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后,罗基和我等待消息。杨冰说因为孙炀是死于前晚,按照习俗是第三天下葬,因此他的葬礼在今天上午举行。
由于村子独特的地理位置,直到现在,无论是汉族村民还是傀傩族村民,都是保持着土葬的传统。
我们来到教堂,送葬的队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看来死者在世时的人缘还算不错。
“第一次看到火葬后又土葬的。”我轻声和罗基说。
葬礼鸦雀无声。穿着深棕色斗篷的尸体被盛入一口乌黑光亮的棺材。陈神父穿着黑色的祭衣开始了三分钟的布道演讲。
简单的仪式结束之后,在场的村民们都列队走过棺材。
形容憔悴的蓝灵一边轻轻揩拭眼泪一边不住的叹息。面色红润林溪则一脸严肃的搀扶着自己的表姐。脸色苍白的杨冰一声不吭的默默注视着棺材。黄越坡和龙银都没有出现在葬礼之上。因此除了神父和杨冰三人,整个墓地都是陌生的面孔。但有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外貌奇异的男子牢牢地吸引住我的目光,从外表看,他只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但他的骨骼和皮肤却完全是属于成年人的。最重要的,那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此刻,他正呆愣愣的盯着棺材的上空,露出奇异的笑容。
就在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打算推上棺材盖子的时候,那个奇怪的男子突然窜到棺材旁,摇晃着焦尸,不停的说,“醒醒,起来。”。
在场的村民赶忙上前拉他。
“闪开!”男子的力气还不小,两个魁梧的年轻人都被他推倒在地。
在六个青年的连拉带拽下,奇异男子才从被带离棺材。
可他却不住的高喊,“是鬼,我看到了,鬼魂抓住了他,是鬼魂,啊,救命啊……”
我赶忙把视线的焦点对准此人的脚,他穿着一双干净的布鞋。
在小小的骚乱后,那个哭丧脸的中年男人可以推上盖子并手脚麻利地钉好了钉子。四个面无表情的村民把棺材扛上肩,殡殓承办人史图厄斯全神贯注地照料着,陈神父喃喃有辞地祷告一番后,村民们排着浩浩荡荡的长队走出了教堂。
我们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后。
“蓝灵,那个神神叨叨的家伙是何方神圣?”我低声问。
“高俊慧。大伙都叫他阿呆。”
“真是人如其名。他不是现场活跃气氛的吧?”
蓝灵叹了口气,“阿呆很可怜的!”
“怎么讲?”
“你看过圭桥了吧?”
“就是那座被封死的石拱桥吗?”
“不错。就是因为阿呆,那座桥才被封住的。”蓝灵难过的说。
“呦,大人物呀!”
杨冰从旁边突然插话。“阿呆的家族在太极村的确曾辉煌一时。你知道吗,他的先祖高祢哲就是曾经看到唐涅瓦吸血的那个村民。因为发现有功,在惨剧之后,村长和林德雷赏给他家‘免税银牌’。凭着银牌,他们世世代代不用交税。”
“不错,我想到了海南的免税店。”我又想到了那些穿着比基尼的小妞们。
“自从林德雷等人相继死于非命,高祢哲出于恐惧,把家里的钱尽数捐出,用于祠堂的修葺,因此倒也风平浪静。几年过后,高祢哲见自己没有受到波及,慢慢的就不再热衷于祭祀,逐渐变得敷衍起来。转眼间,就到了传教士惨案的第十个年头,这时,高祢哲已经彻底停止了祭祀。阿呆家族从那时起也陷入了无休止的厄运。”说着,杨冰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大雾弥漫的中秋之夜。高祢哲从朋友家大醉归来,拖着绵软无力的步子摇摇摆摆的上了圭桥。当上到三分之一的地方,他突然感到步子越来越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伏在自己身上。起初,他是认为自己喝酒的缘故。可到达拱桥的最高处时,他听到从身后有人在他耳边低吟‘你只管过桥,不要回头看。’可在酒精的刺激下,他还是回过了头。这一看,可不打紧。只见他的背后,正背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当雾气渐渐散去,这个人完全浸润到月光之中,他才发现,原来背上这个人的肩膀上方,竟然空无一物!”
