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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要互为羁绊

那个男人的生活是开疆拓土,她喜欢看到他生机勃勃,满怀信心遥望世界的样子,从来不希望有朝一日,他变成一个停驻在自己脚边,庸碌寻常的所谓的好丈夫。

成志东来去匆匆,第二天一早就赶赴机场。

说是空出来一天做全身检查,可早晨她还是回事务所安排了一下。等最后到达医院已经是下午一点,

幸好约的医生是自己朋友,叶齐眉一边下车一边给她打电话。

医生李芸是她中学时的学姐,认识好多年了,原本做法医,后来才改行去了普通医院。她结婚早,家庭一幸福就觉得全世界未婚女性都是她的责任,早几年就开始积极安排她的终身大事,就为了她这个嗜好,叶齐眉轻易是不敢主动与这位学姐联系的。

“你到啦,我这里早就准备好了,已经通知医院里最精英的单身男士们,他们情绪高涨,都等着你出现哪。对了对了,还有一个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博士,专攻脊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专家,帅哥哦。”

电话那头哈哈笑,叶齐眉一脚已经迈进医院正门,闻言也笑了一下,答得清晰无比,“不用了学姐,我现在有人陪。”

10分钟后叶齐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李芸原本做法医,生活充满刺激。自从转行以后,每天就是替人看看头疼脑热,无聊到经常唉声叹气。难得有这么好的八卦题材送上门,对象还是圈子里的风云人物叶齐眉,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因此体检过程虽然繁琐冗长,但她全程陪同,一路上双眼都是亮晶晶的。

被问得头大,叶齐眉简单答了几句,换来她热烈回应,“天哪,你们居然认识半年了,上次我安排相亲的那个小护士,三个月以后就结婚了,现在这时代,什么都讲究抓紧时间,齐眉,你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啊?感觉自己完全状况外,叶齐眉呆望她,“为什么要结婚?”

啊?好像听到外星人讲话,李芸也呆望回来,“不结婚谈什么恋爱?”

默——

护士过来带,“叶小姐,现在请到妇科。”

“学姐,我去啦。”救星来了,叶齐眉站起来就跟她走。

全部检查完已经过了近两个小时,李芸拉着她进办公室,合上门就瞪眼睛。

心里叹气,叶齐眉指指门外,“学姐,你不需要救死扶伤吗?”

“少来,我今天轮休,为了你才过来的。”

这么好?有点感动,立刻诚恳道谢,“太不好意思了,我请你吃饭,现在就走?”

“饭是一定要吃的,不过不急。”很用力地一摆手,李芸抓着她继续说,“齐眉,你知道我有多感谢你妈妈——”

不是吧?又来?叶齐眉一脸黑线条。自己妈妈是高中老师,当年李芸读书的时候家里父母不合,动不动就争吵扭打,她读书好,妈妈特别喜欢这个学生,所以经常带她回家让她能够有一个清静地方准备高考,后来李芸顺利考上了医学院,大家还是常来常往,跟她家里所有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张口想说话,李芸又给了她一摆手,“我上回去看钱老师的时候她还说,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担心你的终身大事了,我在她面前再三保证,一定要给你介绍最好的人选。你恋爱不告诉学姐没关系,为什么说不结婚啊?难道那个男人有问题?”桌上还摊着报纸,社会版看得太多,李芸说着说着就开始脑子里天马行空。

顺着她的眼光扫了一眼报纸,标题粗黑醒目,中年已婚男欺骗未婚无知少女。她这还算是未婚无知少女吗?多少中年已婚男看到她就抱头鼠窜,她想让他们欺骗还没机会哪。

再次叹气了,学姐你很好,就是我们是两个世界来得,沟通不良啊——

“没有啦,只是我们两个都觉得很享受现在的关系,没有必要结婚啊。”

这是什么话?晴天霹雳,李芸抓着她开始苦口婆心,“结婚才有安全感嘛,没有婚姻你不担心以后的吗?”

奇怪的眼神看过去,“有了婚姻就不用担心以后吗?两个人都很忙,也不可能改变自己原来的工作生活,能够在一起就好好享受,其他时间互不干涉,不用为了迁就另一个人勉强自己,这样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语塞,李芸被她的长篇大论打倒。甩头振作起来,“不对,你想法有问题。”

好吧,她从善如流,“我有问题,那我们现在去吃饭吗?”

