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家附近的道路排列得十分整齐,家门口是三贯路,沿着三贯路北向到路口是仁德路,
西向到路口是四贯路,再转南到秦德路,再转就回到了三贯路。
四条路围成了一个离主城区15公里左右的小社区,这片住的大多是本地经济状况比较差的人家还有外地来的一些租户,人口流动大,市政自然也不会对这块地方太上心,时常有路灯连着几个不亮的情况。
由于不是主干道,夜里这边路上车辆也不多,行人路过基本得靠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这无形中也给偷盗分子提供了一个成功率极高的犯罪地点。
天舒对这个社区再熟悉不过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偷盗得手,就是在家门口的三贯路上,当时正值元宵,她放学回来,眼红别的小朋友手里拿的花灯,拉着爸爸的手央求也给她买一个。
谢明几次拒绝还是拗不过天舒,眼看天舒作势要赖在地上大哭,谢明连忙蹲下来温柔地刮了刮天舒地鼻子说:“如果天舒听话,那爸爸就给你买个大兔子灯好不好?”
“好呀好呀。”
“那爸爸来考验考验天舒。你悄悄地去把那个叔叔的钱包拿来给爸爸,如果能不让他发现,就算你赢。你想要哪个大兔子灯,爸爸都给你买。”
对孩子来说,一个兔子灯的诱惑力就足以让他去尝试很多事情。
当晚,天舒最终还是一手拖着带滚轮的兔子灯,一手拉着父亲的手,蹦蹦跳跳的回家了。
此刻已经接近十二点。
路上的行人一般都是酒吧里夜店里喝个七荤八素回来的醉鬼,连路都未必能站稳,最容易下手了。
但是天舒从多年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法时,就开始给自己立了规矩:就算这辈子注定了只能当个女贼,也得当个劫富济贫的女贼。劫不仁不义之富,济或可一救之贫。
对面正巧来了个高大的人影,手里提着个塑料袋,步履匆匆地向她走来。
离得近了后天舒借着微弱的电筒光线,稍稍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平和舒展开的浓眉,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宽厚而略微泛白的嘴唇,硬朗的轮廓,尤其是右眉骨下的那块疤…天舒心上一宽,好巧,居然是陆修远。
天舒因为父亲的缘故,从小对陌生男人是十分有戒心的。本就对这个性别没什么好感,而其中越是油嘴滑舌的像陈澜的类型,一说话就让她想起父亲甜言蜜语哄骗她的样子,就越是令她生厌。所以在巨盒中第一次看见陈澜时,他轻浮的预言和花痴般的眼神就让天舒没有好感,只当他是和谢明一样的臭男人,压根不想搭理他。
而修远这样不太会说话,行动甚于言语的,倒能让她的警惕心松一点。
原来他也住在这附近。可是这么晚了他出来干嘛呢?
天舒刚准备上前打个招呼,前方三五米处的小岔路口突然窜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抢在天舒之前,以较快的速度径直向陆修远迎面走去。
天舒在后面观察他却不由心里一紧,这孩子走路的速度快得蹊跷…难道是要对修远下手?
她犹豫着要不要插手善意提醒一下修远,但转念想起修远袖子里藏着的一身腱子肉,反而为这个不开眼的小毛贼担心起来。
就这么远远地看场好戏也好,天舒暗想道。
果然,小毛贼在几乎出现在修远眼前时突然加速,伸出手飞快地勾取修远牛仔裤袋里露出来的钱包。
然而他终究还是太嫩了些,说时迟那时快,修远晃身一闪,躲过了这个突然袭击,反而一个反手把小毛贼死死扣住了。
“小哥,身手不错。”天舒笑着拍掌走了出来。
“天…天舒?”修远明显吃了一惊,右手中的小毛贼想趁机动弹,还是被他紧紧抓住,“这孩子就该送寺庙去,让师傅好好管教管教。”
“姐姐!”小毛贼听到天舒地声音突然哇哇叫了起来,“姐姐!疼!”
天舒适才看这孩子走过去只当是一般小贼未曾留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那一大家子之一——二宝。
修远看她的反应也吃了一惊,连忙松开孩子。孩子松了口气,翻着白眼作势狠狠瞪着他,这表情一看就是平时和大人学的,孩子一下拿捏不好分寸演得过了头,修远也不掩饰,笑了出来。
“二宝?”天舒蹲了下来,把孩子的肩膀掰了过来面对自己。
果然是二宝,上星期天舒刚给他剪的蘑菇头。论偷术天舒可称得上是“神偷”,脚步灵活身体轻巧速度迅猛,但做起别的事来明显就不如寻常女孩子那般细心,给二宝剪头发也是没什么经验,不留心剪到了眉毛以上,这会儿还丑得令人发笑。
二宝显然没想到自己倒了霉,第一次偷盗就碰上了姐姐的熟人,还被姐姐逮个正着,眼下非常尴尬,生性又偏偏是几个孩子里最怯懦的,此时慌得不敢吱声。
天舒一猜就知道其中原委,领着二宝先向修远鞠躬道歉,又捧着他冻得红扑扑的脸蛋问道:
“爸爸让你来的?”
