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彬离开了，门一关上，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离。安勇走到床边装作整理慕宇剪好的木兰花，实际上却在偷偷关注着她的表情。慕宇神色如常，她随手拿过一本书翻看，表情专注。
安勇试探着问：“你没事吧？”
慕宇抬头看着她，含笑说：“没什么啊，怎么了？”
“刚刚卫彬说的事······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
慕宇合上书，放到一边，说：“你想问就直接问吧，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知道你一直想问，就是不好开口。其实这事也没那么复杂，以前我自己也犯糊涂，想不通，现在都明白了，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说来话长而已。你愿意听吗？”
“只要你想说，我就愿意听。”
慕宇把她和杨雪斌从认识到分开的经过简单地讲给安勇，除了酒店那件事，别的几乎都说了，最终以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结尾。看着她娓娓道来，安勇心里翻覆着复杂的情绪，她的话音已落，他却沉默不言。
“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用顾虑太多。”慕宇说。
“其实我也说不好，总觉得你太苦着自己了。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就——”
“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总得向前看吧，要是一直回头，也看不到未来。人总得长大，面对现实。曾经的我爱憎分明，锋芒毕露，锐利得像一把刀，结果伤人伤己。现在心里很平静，像古井里的水一样。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我觉得没有波澜的生活挺好，过得心安。”
“要是我愿意陪你一起过平静如水的生活，你怎么想？”
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慕宇深呼吸，说：“我不想拐弯抹角，就直接说实话吧。你真的很好，一直都对我很好，尤其是我这次出事，几乎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很感谢你，也打心眼里感动，可是无论是感谢还是感动，都不是爱情。我真的认真考虑过我的未来，如果跟你在一起会怎么样，最后我想清楚了。我的幸福快乐不应该成为你的包袱，我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以无话不谈，可以不计回报的付出。”
安勇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无论结果如何，都如释重负了。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谈不上失望，只能说是无力改变现实。安勇释怀地浅笑，说：“说实话，我喜欢你的坦率。想想吧，觉得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也挺好的，以后有事就直接找你帮忙，你可不能找借口啊。”
“那是必须的，一定万死不辞！”
安勇与叶云浩不同，他的爱是无私的，慕宇不能与他相依相守，他也希望慕宇能幸福。安勇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说：“最近大家刚忙活完年会，不算很忙，公司事情也还不是很多，卫彬敢偷溜也是有理由的。明天我托人在公司盯着，我送你去机场。”
“我不去，没什么必要，我自己又不能走路，太麻烦了。”
“你刚刚说过，你已经跟他谈过了，自己也想清楚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以后见面很难，你就当是去送送朋友也好，不一定非得面对面，哪怕远远看着你也能放心一些。”
慕宇不答话，安勇说：“明天下午你等我电话，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爸妈。如果他们问起，我就说带你出去走走，你也别说漏了。”
少顷，慕宇才说：“真的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只是想要你开心而已。”
慕凯峰夫妇对安勇的信任是绝对不可动摇的，他们亲眼看着安勇推着慕宇坐轮椅出去也丝毫没有起疑。到了机场，安勇和慕宇远远就看见了卫彬以及他旁边的杨雪斌和舒晓沁。安勇推着慕宇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以保证不会被他们看到。
不远的距离最微妙，虽然不远，却也不近，并非一伸手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温暖。太沉重的思念无法承载于心，把说不出口的话写下来也挺好的，住院这些日子里，慕宇已经写了很多。现在坐在机场，望着即将远去的人，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点时间，慕宇拿出本子，低头专注地写着——
“人生有时就像一个扇面，前后对称起来，有很多时刻遥相呼应，就在这一刻，有一种身在时间夹缝的错觉，过去与现在交相重叠，不知是时光飞得太快，还是自己始终止步不前。无论如何，总该向前看。”她写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做沉思状。