还想继续说,不过李芸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去吃饭,我家王凯定好位置了,待会梅医生送我们过去。”

“干吗要送?我开车来的。”

“不是叫你不要开来?不许开,你给我停在这里!”差点想尖叫,她这次是铁了心要把这个让所有人牵肠挂肚的小学妹推销出去,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开车,哪个男人会喜欢看到女生吃完饭一出门,自己开着车就一骑绝尘的场面,想做护花使者都没机会。刚才听到她说有男友了还惊喜,现在了解了真实情况,她拖也要把她拖回正常世界里来。

被她拽着往外走,叶齐眉急着阻止,“我还没拿体检报告哪。”

“没那么快,明天。”

“谁是梅医生?我不坐不认识的人开的车。”

“人家是哈佛博士,脊椎专家,别人想坐还坐不上哪。”

啊?用力稳住身子,要不是走廊里人多,叶齐眉就差没有伸手抓住柱子表示抗拒了,“我不要,我只跟你吃饭。”

站定了,李芸回头,说话慢下来了,“你不吃?那我今晚就去找钱老师,然后跟他们一起去看你。”

不是吧?把爸爸妈妈搬出来压她,叶齐眉一阵头晕。

梅医生带一副金丝边眼镜,皮肤白净,说话慢悠悠的,一脸斯文。三十出头就能成为权威的脊椎专家,也算功成名就。人生当然有得有失,代价就是他这些年来的日常生活基本上就是医院到学校,学校到医院,两点一线,非常规律。生活范围小,接触的人又多是年纪老大的专家学者,因此他驾驶座左手边至今位置空置,空落落的好不孤单。

这次受到邀请回国来从医,除了看好国内发展,另外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家里的老父老母已经把他的终生大事上升到不孝有三的绝对高度,就差没有举着牌子到人民公园参加代替子女集体相亲的活动。

那个场景他有幸见过一次,数百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脸严肃地举着上面罗列着子女身高体重年收入的告示牌到处晃悠,居然还附有照片。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有可能沦落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曝光示众的地步,他终于坚持不下去,点头答应尽快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梅医生,你好。”身边有小护士轻轻的招呼声,笑着招呼回去,她们笑眯眯地冲他挥手。

走过转角就看到今天和他约好饭局的李医生抓着一个女子步伐匆匆,那陌生的背影纤细挺拔,被拖得有点前倾,无袖的衬衫腰线流畅,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不是没见过美丽的背影,可那是多么完美的脊椎骨线条啊!她一定从小就习惯了抬头挺胸——职业病来了,他不知不觉脚步加快,开口就叫住她们,“李医生。”

李芸回头惊喜,“梅医生,你来得正好。”一边跟他打招呼一边紧紧抓着叶齐眉,好像怕她会随时逃走。

“齐眉,这位是梅逸梅医生,这是叶齐眉,我学妹。”

手腕被拽得死紧,听到招呼声叶齐眉也回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叹气了,事已至此——她率先伸手过去,“你好梅医生,很高兴认识你。”

阳光很好,从走廊的一排长窗外直透进来,照在她的手指上,细窄而修长,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雪白的弧形。

伸手过去,轻轻一握间,明明是冷气充足的医院里,梅逸却出了一头薄汗。

定的是日本料理,包厢小而雅致,背景墙是整面浮世绘,叶齐眉就坐在那前面,眼观鼻鼻观心,对着面前精致的秋刀鱼吃得异常淑女。梅医生坐在她对面,只顾着看她连筷子都没怎么动。

等李芸和自己老公聊完一轮发现不对劲,这顿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都不是擅长搞气氛的人,李芸使一个眼色,跟老婆心有灵犀,王凯立刻脸一皱做抱歉状,“哎呀,我们两个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啊。”

“我也要走了,明天还要上班,这顿我来请吧。”叶齐眉更干脆,直接站起来。

小姐听到买单立刻就捧着小盘子上来,虽然穿着和服,小碎步倒是一溜烟。梅逸抓紧机会说话,“还是我来吧,叶小姐,既然李医生他们有事,待会让我送你回家?”

立刻就想开口拒绝,但是小腿一痛,桌子下面直接被踹,眼一抬就看到李芸威胁性十足的目光,嘴巴形状很明显,“钱老师。”

唉!学姐,我服了。

李芸夫妻俩笑眯眯挥手道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梅逸一边开车一边鼓足勇气想开口,但是身边声音响起来更快,“梅医生。”

“叫我梅逸吧。”

“我车停在医院,能不能送我过去取?”

呃——这位叶小姐好有气势,他有压迫感。但是李医生离开前在他耳边耳提面令,如果喜欢齐眉,那就一定要下死力气追。再次鼓足勇气,“这么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我明天一早上班,还要去医院拿体检报告。”点明事实。

“几点钟?我明天休息,可以去接你上班,顺便帮你把体检报告带过去。”

她闻言侧了一下身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正视过来,“这太麻烦了。”

“没事,我不觉得麻烦。”他露出笑。

沟通不良——她嘴唇一动,声音很清晰,“不好意思,是我觉得麻烦。”

她的表情好无敌,梅逸把着方向盘,彻底被打倒了。

只是吃个饭而已,但是感觉疲劳,终于能够一个人清静下来的时候就觉得筋疲力尽,呼吸都很累。

坐上自己的车发动,叶齐眉伸手扯过耳机带上拨电话,接通的铃声响起来,一声,两声,三声——

“宝宝,我在开会,等下打给你好不好?”那头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

不是早上才飞去的,下午通电话的时候说刚到工厂,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忙,他真是铁打的人,“好,你开会吧。”

“等一下,你在干吗?有没有吃饭?”

