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澜反反复复默念了几遍,然后松了口气,瘫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回去的车上,陈澜颤抖着双手查看信封,
寄信人地址就是某精神病院住院部217室,收信地址也是。
也就是说,这是刘明远在这个病房里寄出的信。
而根据邮戳推测寄信时间很可能正是耳聋的那天。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被电晕?
为什么会有一声巨响?
刘老头去了哪里?
为什么大家都不记得他?
信的第三句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让他越来越糊涂。
但他能够确信的有两点:
一、他没有疯;
二、刘老头确实不是一般人。
院外的世界远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平静。
电梯事故产生的伤亡在本市就多达80余人,陆陆续续的伤亡报告和无法核实的民间统计在网上散布得沸沸扬扬。
单位里,网络上,大街上,甚至下班回到家里,窝在沙发里的阿绿把遥控器拨来拨去,几乎每个频道都在讨论这场电梯事故。
然而陈澜的心思不在这里,他在找刘明远。
五天过去了,毫无进展。
这天下班后,陈澜还是到刘老头曾经说过喜欢去的几个公园去兜圈,搜寻一切他可能出没的地点。两个小时下来已经精疲力尽,却毫无意外地一无所获,只能悻悻回家。
“阿绿,晚上吃什么?”
“不吃。气饱了。”
只听得到她的声音,却不见人,往常应该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才对。
阿绿平日里是个温柔好脾气的姑娘,极少发脾气,这次估计真的是谁惹着她了。
但是陈澜却觉得生气的她尤其可爱。
“阿绿,我找不到你啦。你在哪儿呢?”
“在这儿呢。”
阿绿条件反射地探出了脑袋,满眼委屈地瞪着他。
原来还是在沙发上,只不过是趴着。
陈澜抿嘴忍着笑准备坐下,她却不肯挪窝,还是“大”字型霸占着沙发。
戳一戳,也不动,气鼓鼓的。
“你呀,坐着像个球,趴着像个饼。”
“嗖”一声,阿绿立刻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却被陈澜一下捉进怀里。
半月当空,晚风轻拂,美人在怀,陈澜禁不住有些心动。说话也不由轻声细语,生怕破坏了气氛。
“说吧,生什么气呢?”
“气你。”
“气我什么?”
“气你每天都很晚回来,所以罚你没晚饭吃。”
“有你还吃什么晚饭啊。”
气氛刚刚好,热血正涌来,怀里的阿绿也害羞地低下了头。
陈澜刚准备做些什么,门铃响了。
不管,假装没听到。
陈澜定了定神,一个公主抱抱起阿绿,向卧室走去。
门铃还是锲而不舍地响着,接着,连带手机铃声都响了起来。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一定要把这铃声换了!
双重声波攻击下,陈澜终于还是屈服了。放下阿绿,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
不情愿地去开门,一只手紧紧牵着阿绿。
“请问是高达女士家吗?”
“高……啊”陈澜还没说完,被阿绿在屁股上狠捏一记。
“是的,我是高达。”阿绿答。
陈澜吃惊地看向阿绿,不知道这小妮子什么时候一秒又切换到了知性淑女脸。
“哦,您的外卖到了。”
拿过外卖,关上门,陈澜的两种欲望在斗争,最终食欲还是占了上风。
“高达女士?”
阿绿又秒切到娇羞少女脸,把饭盒盖子统统打开放好,筷子也拆好,无辜地看着陈澜。
这眼神太致命了,让人完全没脾气。
陈澜甚至脑补了阿绿杀了人跑到他面前来自首的情景,
“我杀人了。”
只需一眼。
“杀吧杀吧,人不就是用来杀的。”
没办法,毕竟只是个寻常男人。
“为什么是‘高达’?”
“哦,你在精神病院那会儿我也给自己换了个假身份。
万一放高利贷的找不到你来找我怎么办?我们毕竟是情侣嘛。找谁还不都一样。”
“哼,这可难说。人家情侣都形影不离的,谁能跟你似的把男朋友往精……”
话没说完,陈澜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对了!情侣!”
他怎么没想到呢,找不到刘明远,找他老伴啊。
他老伴叫陈…陈美妍。
对,就是陈美妍。
得亏刘明远是个情种,还是个没羞没臊的情种。
院里开书法课的时候,刘老头别的都不学,来来回回练那几个字,
陈美妍,陈美妍,陈美妍……
陈美妍是他夫人的名字,老头说希望有天练好了写一幅送给夫人,挂在客厅里。
也不知道后来送了没有。
当时陈澜还拿这个名字开玩笑,“美妍?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顺口……老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软件叫‘美颜相机’?”
