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教育让丁建成他们知道了这人都是具有两面性的,他们有与生俱来的善良、慈悲,他们也有与生俱来的贪婪、凶残,这种人性本就具有的善、恶、好、丑将要伴随着每一个人的一生,是要靠他们自身在不断地学习中去完善,去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由那双巨手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却把贪婪、戕害、歹毒、杀戮、痛苦、疾病、欲望全都释放出来了。
很残暴的一幕出现在第二天的中午,一个很瘦弱的五十几岁的中年人,据说他是地主老财的儿子,还听说他曾经是吃过剥削饭的,因此他被认定为“地主份子”。几天大强度的劳动把他累坏了,他被山里面的秋风吹感冒了,头天晚上就在发着烧,但却没有被批准去打针就医,等到第二天的中午他已经连累带病站都站不起来了。可还是没得到允许让他下山去治疗,丁建成几次试着去摸他的额头时,发现都已经烫手了。丁建成怯怯地抬头望着民兵营长,可他却叼着一支香烟不屑一顾地说:
“你娘的是在装死吧,你也走他也走这窖木炭由谁来烧呀?啊!我来烧?”
“我没装死呢,营长,你不帮我去治病我真的会死。”瘦弱的地主份子痛苦地呻吟着。
“治病?你老老实实去给我砍柴!”民兵营长厉声怒斥。
“我做不得呀,我会死,我不得做。”地主份子低声反驳。
“啊!我看你去不去做,老子今天打死你这个地主。”营长显然被激怒了,他扬起手中的小木棍猛打着地主份子的全身上下。木棍子发出的抽打声伴着惨烈地呼叫声在山谷中回响,直至那个瘦弱的地主份子不再发出喊叫声为止。此时,地主份子已经衰弱到极点,他蜷缩着身子在地上不时地发出痛苦地呻吟,先前尚还有些血色的脸上此刻已经是面如土灰了,嘴角流出殷红的鲜血,两腿不停地抽搐着。王林见情况不好,赶快去报告营长看要不要抬他下山去治疗。
“先不管他,不得死的。”营长大声地回绝了王林的要求。
“如果死了人,谁负责?”丁建成第一次见王林如此大胆地与当地的干部说话,他暗自担心并为王林捏着一把汗。
“听说你父亲是个大官,你懂什么?这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死个地主算什么?啊!”
“但他也是个人啊!这个事情与我父亲的官大官小有关系吗?”王林红着脸据理力争,声音显然有些高了。
“死了人我负责,与你无关!”营长发脾气了。
“营长,你可能负不起这个责任,我看还是把他弄到山下公社的卫生院去吧?”王林还在据理力争,他在担心这人如不给予及时治疗一定会出大事的。
“王林!我告诉你啊,他是一个阶级敌人,你是一个向组织靠拢的革命后代。组织上也正在考验你的立场!是非你应该分清楚,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你懂不懂?况且这里是我讲了算,你不要管了!”营长先是语重心长,接着他暴跳如雷手舞足蹈起来。
王林和丁建成蹲在地下,抬头望一眼营长,低头瞧见地主份子奄奄一息呼吸微弱像是濒于死亡的瘦弱身体,他们左右为难起来。丁建成和王林心知肚明,营长家里与这个地主份子世代为仇,他们的怨已经结了好几代。营长不让他们送地主份子去治疗,实际就是借这个机会报复这个仇家。营长走了,王林再抬眼看着丁建成,两人相互对视着,他们最终心领神会。
夜,悄悄降临,丁建成与王林偷偷将地主份子背着下山了。不敢走大路,只好选择一条熟悉的林中小道,借着月色和手电筒微弱的光匆匆急行,他们披荆斩棘气喘嘘嘘地拼着性命轮换背着地主份子往公社卫生院赶。三个小时后,公社卫生院的医生用强心针刺激了地主份子,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又看了一眼满身是汗的丁建成和王林,慢慢地闭上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那辆救护车将地主份子送往县医院,丁建成与王林长吁短叹相视一笑,就着星光,踏着小路他们连夜赶回青山大队烧木炭的深山中。
白天,太阳霸蛮地散发出它无穷的威力,把山坳里受管制的人儿,把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那些稚嫩的,嗷嗷待哺的炎黄子孙们炙晒得焦头烂额。让他们总处在惊惶失措、精神失常的状态之中。夜间,银河里的星星见生灵们在互斗残杀中忍饥挨饿,也只能是摇头伤心地无奈。
而那中秋明月却高傲地抬起它的头,没有半点羞涩。那是因为月亮在天庭宇宙的上空,它离开地球人类太遥远了,潘多拉魔盒里面的贪婪、歹毒、杀戮也无法将它奈何。它在惊奇地看着天下互相残杀的人们,它在怜悯着天下的人儿都穿青一色的蓝布破衣裳,它在同情天下的人儿都穿着一双露出脚趾的破胶鞋土得掉渣地又走回到了解放前,它在好奇怎么这天下的人儿饿着肚皮却还天天唱着山歌……
高高挂起的明月在鸟瞰着贫穷苍白的大地,在讥讽着天下的这群善男信女;在嘲笑着那些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无知信徒,在诅咒着那个灰色、狂妄、互相戕害的苦难的年代;在期望着时光的轮转,在期盼着天下不要再有文字狱;九州不要再有精神皮肉的折磨,普天下不能再有戕害、杀戮的苦难。
可是茫茫九州,此时是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度。这里只有阶级斗争,这里可以不要人性。那些怜悯,那些同情,那些封、资、修的东西都是不能拥有的。辞歌诗海早就把朱颜改了,梧桐树下的更兼细雨,到黄昏化着的点点滴滴,汇成了波澜壮阔史无前例的一江春水向东漂逝远去了……
丁建成与王林从医生的口中获知,那个地主份子有救了。可他们怎么会知道等待他们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他们本稍有转机的政治生命,就因这件抢救地主份子的事件而终结了,他们将为自己无知的善良付出沉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