安勇看着她，说：“我知道现在不该说这话，但我真怕你后悔，你说过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说，我就直说了吧。千金易得，真爱难寻，你们是彼此相爱的，爱情都有自私的一面，其实你可以为自己争一次的。”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我看得出来，舒晓沁是真的陷进去了，我可不能干这种缺德事。走到今天这步都是我自己搞的，自作孽不可活，我总得付出点代价。感情熬不过时间，爱到深处就会相约三生三世，可结果却是总有一个人要先走上黄泉路，更何况我们都是在滚滚红尘中自顾不暇，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现在呢，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说不过你，不过我还得劝你一句，要是想骗住别人，先得骗过你自己。我不知道你以后会变成怎么样，但现在的你可做不到。在我面前也不用装假，想哭就哭吧，把我当成一堵墙，别人不会看到你哭。”
慕宇却是抿嘴一笑，无奈地摇摇头。杜鹃滴血送落日，木兰泣露迎朝阳，慕宇心血也耗过，泪也流过，她要是真的伤心欲绝，恐怕哭也是无济于事。现在是无泪送故人，就此难相见，只愿丝丝尘缘断，免了寸寸相思苦，独留旧日甜。她合上本子，说：“我想过了，等我的伤好些，我就要回公司销假恢复工作。就算不能走路，拄拐也可以。公司不养闲人，我也不愿意当个废人。我总不能这么一成不变地过下去，虽然还没想好怎么改变，但必须得换个生活方式。”
“换换也好，这个可以有。工作的事不用急，公司有那么多人呢，总不至于催你这个病人干活。”
“行了，我不工作也就罢了，还拖着你翘班就太不应该了，咱们回去吧。”
“他们还没走呢，要不然再等等吧，不差这一会儿。”
“走吧，我想回去了。”
安勇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咱们走。”
慕凯峰不愿意让慕宇带伤去工作，可又看她在医院百无聊赖，怕她心情抑郁，就把她接到家休养，林瑾华也乐于在家照顾女儿。回家之后，慕宇看着林瑾华天天悉心照顾她，而自己还是闲得发慌，无聊的时候也只能透过窗子看看外面的风景。时间依然如同被冰冻一样，感觉好像停滞下来，日出日落都已经成了一个固定的循环模式，毫无意义。
时光的齿轮当然不曾停止转动，就跟齐媛的脚步一样。此时的齐媛已经是都市熟女，她在一家知名的文化传播公司做文字编辑，每天跟稿子面对面的时间比较多，虽然她的名气还不如公司出版的杂志，但她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对这份工作十分满足。
齐媛一直都跟杨雪斌有联系，两个人既是老同学又住在同一个城市。齐媛下班的时候往往会绕道走，“路过”杨雪斌的公司。她“路过”的次数很多，连她自己都数不清了，可真正跟杨雪斌面对面的次数却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常常在暗处，能看到他就够了，只有在看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主动走过去装作偶然碰见。杨雪斌结婚不久，舒晓沁曾经以为自己婚姻不幸福是因为她的存在，就偷偷找她聊过，所以她知道杨雪斌的婚姻只是有名无实，既然他下班不急着回家陪老婆，他们当然就可以有很多时间去聊天，杨雪斌不喜欢酒吧，他们就去咖啡馆边喝边聊。
杨雪斌出国这几天，齐媛还是习惯性地绕路走，终于熬过去了，看到他再次出现，齐媛没有躲，而是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杨雪斌跟同事简单聊了几句就看到她走过来，同事知趣地走了，杨雪斌别过脸偷笑，说：“怎么，你这又是偶然经过？”
齐媛扑哧一声笑了，说：“是啊，特别的‘偶然’。你这刚回国，要是今天有空，我请你吃饭吧，算是给你接风，怎么样？”
“吃饭可以，还是我请你吧。我一个大老爷们，要是让你请，我以后可没法出来混了。走吧，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啊，要不然还去老地方，那家咖啡馆的东西还蛮好吃的，物美价廉，还可以顺便喝杯咖啡，聊聊八卦什么的。”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齐媛笑眯眯地点点头，她常常看着他的车疾驰而去，想一想，这还是第一次坐他的车，一想到就兴奋得想跳起来。
熟悉的白色车子停在她面前，杨雪斌伸长了手帮她打开车门，说：“上来吧。”
如果这不只是一段路程，而是一生，就这么一直开下去，不必考虑要去哪里，只要有他在身边就好了。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太阳一样每天都陪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毫无保留地给他温暖和光明；在他休息的时候，她就躲到月亮背后，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面庞。齐媛心满意足地靠着椅背，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脸色微红，就转脸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
咖啡馆很近，用不了多久就到了，齐媛有点后悔自己没挑个远一点的地方。服务生拿来菜单，杨雪斌往齐媛面前一推，说：“想吃什么你就点吧，我还是老样子，不用改变什么。”
齐媛随意翻了翻，说：“还是换一换吧，尝尝新的嘛。这个牛排看起来不错，你看看。”
杨雪斌没有看，说：“我都吃习惯了，不想换。你喜欢就点吧，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都说好了这顿我请，别跟我客气，更不用帮我省钱。”
“那我就不客气，直接点了啊。要这份牛排套餐，还有一杯卡布奇诺，要多放糖。”
“就这些？”杨雪斌拿过菜单，慢慢地翻看，“再给你加一份牛奶冰淇淋吧，你不就是喜欢甜的吗？尝尝看，应该不错。还有，再来一份蔬菜沙拉，这样就营养平衡了。我要一份黑椒牛柳意大利面和一杯拿铁。”
服务生接过菜单走了，齐媛看他好像心情挺好的样子，就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难得你这么开心，说真的，我好长时间都没看你这样笑过了。”
“是吗？其实我还真没什么开心事。也可能是我出国好几天，你现在见到我，是你自己心情好，你就会觉得我也很高兴。”
“出这一趟国，你好像真有点变了，说话都有点绕。”
杨雪斌微笑不语，齐媛看不出他的意思，就不敢乱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