走吧令狐缭，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别待在这儿了好不好……”
“我说过会帮你，相信我，没有事的……”
“够了！”谢不语用尽全力大喊到，而后无力垂在两侧的手臂忽地抓住令狐缭胸前的衣襟，他将头靠在上面，垂落的发丝隐藏了他表情，他的牙却是紧咬着的。令狐缭诧异地顿在原地，不敢动弹，许久才动了动手指，缓缓抬起手按在谢不语头上，他却悲哀地说：“真的够了令狐缭，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原因，我都拜托你住手吧，别再为我做这么多事情了，我怕我这一辈子都还不清，我怕我……一听到你消失就难过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欠你的，小不，是我欠你的……”令狐缭低低地喃喃着，沉重而悲伤。
“不论你欠了我什么，我都原谅你的！”谢不语急急地抬头，却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他认真地对他说：“如果是因为没有把天卷封印进我眼睛里的事告诉我，也没有关系的，多亏了你我还有了阴阳眼呢。令狐缭，我们回家吧，我不会再让你做伤害自己的事！”
令狐缭看着谢不语的眼睛，久久不能言语。最后，他轻轻点头朝他笑：“好，小不，我答应你回家。”谢不语高兴地叫着长怜的名字，拉着令狐缭一起离开。
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鹘蛉子从后面叫住了谢不语：“小娃娃，你站住。”谢不语警惕地回身，不动声色地站在令狐缭前面，生硬地问：“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你这小娃娃，虽然觉得我变态，礼数倒还是在的……”谢不语以为他要为难他们，没想到鹘蛉子毫不在意地撇撇手，将一个东西扔进他怀里，“这药水的时效是两个小时，在这段期间你就能维持一只妖的状态了。不用怕，这玩意儿没毒。”
“为什么？”谢不语困惑地看着他，再一次问道：“为什么要帮我们？你知道我们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的。”
“亏了你让我发现了有趣的事情吧……”从未见过的如此有趣的令狐缭……鹘蛉子呵呵笑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拍脑袋：“啊对了，阿尊，如果不想下次那么早见面，要好好保重身体了……你应该清楚自己已经开始衰弱了吧，而且还很快。”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不语一步上前想质问他，却被令狐缭拖上了长怜的背。鹘蛉子乐呵呵地同他们道别：“虽然说不道德，但还是期待下次再见了。”
谁要跟你见面！谢不语扭过脸还想说什么，令狐缭将他的头摆正，拍了拍长怜：“走了，长怜。”“我还有事问他呢……”谢不语眼看着脚底越来越小的屋子，不甘心地转头对令狐缭说：“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开始衰弱了？是不是又是因为我……”他的声音愈来愈低，甚至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胡说什么呢……”令狐缭笑他，语气平静：“就像你们人类生老病死一样，我也会死，只不过时间长了一些，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时候死亡会降临。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况且你也知道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太久了，也许那对我而言反倒是解脱和愿望。”
解脱和愿望么……谢不语沉默了。就算他这样说，就算他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可是他怎么能够不在意呢？令狐缭，你根本不懂！他似乎有些赌气，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过话。
同样沉默的还有长怜。鹘蛉子的话一遍遍重重地砸在它的心上，叫它心神不定。原来它猜得没错，阿尊的身体果然大不如前了，从他最近的情况它都看得出来，虽然他极力想要掩饰这件事。它要怎样做才能抑他衰弱的速度？要怎样做才能让他不死？哪怕是它自私地想要留住他也好，它绝对不要看着阿尊死去，弃它于无尽的孤独时光中。
“长怜……”令狐缭轻轻摸着它身侧柔顺的细长毛丝，温声道：“就在这儿下去吧。”谢不语借着月光往下看去，只见大片的水沼和芦苇，他奇怪地问道：“不是还没到家么？”
“难得的晚上出来，放着美景不欣赏太罪过了。”说话的间隙长怜已经落在地上，令狐缭扶谢不语下来，见他无奈道：“这里乌漆吗黑的能有什么美景？你不是很累了么，快回家休息吧。”
“不，我就待这儿哪也不去。”令狐缭固执地看着他，“跟小不一起哪儿都是良辰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