“吃了,你不是开会?还说。”

他句子简短,“他们是越南人,中文听不懂。”

忍不住笑起来,扑哧一下,就觉得心里一松,“好啦,开你的会。”

路面在眼前平缓铺开,这城市日夜繁华,现在虽然晚了,但面前还是车流滚滚。整天忙碌,下午又在医院经受这样的折腾,晚上还被莫明其妙拉去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饭局,但现在车子平稳行驶在路面上,车窗两边灯火辉煌,飞掠而过,耳里短短几句平常话,却让她嘴角含笑,看出去的一切都觉得悦目起来。

原来不是饭局太累,只是人不对。

到家的时候发现门上贴着纸条,很好看的一笔字,是蔺和写的,他联系了相熟的医生,上面有电话和地址。

想起昨天那么快就挂了别人的电话,叶齐眉有点不好意思,看看时间还不算太晚,抓着纸条就去敲对门。

门里先响起来的是呜呜的叫声,一打开贝贝就先扑出来,撒欢地蹭过来。

低头拍拍它,叶齐眉先道谢,“谢谢你,不过我今天刚去做过全身检查,这就不用了。”

“是吗?那就好,结果如何?你没什么事吧?”他一手牵着贝贝,声音柔和。

“报告要到明天才能拿,不过应该没什么事。”

“齐眉,你今天忙到这么晚?”他看看时间,然后低头仔细看她,“不累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脸色不好?她不自觉地伸手捏脸颊,然后笑开来,“不会,大概楼道灯光太恐怖了,所以你才会这么觉得,很晚了,我先回去了啊,贝贝再见。”

进门的时候蔺和还站在原地,感觉有点怪,她笑着招招手,直接合上门。

这男人难道是乌鸦嘴投胎?起床的时候叶齐眉头晕眼花,出门的时候正遇上早起晨跑兼遛狗的蔺和。他倒是神清气爽,穿得很轻便,走过来跟她打招呼,“上班去?”

“嗯。”她继续往前走。

“齐眉。”叫住她,“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白?”

又乌鸦嘴——

想回答他,但手机响了,叶齐眉一边冲他摆手一边接,脚步不停,已经往地下车库入口迈进去。

“喂?”楼梯间很暗,她说着话往下走。

那头传来尖叫声,“齐眉!你给我快到医院来。”

学姐?从来没听到她这样的声音,叶齐眉低头认罪,“昨天我让梅医生送了啊,送到车子边的。”

“别管梅医生了,是你自己出了大事好不好,快给我过来!”

眉头皱起来,“我?体检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你都要当妈妈了还问我有什么问题!”李芸气极败坏。

正在下楼梯,闻言叶齐眉震惊,一脚踏得太大,脚下一空,整个人都滑了下去,只剩下两三级阶梯了,她还是摔得扑通好大一声,手机又飞了。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贝贝,围着她团团转。摔得太惨了,叶齐眉一时半会爬不起来。蔺和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尽头,背后笼着阳光,脸上表情陷在阴影里,声音急切,“齐眉,你要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脚踝又一次扭到,腰咯在坚硬的水泥阶梯上,自己骨头咯吱咯吱地惨叫。但此时此刻她大脑完全处于震惊混乱状态,身体上那点痛相较之下根本微不足道,手一探就去摸手机,可怜的手机这次飞到好远,想站起来,脚下一用力,就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你别动。”噔噔的脚步声,蔺和已经跑到身边,拨开贝贝蹲下身扶她,“是不是摔伤了?”

“把电话拿给我。”日常礼貌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直接提要求。

怎么了?她摔得狼狈,脸上表情复杂,蔺和心下又是急又是疑惑,俯身捡起电话递给她,“出什么事?”

手机的金属壳握在掌心冰冷,她重拨电话,小孩,居然有小孩,她从来都那么小心,居然有小孩——

电话没声音,低头瞪了屏幕一眼,这么一摔就寿终正寝,shit,她有时间告他们。

“齐眉?”她反应不对,蔺和紧张起来。

他的脸近在咫尺,一脸担忧,意识到自己开始混乱,叶齐眉深呼吸,“我要去医院。”终于稍稍冷静下来,她再次努力起身。

“医院?好,我送你去。”他伸手来扶。

“不用,我自己去。”

“你这样怎么开车?”难得皱眉,蔺和再也不多说,手上用力扶起她。

一早到医院看完体检报告,李芸就处于六神无主的焦虑状态。电话打到一半又断了,再接着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叶齐眉,天哪,为什么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是她?齐眉会怎么处理?钱老师知道了怎么办?如果问起她又怎么回答?