“哈哈,你们村还挺盛行鬼故事。”
“你别打岔。”杨冰继续往下说着。“这下高祢哲完全被吓醒了,一路狂奔到家里,一头扎到床上,不停的说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一晚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天亮前就一命呜呼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
“从那以后,村民们就在圭桥的中间用石头垒起一道无法翻越的石墙。而他们家的后人总会每隔几代就犯此类的疯病,几乎都和圭桥有着莫大的关系。有从桥上坠到河里溺死的,有一头栽倒石墙上撞死的……总之,是千奇百怪。而且这些怪事都发生在月圆之夜。”
“哦,一定是被狼人咬过。”
杨冰丝毫不受我的影响。
“一系列的怪事使村里人心惶惶,于是请出清虚观的道长和天主堂的神父合力辟邪。这才有了桥头手持十字架的神荼与郁垒。”
“原来如此。”一直旁听的罗基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真的管用了?”我好奇的问。
杨冰摇着头,“因为高家的人不是代代都患有疯病,所以无法验证。不过自从桥头立了雕像后,老高家倒的确是安稳了几十年。”
“巧合而已。”我心里说。
“到了阿呆这一代,厄运再次降临。只不过这次的故事更加离奇。”
“到底还是不靠谱啊。”我暗自笑道。
“那是二十年前一个元宵节的夜晚,我们一块出来猜灯谜,看舞龙。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家了,可一向精力超常的阿呆却是兴致勃勃的,独自一人在河边散步。无意中,他向河对岸瞄了一眼,忽然看到一个披着黑色带帽斗篷,提着青色灯笼的人上了圭桥。因为桥中间被堵死,根本无法穿越,所以阿呆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就在他好奇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黑衣人穿过了石墙,顺着拱桥到了河的这边。不仅如此,这个人下了桥直接奔着阿呆飘了过来。惊慌失措的阿呆扭头就跑。就在他回头张望看看自己是否已经顺利的摆脱了黑衣人的追赶时,他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并被弹了出去。当他仔细打量来人,发现站在他眼前的正是黑衣人,而在月光之下,斗篷后面黑洞洞的兜帽里竟然空空如也,原来没有头!从那以后,阿呆就成了现在的样子。”杨冰摇着头,无可奈何的说。
“圭桥,哈哈。”我不由得笑道,“我看叫鬼桥似乎更恰当些。”
墓地在村子东北方的一座丘陵上,凹凸不平的草坪上立着各种材料的石碑和十字架。
“德祐六百二十二年。一八九六年。”罗基看着一块墓碑轻声惊叹,“真是是独一无二的墓地啊。”
“不就是时间早了点吗,有什么稀奇的?”
“我是说这样的纪年。抛开德祐这个年号纪年法不提,单凭一八九六就很不可思议了。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于1582年宣布推行格里历,取代已经施行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儒略历。而华夏大地上是自中华民国建立,也就是1912年才开始推行格里历。但直到新中国成立,公元纪年才真正普遍推行。这点也说明了唐涅瓦和靳岚轩一行人的存在,他们不只带进了先进的知识,还引进了新的纪年方式。如果宋恭帝这位幼年亡国的帝王泉下有知,一定会对自己长达二二百年的年号感到无比欣慰。”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正赤着上身坐在地上休息,他们的脚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字镐和铁锹。棺材缓缓下降到土坑里直到彻底进入,那几个小伙子又抡起铁锹覆盖住泥土和草皮……
我看着堆起的坟包,低声对罗基说,“都说盖棺论定,眼看这棺材都要被埋好了,却连死因都确定不了。”
“那你就去给他讨个说法吧。”尽管罗基说话的语气很轻松,但他的神情却表明修士之死必有文章。
葬礼结束后,大家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了。杨冰和我们俩最后离开。
“大海,太极村似乎真的有很多耄耋之年的老人。”罗基问。
“是啊。林溪昨天并不是说大话。我们村光百岁以上的老人就不下十个。”杨冰自豪的说。
“我的老天,你们这里一定是水土养人喽。”我赞叹道。
“但夭折的也不少,而且精神异常者的比例也比较高。”
“唉,”我不由得感慨起来。“老天总是公平的嘛。”
走到祠堂处,发现祠堂的外面围了一大圈子的人。从人群中传出了争吵声。
罗基向来不喜欢凑热闹,就站到一株杉树下。我则挤进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