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你不知道哟,那几棵大榕树在我看来就是我姊妹,就是我的亲情呢,那时,我在大榕树下把树皮都擦拭得光滑了,榕树能独木成林,枝柱根茎交叉在一起,亲密的容貌会让你产生出一种特有的情素,几十米高一棵呢,奶奶还说过,榕树的寿年很长,能活几百年,榕树的皮和树叶都能入药,可以清热解毒,夏天,我们在那里是晒不到太阳的,它号称是空中的花园啊,冬天,在那里可避风雨,爷爷常说那是一把神伞,不由你不喜欢它。
朱小明在叙述榕树的旖旎和广东的风光时,脸上总带着微微的笑意,他在讲述他那些辉煌的家史与荣辱时,也是那样的惬意畅快,眼光中自然地流露出一种久违的愉悦,丁建成在听他用浓浓的广东普通话娓娓道来这些时,也会羡慕不已,他们自觉不自觉就沉入到各自幼时的幸福时光中,就这样在十五个日夜的讲述和静听当中,他们慢慢地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
朱小明从祖辈们身上承载着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他能把《长恨歌》倒背如流水,他情感非常细腻深挚,多才多艺的他,能画出漂亮逼真的山水画,在他的画笔下榕树会在纸上变得蓊郁苍翠,栩栩如生。多愁善感的他,总喜欢用繁体汉字去描写大自然,在很短的时间里他能写出一些青山绿水鲜活且生动的散文,知青们读来却是那样地琅琅上口,赏心悦目。他也想他的父母兄弟,那时他就会站在高高的山冈上用略带广东腔的普通话唱出:“低头无语是岸边的榕树,抬头无语是静静的珠江。我俩徘徊在长堤路上,多少话儿留在心上没法讲……”苍凉忧伤的歌声悦耳动听。
他在思念幼时香港的大院老屋和港湾时,会悲怆地背诵出闻一多的七子之歌:
——香港,“我好比凤阙阶前守夜的黄豹,母亲呀,我身份虽微,地位险要。如今狞恶的海狮扑在我身上,啖着我的骨肉,咽着我的脂膏;母亲呀,我哭泣号啕,呼你不应。母亲呀,快让我躲入你的怀抱!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澳门,“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母亲!母亲!我要回来,母亲!母亲!……”
他近一米九零的瘦高个子继承了北方民族的粗犷豪放,他悲悯时会在房前或竹林中朗声读起:“鸟儿死去的时候,它身上疲倦的子弹也在哭泣,那子弹和鸟儿一样,它唯一的希望也是飞翔。”他嫉恶如仇,曾用那支愤懑的笔为女知青们惨遭虐待而奋笔疾书,用那支饱蘸着激情的笔为知青们困乏的物资生活和精神生活向上级疾呼呐喊,他的那一头长发飘逸犹如流浪艺人般洒脱大度。
与丁建成他们一样,他从骨子里看不起大队秘书那样的小人,他从不抬头正眼看那个秘书一眼,他睥睨那人,他说:“他就如同牲畜般地苟安一隅,且自以为是,殊不知自己是跳梁小丑一个,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丁建成却说:“可他得势呀,他****了多少女知青?我们又不能将他奈何。”
“建成老弟,你错了,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你信不信?我今天在这里说了,我们的国家迟早是会有希望的,我们的民族终将奋起,你不要太悲观,我知道你是一个内心有追求的人,你怯懦的外表里面却隐藏着昂达向上,你是一只鹰,你迟早都会展翅翱翔。”
出院的那一天,朱小明终于从医生的口中知道了他身上正流淌着从丁建成和王林体内流出的鲜血,朱小明因激动把他们俩人同时拥入怀中大喊起来:“啊!我的兄弟!是你们救了我,我的兄弟呀我的身上流着你们的血!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自古有桃园三结义,我们何不在此拜天拜地结为义兄?”
没有古时的乌牛白马,并没有祭告天地,也没有焚香跪拜,更没有那: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他们却在心中结为了真实的异姓兄弟,他姓朱,他姓丁,他姓王。
丁建成望着对面山腰的那条水渠,那是他与农人们与众多的知青们一起修成的,那条水渠让李静付出了一条健康的腿,为了那样的一条水渠,朱小明差点送了性命,可那条水渠也是一条情感的纽带,在那条水渠上他与朱小明结下牢不可破的兄弟般的情义。
李静走了,他去了冰冷的另一个世界。此时,丁建成望着高瘦的朱小明沿着这条也是他们自己亲手修建的小马路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小公路弯道的尽头,他也走了,青山大队的知青们一拨拨地走了很多,他们来的时候是成批、成批轰轰烈烈地充满着激情来的,走时却都一个个孤单凄凉、满身伤痕,他们既无奈也伤感,他们既归心似箭却也依依不舍,其实他们已经把这座大山装在了各自的心中,他们与这里的山与这里的水与这里的星星月亮相伴了几千个日夜,他们爱上了这里质朴善良的农人们,爱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