不知道跟谁商量,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

小护士敲门,进来脸上表情有点怪,“李医生,有人找你。”

“谁啊?我现在没空。”话音刚落就看见小护士身后熟悉的人影,谢天谢地,学妹,你终于出现了。刚想出声,又发觉不对,拨开挡在面前的小护士再仔细看一眼,李芸脑子里嗡的一声,火气就上来了。

叶齐眉不是一个人出现的,脸色很白,站都站不稳,几乎是半依半偎在身边男人肩膀下,那男人穿得很运动,一副正准备晨跑的样子,手里还牵着一只大狗。狗?医院里怎么可以有狗进来?胡涂了,不过她立刻抛开无谓的杂念,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

“学姐。”叶齐眉简单打了个招呼。

“你们先进来。”李芸把门开大,然后对立在一边满脸好奇的小护士发话,“谢谢了小郭,你先去吧。”

看着小护士一步三回头地走远,李芸又左右看了一下。幸好她在医院做的是化验整理记录,工作清闲得很,办公室也在最安静的角落,确定清场完毕,她回身对着办公室里的两人一狗瞪过去,反手就把门碰的合上。

叶齐眉已经被很好地安置在某张椅子上,这时正抬头对着蔺和说话,“我跟学姐谈谈,你能不能在外面等一下?”

“好,我带贝贝去外面等你,它待在医院里也不太好。”蔺和点头,刚要转身离开,胳膊就被人一把抓住。

“不许走!你给我留下!”李芸两眼冒火,几乎没把他瞪出两个洞来。

“学姐!”叶齐眉也急了,撑着扶手站起来解释,还没说话就痛得哎哟一声。

“齐眉,你小心。”马上扶住她,蔺和声音担忧。

“现在知道担心了,早你干吗去了?不许走啊,你要负责。”李芸也过来扶,嘴里还在训。

“负责?”蔺和惊讶地对她望过来。

“学姐!”真是快嘴,她阻止都来不及,叶齐眉一脸挫败,“那个不是他。”

啊?这下另两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过来,就连贝贝都仰头看得执着。

“不是他是谁?”李芸又开始混乱。

这场面真是——叶齐眉眉头紧皱,一急也忘了称呼,“蔺和,你和贝贝先出去行吗?”

李芸还想说什么,被她一个手势阻止,门合上,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她们两个,叶齐眉再次正视她,“学姐,我要看报告。”

薄薄的一叠纸拿在手中,突然回想起很久以前,她意外收到的那个扁扁的文件袋。翻到那一页仔细看,明明心情混乱又复杂,但她嘴角居然不自觉地微微弯起来,好像隐藏了一个不予人知的秘密,因为独享,所以有些特殊的欢喜。

“齐眉,你怎么打算?”

“打算?我还要先想想,这事情急不来。”

“不急?这样的事情你还不急?” 看着她的表情,李芸开始想暴走。

“他不在上海,要谈也要当面谈啊。”抬头看了自己的学姐一眼,为了她脸上的表情莞尔一笑。

“别笑了!”李芸表情严肃下来,“这个孩子你不能要。”

“为什么?”觉得她说得有点过分了,叶齐眉眉毛一挑。

“你听我解释,”知道她误会,李芸抓过报告往后翻,“你是不是最近身体很不好?那是因为你身体里的免疫系统排斥这个孩子,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母婴都会有危险。”

再次震惊,叶齐眉双手一紧,手指摩擦过光滑的纸面,一阵细碎的摩擦声。

成志东这天起得很早,原因是接到一个菲律宾来的紧急电话,那头说得气极败坏,他一边听一边往浴室走,电话按断顺手拧开了淋浴花洒,水声哗哗,他把手机搁在台盆上,想了想又拿起来拨出去。

那边是机械的中文女声,“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什么状况?看了一眼时间,他放下电话先去冲澡,没搁仔细,啪的一声响,再回头手机已经落到坚硬的地砖上,摔得自动关机了。

习惯性地shit,捡起来再开,倒是没摔坏。赶时间,他先冲澡,冲完迈出淋浴房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来再拨,这次又是机械的中文女声,“对不起,您拨的电话现在无法接通。”

怎么了?有点意外,他对着电话皱眉头。

医院门口有小片绿化,回廊上藤蔓浓密,绿荫遮盖,蔺和牵着贝贝慢慢走了两遍,等得时间长了,有点担心,他立定脚步往医院大门方向看过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刚才听到只字片语,再联系那位女医生的表情,他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忐忑。其实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齐眉的反应。

早已习惯了不自觉地注意她,今天她跌倒后脸上的表情,跟他平时所熟悉的齐眉完全不同,竟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她变色至此,他模糊地有些明白,但又不愿意多想。

