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了，我还记得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一个像电视剧里才有的剧情的夜晚。
是夏天吧……
“快点把这个货赶完，明天好交给工厂，这个月做这个手工做了也有两千多了，明天你们想休息一下，也可以不拿货回来做了。”李榄的手像搁盐调味一样三两下配好零件，小电钻滋的一声小螺丝就牢牢地扭住了，就完成好了一个。
“我才不信，每次都说不拿回来，等下又大包大包一车挂得都是……”我懒懒散散地安装着。
“就是，每次都夸张死哩，车头到车尾落落波波（落落破破），等下又说‘啊，那阿卓话（说）大家都拿了货回，而且这批货好做的，用不着赶的，我就想着，也没所谓，悠悠哩做咯……’。”罗栗张口就能说出李榄常“编”的说辞。
“不拿，不拿的，做着去啊，罗湛。”李榄口头应付着。
“老板娘！老板娘！”外面的一个喝了酒的年轻小伙咋咋呼呼。
“诶！来哩，来哩嗷！”李榄女高音回应他。
“再上……上一打啤酒。”
我坐在里面透过玻璃门，看见他们之间沉闷的气氛。他们一共十几个人，男男女女，抽烟，骰子扑克，散落在菜碟上，泡在啤酒杯里，掉在地上……不太愉快的气氛。
“真的假的，一打可是12瓶啊，你们这都还有，不然，喝完再上啊。”李榄点算着地上的啤酒瓶，客客气气地劝说客人。
“老板娘！你就上！我又不是不给钱，又不是没钱，你怕什么！”还是那个咋咋呼呼的人，我记得他长得蛮不友善的。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常来我们店的朋友就说：“不用管他，就是不欢喜。”做着抱歉的手势麻烦老板娘离开。
“那好，没事的，大家欢欢喜喜的，等下喝完再决定怎么样，就这样……”老道的李榄清楚地知道不要轻易和客人拌嘴，不要和不熟的客人拌嘴，更不要得罪喝醉了的不熟的客人。说完就揣着围裙的口袋淡定地走回来，仔细算算他们的总共费用。
“等下哩，我去上个厕所，他们这桌要是要结账都写在本上了，罗栗你记得给收一下。”
“嗯。”罗栗答应。
李榄进了卫生间，罗斯在厨房洗洗切切，我们三个人在外面做手工活守着店。
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炸起两个男人推推搡搡弄起的玻璃瓶在地上滚动的声音，粗暴的吵架声音。
“你什么意思啊，今天！我让你喝你也不喝，怎样，对我有意见——把话讲清楚！”
“我什么意思？我没什么意思的啊……”
“没什么意思，你还……”
……两个男人争执不休，坐在他们旁边的人小声地劝了劝，几句没事没事，拉着两人坐下来好好谈的意思，坐下来说没两句又暴躁起来，椅子一脚被撂倒，椅腿脆地一声折了。
一开始没有砸东西，我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关系，因为经常会有客人喝多了就瞎嚷嚷自己怎样怎样的“威风事迹”，接着两个人中的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往我们屋里面直奔厨房，我们三个人惊住了，本能地就站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看着他们劝架的人跟着进。
爸爸把两个大男人推到厨房门口，语气客客气气，就像是他得罪了他们。
李榄及时从卫生间“杀”出来，帮忙拉住了想去厨房找菜刀打架的人，紧着，李榄把他们全部人推着好言好语低声下气地劝着他们出去外面有话好好说。
我们看着走廊间激烈的场面，被炒菜熏的油和汗在爸爸脸上杂糅在一起，他撩起衣袖抹了下脸，看起来特别懵，不知道发生什么，回过头顺手把厨房的那块不结实的木门关上，紧着李榄的脚步跑出来，阻止他们往里面闹事。
我们三个人面对面站着，没有说出什么话。
两帮人继续撕扯在一起。
喝高了就多嘴，多嘴了就闹事，两个人拳脚相加，李榄用手臂从前面团住比她高两个跟头壮的男人，罗斯也跟着抱住另一边的男人，大厅哄哄咋咋，谩骂乱飞，劝声不断，一边推开，另一边又不断进攻……整个过程，像极了“抄家”。
我们三个人在原地安全区看着，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我想，按道理当时我们三个人脑海里真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这该找警察叔叔吧，报警？打110？
其中一个不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他偷偷抽离出来想找锋利的工具来震慑场面，他四下寻找无果，瞥眼盯上了我们做手工活用的小电钻，伸手过来想抢去伤人，我和罗嘉明还没反应过来，罗栗推开他的手，两只手已经紧紧握住小电钻的全身，她说：“不可以……这……不可以。”
关键时候，还是得看老姐的。
所幸，这个人没有强抢强夺，没有对罗栗动手，不给他，他就没胆了。
我只能想起到这里，反正后面的结局是劝和了，我们有惊无险，收拾残局搞得很晚……
收档，把铁门关紧了，我们一家人就在屋里面，都有些许才回过神。
“冤枉哦……暗得人喂诺！（真吓人！）”李榄刷着杯子，准备来分析分析，“那帮人啊，叫我过去再拿啤酒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问题，千想万想，当时我就心里咯噔了，怕不是要搞事？”
罗斯坐在一旁，喝着浓茶，点着烟，大概是在思考吧。
“啊，看呐，还真给我想对了。”她继续说，“我上厕所时，上到一半，就听着，外边怎么乒哩乓啷的，抓紧我就穿好裤子——果然，我裤头纽扣都来得及扭，打开门，我就看到他们，真是啊……”
没有人打断她说话，妈妈讲话，尤其是回忆时，她总要重复那几句话好几遍，就像写作文用排比一样，显得气势磅礴，显得有理有据。
她刷完，过来桌子这，看我们三个人在吃的宵夜——炒面。
“怎么又用我筷子。”借了我的筷子，夹起一大口塞到嘴里。
她嘟嘟囔囔接着说：“怕什么，又没病——他们这帮人啊，真是下次看到，宁愿不做他们的生意，现在我还背后冒冷汗呢！赚他几个钱呢！差点命都搭上，好在那个熟客赔了些钱，不然就亏本了。今晚真是狗血泼人。我跟他说了，以后不要再带这种人来，我当时真的好火大的了！”
罗斯喝了口茶，掐了烟，拍拍裤腿，开始他的感想。
“哎！我都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以为是进来跟我聊哈（下）天的。一开始就没注意他，看他，东张西望，就问他找什么？又说没什么，又问刀在哪？我刀呢，一般用完都是插在那和水管一起的墙壁上，没放在砧板的，他就没看到，我还问他，要刀做什么，然后另一个男的也跟着进来，我才有点觉得有问题，快快哩把他们搞出去。真是狗血泼人了。”
“那可不，我还警告那个常客啊，不要把我小孩吓出什么事了！”妈妈讲这句话，我当时是有被触动到。“当时我啊，真的使了好大劲，死死抱着他——我还跟他说啊，我爸那边也是有人的，别随便欺负我们！”
事后听她讲，怎么突然觉得有点搞笑，大概是危险过去了……
接着姐姐罗栗也把自己刚刚的阻止行为说了遍，大家都感慨真的好怕。
再过了几年，有天下午我们三个人都回新家，没待在店里过夜，那天晚上就父母守店，也发生了这样的酒后吵架的事，还有人受伤了，那次，警察也来了……
警察调查完，警察走了，开夜档的生活继续了几年……
我说我们勇敢，因为我们当时都没闪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