“嗯…”还没答完,二宝就又气又恼地哇哇大哭起来,搂着天舒的脖子断断续续道,“爸爸说…姐姐不给钱,大…大宝他们都…都会赚钱,我不赚钱就不要……不要我了。”二宝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又继续大哭。
天舒见状忙搂着二宝小心安慰着,一旁的修远看着不禁失笑:“小蘑菇头,这叫偷钱,不是赚钱哦。偷钱是不对的哦。”
猛一扫,发现天舒那一双厉害的眼睛正瞪着他,修远连忙抿嘴,表示自己再不敢多话了。
这二宝是所有孩子里天舒最心疼的一个,被谢明带回来的时候耳朵上有冻疮,身上好几块皮都烂了,浑身散发着一股恶臭,跟垃圾堆里捡来的小猫似的。天舒一手把他带大,孩子禀性也像她,所谓“长姐如母”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平日里谢明如何大呼小叫地作践自己她都能忍,但是今晚他把二宝也推了出来,天舒心里仿佛遭了雷击,恍惚间她看到了年幼时拿着兔子灯蹦蹦跳跳的自己。如果此时再不救他,二宝也会和自己踏上一样的道路,今后也会有五个十个二宝堕落下去。她心里暗自做了决定,今晚回去就和他摊牌。
安慰好了二宝,天舒只叫他先回去:“姐姐送这个哥哥回家。”
她甚至都没看一眼修远,既不央求也不商量,短短几个字的祈使却不容人置疑。修远这会儿已经忘了自己出来是要做什么,只顺从地跟着她走。
“那是你亲弟弟?”修远问道。
“不是。”天舒犹豫着如何将今晚地事掩饰过去,回答得很简略。
修远显然没看穿她的心思,只当她和自己一样原本就内向,又担心她因为二宝的事内疚,反常地主动聊了起来:“我也有个妹妹,不是亲生的,但我们关系很好……”
天舒也不作声,一路上听着修远向她诉说自己的成长经历,只在心里暗暗考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当保洁员供妹妹读书的事更坚定了她此前对修远的印象:他的真诚和责任感,跟一般男人不一样。
“天舒,你还在读书吗?”修远问道。
“没有。”
“哦那你是工作了呀…”修远若有所思道,“那…你是做什么的呢?”
终于还是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天舒深呼吸了一口,决计向他坦白,直率答道:“小偷。”
修远停下了脚步。
“我是小偷。”像是怕他没听清楚,天舒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复道。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地碾压着路面开了过去,车后尘土飞扬。
修远捂着口鼻咳嗽了两声,突然露出他的白牙笑道:“我是保洁员。”
天舒长这么大从未想象过有一天能向一个人如此坦白自己所谓的“工作”,因此说出之后对方有如何过激的反应她都设想过了。反正今晚就和谢明摊牌,一起进局子也是早晚地事,也没什么好保密的了。
然而修远这一出耿直的“自我介绍”却是她意料之外的。
“你是不是傻?”天舒简直想笑了,“我是小偷啊。”
可是修远却一改平日里容易害羞的样子,毫不避讳地看向她认真说道:“天舒,我不傻。我以前是小沙弥,后来还俗了。”
天舒愣了一下,只觉跟这个傻子实在是鸡同鸭讲,心凉了一半。
修远却继续说道:“你说你是小偷,我相信;如果你说你有苦衷,我相信;如果你现在想‘还俗’,我也相信。天舒,你跟一般女生不一样,我服你,也信你。”
天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震惊了,她只当修远是块木头,原来他早就看明白了她的心思,掩面抽泣起来。
修远显然没有经验安慰哭泣的女孩子,小之打小就爱笑,不爱哭的。
“天舒…”,修远原本想干脆逃跑,已经一脚踏上台阶,想了想还是走了下来,从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掏出一盒长方体物品,递到天舒面前,“别哭了,请你吃饼干。”
天舒感动地抬起头,只见盒子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护垫”,一时间愣住了。
修远看天舒没有收下的意思,自己也瞥了一眼,这才发现了问题,涨红了脸连忙把盒子塞进袋里,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妹妹…我妹妹例假,我…我出来……”
“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天舒为避免尴尬,迅速转移话题。
“好”,修远立即应下来,他不明白天舒指的是哪件事,只决计统统忘掉。
和修远道别之后,天舒转身准备回家和谢明摊牌,此时的她已经做好了大义灭亲甚至与其同归于尽的准备。
然而当晚世界各地城市都出现了一件怪事,准确地说,所谓的“当晚”竟然在她踏出的几步路之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