身边不时有小声尖叫,“哎呀,那只狗好可爱。”“快看那里,苏牧唉——”可就连平时活蹦乱跳的贝贝也感染了主人的情绪,歪着头跟他望同一个方向,对那些赞美置若罔闻,一动都不动。

有几个小护士在一旁偷偷看了很久,彼此推来推去,终于有一个走过来小声开口,“这只狗真可爱,叫什么名字?”一边说一边蹲下去想摸。

手刚落下去就变得一空,再转头就只看到漂亮的尾巴弧线,一溜烟地往大门方向跑过去。

不是吧?这么不给面子?小护士满脸黑线。

“对不起小姐,请让一下。”头上又响起声音,很温和很好听。抬头就看到狗狗的主人从她身侧迈过,动作还是很优雅,不过那个速度——

到底是一家的,全都一阵风。

“齐眉,医生怎么说?”走到她身边,蔺和伸手去扶。

虽然没有上次摔得那么重,但是脚踝仍旧有点痛,不太好着力,她走得很慢。可看到他伸手过来,还是很干脆地挡了一下,“没事,我能走。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一次。”

“齐眉,”他又唤了一声,看到她眼睛直视过来,唇色淡淡的,明明站在门廊下的阴影里,但她全身都好像在发光,美得惊人,觉得有些话不说不可以,他嘴唇一动继续,“不麻烦,你知道我很乐意。”

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学姐说的话,叶齐眉闻言反应迟缓,几秒钟后才笑了一下,“是吗?”

有点想叹息,可他忍住了,不再接着她往下说,“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开车。”

“帮我叫车吧,我还想去一次事务所,你还是直接带贝贝回家,就不要跑来跑去了。”

“你今天还要上班?”他皱眉头。

好像觉得他说得很奇怪,叶齐眉又侧头直视过来,“为什么不上班?”

呃——这个问题很值得探讨,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

“我送你去吧,你今天没开车,差不多时间打电话给我,我再去接你。”

“不用了,我没事的,干吗弄得跟残废了一样。”

这么说自己?他哭笑不得,“要的,我坚持。”

看看时间,真的不能再这么浪费下去了,今天自己情况也不太好,叶齐眉终于放弃,“好吧。”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贝贝在后座东张西望,过了一会把头搁到前排当中,呜呜地要求得到重视。

手里抓着那份报告出神,听到声音叶齐眉低头拍它,“贝贝对不起哦,今天害得你爸爸跟你一早上跑来跑去。”

“齐眉。”他看过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

想说的太多了,报告上说了些什么?你身体没事吗?要不要紧?那个成志东呢?为什么每次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都不在你身边?还有最重要的,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明白吗?

太混乱了,说不出来,他打灯将车靠边。

“蔺和?”有点奇怪,叶齐眉追问。

“你还没吃过东西吧?早上不吃饭很容易低血糖,等一下。”他开门下车,往路边的面包店走去。主人走了,贝贝蹭地贴到窗边,探出头去直张望。

面包店玻璃擦得透亮,三两个顾客在细细挑选,最低的那排货架上露出孩子的脸,头发乌黑长直,小脸圆润可爱。看着面前一排面包正咬着手指不知拿哪个好,抬头看到贝贝,圆眼睛突然晶晶亮,惊喜地拽住妈妈的手,一边说话一边遥遥指过来。

身边有些朋友,看到可爱的小孩就发疯,不管认识不认识,恨不能抱过来狠狠亲一顿再说,可她从来不是这样。孩子就像水族馆里的神仙鱼,看着都是享受,自己养就死去活来。

真的像鱼也就好了,死去活来的到底不是她,可现在事实是倒过来的。

她出生和平年代,大无畏的牺牲主义从来都是遥远得没边的概念,况且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其他?

小孩还在说话,她妈妈弯下腰亲了她一口,高兴了,小手环抱上去,努力地磨蹭脸颊,又对着她这个方向招手,贝贝在后头呜汪叫了一声。

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其他?可车窗被自己按得降下来,热气扑面而来,隔着人行道窄窄的距离,她对着那张小脸微笑,嘴角弯着好看的弧度,眼神很柔软。

一边挑面包一边深思,手里慢下来,蔺和心思飞得很远。

因为选择了自由职业,他待在家的时间就比较长,贝贝的习惯是早晚都要出门遛弯,这种高层公寓里住客群都很年轻,邻里关系淡漠,但帅气的贝贝总是招来无数青睐眼神,他也习惯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叶齐眉。

第一次见她,是因为遛狗,贝贝很兴奋,一出电梯就挣脱皮绳往前奔。

抬头还来不及唤,就看到她穿着严肃套装大步走过来,贝贝看到她也不跑了,围着她转,然后长身搭上去。

没有预想中的尖叫,她直接蹲下身,追上去想道歉,夕阳里只看到她眉梢眼角都有笑绽开来,伸手很欢喜地挠贝贝的下巴,声音软下来,“谁家的宝贝啊?这么喜欢我?”