“我不玩你们年轻人的东西。”
“美妍像……”
呸。陈澜在心里忍不住唾弃当时的自己,太不是东西了。
关于陈美妍,陈澜知道的除了名字屈指可数。性别女,年龄不出意外的话大约在55-65岁,家住在本市,经常活动的区域估计也在刘明远常去的几个公园附近,如果刘老头不是吹牛的话,老太太的面容应当是姣好的,人也比较儒雅干净。
好在锁定的范围主要是几个公园,陈澜去印刷店打印了两百张“有奖寻人启事”往公园去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仅仅三百块钱的悬赏,陈澜的电话后几天就没怎么停过。
然而得到的消息却让陈澜久久难以平静——陈美妍,在电梯事故中去世了。
当他赶到陈美妍家中时,一家老小正在整理她的遗物。
陈澜不敢直说自己的来意,怕被拒之门外。只说自己是陈美妍认识的晚辈,听闻噩耗来送老人一程。
“悼念仪式就办了一天,姑姑生前就是简单朴素的人。虽然来不及留遗言……”
说到这里,眼前的中年男子眼眶不觉红了。
“但是我们想她一定希望安安静静地走。”
因为对陈美妍所知不多,自己的身份又站不住脚,陈澜不敢多提问,只能细细观察。
可是疑点太多了。太多了。
第一,在家中整理打扫的,老的少的都有,却没有一个是陈美妍的子女。
哥哥姐姐表弟表侄女都出现了,连五六岁大的侄孙都文文静静地帮着大人叠衣服。
子女却始终未露面,甚至都没人提起他们。
难道陈美妍根本没有生育?
第二,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子格局也不大,所有物件一目了然,能够确定的是,没有一件是刘明远的。
老人还保持着那个年代的生活习惯,把所有照片都整齐地装进相框,挂在墙上。
从黑白个人照到彩色全家福,一张张照片见证着时代的变迁。
但是没有一张有刘明远。
就连全家福,陈美妍也是一个人端坐在第一排的最左边,孤孤单单的。
“先生,您是怎么认识我姑姑的?”
“额……我……常常在鹿鸣公园见到她。”
陈澜被问得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脑子转得快。
中年男子叹道:“是了,姑姑生前经常去鹿鸣公园。
人家老太太年纪大了都爱跳跳广场舞,她非去那地方转悠。”
“老太太去公园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哪儿呀,去散散步也正常,非跟着那群老头瞎起哄,没日没夜地看人下棋。”
下棋?!
陈澜惊了一下,忍不住想起刘老头“四院棋王”的名号。
没错!刘老头嘴里的“棋坛一枝花”,应该就是她了。
嘿,真没想到,这俩人还是棋坛“神雕侠侣”啊。
但是……为什么她的家人对这个“棋王姑父”只字不提呢?
或许刘明远和陈美妍不是夫妻关系,只是彼此偷偷爱慕。
或许刘明远根本不住在这个家里,因此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这样一切好像就都说得通了。
陈澜长舒了一口气。
“叮咚”,有人敲门。
中年男子起身去开门,陈澜也起身准备告辞了。
“快递。陈美妍在家吗?”
“她去世了。”
“真的很抱歉,最近快递太多,仓库都爆满了,所以送得慢了一些,真的很对不起。”
签收了快递,家人随即打开。好奇的陈澜也放慢了穿鞋的速度,想瞧个究竟。
一幅卷轴。
上面写着笔力遒劲的三个大字——陈美妍。
家人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只有陈澜心里忽然一惊。
“傻小子,我要把字送给夫人,挂在自家客厅里。”
“我不讲故事。”
刘老头的这两句话在陈澜脑海里来回翻腾,挥之不去。
自家客厅里。自家客厅里。
如果说刘老头确实在这里住,这里是刘老头和陈美妍共同的家,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和在四院一样,这里有关于刘明远的一切痕迹,都被人为抹去了。
不,不可能是人为,人能抹得去物品,但抹不去所有人的记忆。
那么,难道刘明远说的“万物联合会”是真的?他真的是外星人?
离开陈美妍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虽然清楚除了“万物联合会”,很难有其他说法来解释这种“集体失忆”,
但是陈澜实在太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了。
他边走边思考着其他可能,想到头痛。
“诶诶诶……”
只见一辆电动车晃晃悠悠地朝着陈澜开来,纠结中的陈澜还未来得及躲闪,
直接撞了上去。
还好车速不快,否则这下可得扑街了。
陈澜揉了揉直面撞击的膝盖,这时才注意到刚刚电动车上的人已经躺地上了。
是一位老阿姨,衣着简朴,一看就是节俭的好阿姨,就差脸上写着贤惠持家了。
陈澜连声赔礼,准备走过去扶她起身。
没想到,前一秒还调整了一下姿势,摸了下手机的老阿姨,突然大哭起来,一手搂膝,一手拍地,哭声是越来越大,每隔五秒左右还以匀速呻吟一声。
“疼啊……疼啊……小伙子你把我撞坏了可咋个办嘛……”
这演技,一看就是本山大叔的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