没理由的,就是忘不了那一幕,他年过三十,之前当然也谈过恋爱,可是俗世里最俗的规律,爱他的他不爱,他爱的不爱他。这次心念动了,就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草率对待。

一开始就知道她单身,但他做事喜欢循序渐进,希望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熟络之后,才开始正式提出追求,没想到就是差了一步,她的生活中居然出现了一个成志东。

没关系,他转身往收银台走,那个男人是有点麻烦,但是他有致命伤。

成志东,需要的时候你永远不在,这样的关系会长久吗?

阳光太好,街面上热气蒸腾,车厢里的清凉很快被冲淡,但是手指按在键上不动弹,突然很想念他,很想指给他看,志东,快看那个女孩有多可爱。

或者应该这么说,强盗,这次你可闯了大祸了。

贝贝伸头过来,尖尖的鼻子靠近她耳侧,回神了,叶齐眉笑着伸手摸摸它,“贝贝乖,现在不可以亲。”

拒绝蔺和送她上楼的要求,叶齐眉最终自己在前台惊讶的眼神里慢慢走进事务所,坐下来先叫助理。

“小玫,要麻烦你帮忙。”

“怎么了?叶律师。”最近叶律师好像脸色一直不太好,今天尤其是,刚才走路还有点吃力,平时习惯了她果断利落的样子,一下子还真有点不适应。

抽出纸一边写一边说,“没事,我早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替我到最近的家电城买这个型号的手机,我急着用,谢谢。”

“手机?”

“嗯,我的摔坏了。”从口袋里把那个命运多舛的手机拿出来丢到桌上,叶齐眉苦笑。

怎么摔的?连手机都能摔得寿终正寝,助理惊讶。不过知道不该多嘴,她接过纸,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桌上都是待处理的材料,拨开一点,她调整自己的坐姿,静下心来好好想。

这世上大部分事情,一个人都是可以的,唯独这一桩,难度太大了。

感觉有点累,她用手腕撑住头。

她对自己一向有信心,工作生活一个人安排得很好,独身虽然久,但过得很享受。身边都是男女情爱到最后分崩离析的例子,看得麻木了,连不寒而栗的念头都没有,只想着自己一定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

从来不相信男女之间的甜蜜欢畅可以延续直到永无止尽,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身体里某些玄妙的化学变化让两个人在动情的时候恨不能融为一体,但是时间一到,灰姑娘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就会响起来,所谓的王子一刹那发现左手边的并不是公主,而对所谓的公主来说,青蛙变王子肯定是神话,现实里只有王子变青蛙。

正因为如此,她享受和成志东在一起的时光。两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她不强求对方为了这段关系牺牲自己的生活,工作,尊严,独立,对方也不会这样要求她。

那个男人的生活是开疆拓野,她喜欢看到他生机勃勃,满怀信心遥望世界的样子,从来不希望有朝一日,他变成一个停驻在自己脚边,庸碌寻常的所谓的好丈夫,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的。

没有准备,她也没有想过该如何处理,料想他也一样。

手一伸,拿起桌上电话想拨,按着键又慢慢停下,自己还没想好呢,强盗,我该怎么跟你说?

不行,这件事不能不说,无论如何都应该和他一起面对,况且他有知情权,手指继续落下去,她最后几个号码拨得飞快。

急着赶去机场,成志东一路上断续拨了几次电话,那头一直是无法接通,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不断皱眉的表情,对这位大老板很是崇拜,他鼓足勇气在到达前用很蹩脚的英语开始安慰,“菲律宾那个,很正常,没事的。”

他听了一笑,“我知道,这些是拨到中国。”

“中国?中国也出事?”司机很费解。

机场大楼国际航班入口已经到了,他摆摆手,开门下车。

一直到起飞前还是不行,空姐过来微笑着弯腰,他点头,刚按在电源上手机就响,立刻接起来,那边声音很轻,“喂?”

“齐眉,怎么一早上你的电话都没法接通?”深深的一口气不知道该吐出去还是吸进来,成志东憋着它把话说完。

“摔坏了。”她解释得很简短,“志东,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空姐站在身边笑容有点僵硬,他看了一眼继续说,“菲律宾工厂出了点问题,我现在正赶过去,刚上机。”

那里突然安静了。

“宝宝?”

“好吧,你下机给我打电话。”她声音淡下来。

“等一下。”空姐的笑容已经快挂不住了,知道不能再说,可他就是觉得不能挂断这个电话,“什么事?出什么事了吗?”

“志东——”第一次,她在电话里欲言又止。

她性格从来都不会拖泥带水,难得听到这样的语气,成志东心口一空,说不出的滋味,还没等想好,已经人立起来往外走,“宝宝,你把话说完。”

商务舱人不多,现在全都盯着他看过来,空姐一把拽住,就连机长也被惊动,“先生请你坐回原位,已经准备好起飞了。”

“你到了再说。”隐约听到那头的混乱,叶齐眉挂电话。

飞机终于顺利起飞,空姐上来提供餐饮。没有心情吃东西,成志东打开窗板让阳光透进来。

白色的云海上笼罩金色阳光,这样的风景看得熟透,从来不觉得腻味,跑遍这个世界,他早已习惯了云上的日子,可现在望出去只觉得烦躁。

刚才只来得及与她说了寥寥数语,但人类就是这么奇怪的,对你关心的人,一点点情绪变化都能从声音细微之处体会到,即使没有面对面,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

齐眉,出了什么事?你想说什么?

心里忐忑不安,短短几个小时,他却看了无数次时间,偏偏手表上的指针好像被胶凝住了,怎么都不动弹。空姐走来走去偷偷地注意他,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急,等到终于可以下飞机的时候,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

飞机一停稳他就抓起电话拨给她,这次手机倒是通了,却是忙音。不安更重,他等了一下再拨。脚步匆匆,出口处公司赶来的人已经在等,看到他每张脸上都是急切。

顾不上看他们,电话终于被接起,不过相隔短短几个小时,可但是听到她的呼吸声就让成志东心跳加快,咳了一声才说出话,“宝宝,我刚下飞机,现在可以说了。”

那边声音热闹,背景好像有男人抢着说话,“宝宝,是不是他?是不是?让我来听。”

宝宝?谁还在叫她宝宝?成志东一头雾水。

又有女声响起来,“老叶,你别说话。”

“宝宝,你在哪里?”试探地问了一声,终于听到叶齐眉的回答,“志东,我在家。”

“在家?”

“嗯,我爸妈这儿。”

有点意外,不过他急着追问之前的话题,“你要跟我说什么?快说吧。”

握着电话往阳台上走,叶齐眉对着自己爸爸妈妈做手势,阻止他们跟上来,反手拉上移门,她手肘搁在阳台的围栏上,说话前微微吸了口气。

“宝宝?你怎么不说话?”

阳台上被种满了花花草草,夏日里星星点点的小花,香气扑鼻,阳光照在脸上,让她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暑假里端着小椅子坐在这里写作业,手边放着半个切开的西瓜,银色的勺子插在正当中,一边写一边就忍不住一口一口先吃起来。

这么想着,她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一弯,“志东,你找个地方坐下来。”

“啊?”这句话太奇怪了,他不明白。

“或者扶着墙吧,好了吗?”

“齐眉,难道中暑也有后遗症?”不想这么说的,可是他真的很跟不上状况,成志东严肃认真地提问。

笑了,明知他看不到,叶齐眉还是瞪眼睛,“强盗,我有了你的小孩。”

原本已经走到出口处,身边人流脚步匆匆,机场里到处都是嘈杂,脚步,行李拖拉,陌生语言的交谈,机械重复的广播,熟悉的背景,可是电话那头截然相反,她一定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一个人,没有打扰,所以声音清晰,微微带着笑,一点点埋怨的口吻,听起来给他的幻觉却好像是撒娇。

听得很清楚,大脑却神奇地浮现完全不相干的情景。晨光里她乌玉般的头发,雪白的侧脸埋在身边被窝里,翻身的时候拽住他的胳膊,睡着以后团着柔软的拳头,轻轻放在他的手心里,如果起夜,一回到床上就喜欢躲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地取暖,抱得很紧,身体暖了以后满足地叹口气。

还有那些她拧着身子左躲右闪,明明力气敌不过他,还徒劳地想抓住他的手的时刻,满床地躲,一边还气喘吁吁地求饶,“志东,志东。”

他这一生,第一次害怕有一个人不能陪自己天长地久。害怕她受伤,生病,难受,孤独,不快乐,不幸福,害怕她最终和其他人一样,不能忍受他总是不在自己身边。

不是怕她不爱他,是怕她爱他,后来因为爱,离开他。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说她有了他的小孩,有了小孩,就是不一样的。

抓着电话,成志东呼吸困难,一口气在胸腔上方盘旋,灼热的,怎么都找不到出路,整个人都没法动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真空,公司里来接机的人已经迎上来,轻声叫了他好几遍,看到没有反应,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鼓起勇气在他耳边大声,“成总,你怎么了?”

那边很久没有声音,叶齐眉奇怪地看了一眼手机,有人大声地用英语讲话,她耳边扫到,“志东?有人找你?”

惊醒,狠狠瞪了那个人一眼,他握着电话开始往前走。一群人跟在后面,那年轻的小伙子,这时“儿”一下蔫了,在队伍末尾低头恨自己,完了,被嫌弃,以后怎么面对大老板?

“志东?你能听到吗?关于这个孩子,可能会有点问题——”

可能会有点问题?她要干什么?知道她的性格,实在不敢确定接下来她要干什么,成志东紧张起来,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中文说得很大声,“无论什么问题都等我回去再说,我现在就去工厂一趟,然后回上海,你就待在家里等我,不要开车,不要出门,不许乱来,你听到没有?”

阿?电话再次拿得离开耳朵一臂之遥,叶齐眉瞪着它开始火大,什么话?这男人的反应还真是强盗作风。她原本的意思也是等他回来之后再详细解释,但是听听他说的话,好像她不过是尽一下通知义务,下一分钟就会自己一个人开始着手解决整件事情。

再说他脑子里想象的她的解决,到底是什么啊?怒,这么不了解她。

发现她沉默,成志东立刻回神。糟糕,一急就忘了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事出突然,但他也知道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一个孩子,她独身主义,她工作忙碌,她太过独立,她没有那个义务要为他生孩子——

脑子乱了,手心都是汗,电话都有点抓不住。只想立刻看到她,但两个人现在离了十万八千里,如果她真的以一贯雷厉风行的态度和速度“解决问题”,他就算是长了翅膀都来不及飞回去,怕她挂电话,他声音急切,“宝宝,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我想要的,我想你生下来,你没有时间我来养,无论什么事你都不要一个人决定,等我回去好不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刚才还想挂电话,听完他的话叶齐眉实在忍不住想笑,憋着嗓子开口讲话,“你又不是海马,怎么养?”

“海马?”没听懂这个词,成志东刹住脚步,后面一排正跟得起劲,大家停得好狼狈。

唉,成总说的话一句没听懂,但是表情那么激动,肯定是为了公司的事情伤透了脑筋。

这么急着飞过来,一下飞机电话就没有停过,呜呜,好感动,他们也要学习成总,为了公司鞠躬尽瘁。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等你回来再说吧。”想来他这会一定处于被雷击中的混乱状态,实在不适合讨论这么重大的问题,叶齐眉笑着想挂电话。

“宝宝。”他立刻叫住。

“回来再说,不急。”

“你先答应我回来之前不要,不要——”那半句话说不出来,他沮丧。

笑出声了,叶齐眉接着叹气,“我明白了,等你回来再说。”

终于结束通话,她转身走进客厅。

妈妈在厨房忙碌,爸爸打下手,可是跑进跑出忙碌得很,好像他才是主角。

“夫人,我把豆剥好了。”

“谁让你剥它的?那个我是要和芋艿一起直接煮的,真是添乱,出去出去。”

“那我打蛋。”

“打什么啊?等下又都是蛋壳,看报纸去,女儿电话打完了没有?叫她吃饭。”

叶爸爸是个退休的桥梁建筑师,一辈子习惯了跑东跑西,临老开始发现待在家里的乐趣,就连烧饭的时候也喜欢跟在老伴身边鞍前马后地打下手。可是他这辈子设计桥梁就很拿手,至于烧饭做菜,怎么看怎么都没有天分,不断被赶还不断自告奋勇,很有点自得其乐的味道。

钱老师也退休了,做了一辈子老师,不知道带出多少国家栋梁,但到了最后,她头疼地发现回家还要面对两个不服管教的超龄学生。一个堪比老顽童,还有一个更好,那么大的人了,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完全不上心,老同事的孙子孙女都会打酱油了,问到她的时候她头都不敢抬,不过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女儿一回家就对他们宣布她有男友了,一边炒菜一边乐,总算有人慧眼识珠,她心情大好。

“回来吃饭也不早说,我好多买点菜。”菜全上桌,一家人团团坐,钱老师首先发话,“宝宝,你接着说下去。”

“对对,是哪个小子运气这么好,为什么今天不一起带来让我们看看啊?”叶爸爸看女儿就觉得骄傲,一筷子菜已经挟过去,脸上笑咪咪。

“他在国外。”笑了笑,她埋头吃。

“你爸爸说的对,等他回来以后,叫他来吃顿饭。”

“吃饭?干吗让他到我们家吃饭?”

这孩子!钱老师又开始头疼,“总要见的,我们都没见过,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

“交给他?”更奇怪了,“干吗要把我交给他,我们又没想过要结婚。”

啪!筷子拍在桌上的声音,钱老师站起来了,气势相当惊人,“老叶,你听听她这说的是什么话!”

埋头吃饭,叶爸爸的脑袋都要埋进碗里了,只见筷子在耳侧不停拨动,“今天的饭煮得好香,唉呀,一粒粒都那么好吃。”

这老头子!钱老师直瞪过去,“别装傻,都是你把她宠坏了,还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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